南华郡主不晓得原静的事儿,于是竖起眉毛,点着她的面颊道:“你啊你,愈发能耐了!崇北侯府有甚个可去的?你身子弱成这般,到处乱跑,当心告诉你夫君去,娘是整治不好你了!”
南华郡主是认真觉得,周涵对付女儿很有一手,总之能把她制得服服帖帖,乖巧懂事一回是一回罢。
郁暖干脆道:“他早就知道了。”
此话一出,郁成朗口中的茶,险些没能喷出来。
阿暖……晓得她夫君是谁了?
郁暖又道:“他还打我。”
这种事情,就要拿出来说说了。
让娘家人对他印象变差,肯定是郁大小姐必须做的事情。这般往后和离的成算,也能往上多添上几分。
郁成朗:“…………”
南华郡主惊怒道:“他敢打你?!打了哪儿了?给娘看看!等会子娘带你去周家,娘找郑氏理论去!”
郁暖摇摇头,面色淡淡,有些凄楚眸中含泪道:“都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娘便当是为了我,不要再说了罢。”
南华郡主怎么可能不在意?
那是她女儿!
从前虽不叫人操心,却也淡淡的,让家人无从疼起,现下倒还是那副样子,只性子稍稍软和了些,叫她这个当娘的,是心酸又欣慰。
于是她强硬道:“阿暖,告诉娘亲,你哥也在呢,自家人怕甚?他是怎么打你的,叫娘好生瞧瞧伤处。”
说罢,南华郡主还抓紧了郁暖的手,让她不准躲避,这种事情,妇道人家是吃亏,但一定要说。
绝对不能遮掩躲避。
她让儿子在那儿等着。身为西南王的女儿,自小习武,她那把子力道可大着。
半搂半拉,把女儿硬是拉进内间。
郁暖:“…………”
在脱衣警告下,郁暖终于还是,只好妥协,垂着眼睛,神色不明,轻轻道:“臀上,六下。”
南华郡主松了口气,老脸一红,想起女婿高大修长的身量,还是有些担心道:“疼吗,肿了没?留痕迹了么?”
郁暖怕她扒以上,摇摇头道:“疼的,没有肿的,第二天便没痕迹了。”
所以不要扒她衣服,太羞耻了。
南华郡主听完,不认同地看着女儿道:“闺房情趣……阿暖啊,这种事即便是娘亲也不能说的,你懂得吗?”
想想就糟心啊,怎么没把阿暖教好,就让她成亲嫁人去祸祸旁人了呢?
郁暖想了想,才努力面色淡淡,道:“可是我并不乐意。他不能如此羞辱我。娘亲如何不站在我这一边?”
南华郡主认真看着她,才道:“娘是过来人,这事儿,你得与你夫君好生说呀。”
“娘是不能插手的。”
于是两人默默回到桌前,谁也没提这茬。
郁成朗倒是好奇,只道:“可察验出甚来了?”
南华郡主无可奈何地瞪了女儿一眼,对儿子道:“无事,你少管人家务事。”
郁成朗看了妹妹,一眼,却被她眼角微红瞪了一下,于是仿佛知道了什么,才笑了笑。
郁成朗又扯回去:“那日,你不去,便甚事都没有了。”
郁暖觉得他是在引自己说话。
却不晓得是为了甚么,于是想了想才道:“跟着原姐姐去,她一直派人保护我,不是无事么?”
提起“原姐姐”,南华郡主终于面色变了。
郁成朗又道:“你也知道,原姐姐会护着你,那你就少与她添麻烦。”
郁暖睁大眼睛,看了哥哥一眼,才试探道:“兄长,竟然怕我给阿静添麻烦?”
南华郡主打断他们道:“好了,此事不必再提起。”
郁暖却很好奇,加上她关心这事儿也理所应当,于是才道:“那日忙乱,兄长知晓原姐姐也早,因着她是世交之女,故而应当去护送她归去了罢?我走得匆忙,倒是没问过。”
郁成朗看着妹妹道:“是,我带她回国公府了。”
郁暖好奇道:“回……国公府?”
南华郡主面色有些不好看,终于果断道:“朗哥儿,此事不必再提。原家不乐意,你们二人也不可能。”
南华郡主性子直爽,并不想过多回避。
于是郁暖,很容易便得知了缘由。
原来郁成朗当时带原静回来,便是想与她定下。
他们虽从小一道长大,但他实在没把她当个能婚嫁的姑娘,大多时候还只是个认识的熟人。
直到那一日,不过是树下三两句话,她染血的侧颜,静默的眉眼,便把过往那些,都变得暧昧起来。
他承认,自己确实对她动心了。
郁成朗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两人都有意,那便定下来。
没什么好纠缠困惑的,婚嫁是一辈子的事,但原静也向他坦白,家人欲把她嫁给一个年轻武将,只是她拒绝了。
由此,他也知道,原静的婚事不能拖了,甚至得快些过明路。
不然,可能就错过了。
郁成朗一直认为,觉得喜欢的,便要尽力留下,仅此而已。
南华郡主有什么不乐意的?
原静与她亲生女儿似的,自小看到大,自是比外头来不知根知底的姑娘,好上万倍。
不过,郡主也不傻,并没有直接问,只是去了武威大将军府里,与原夫人稍稍试探口风。
却发觉,原夫人虽不明说,却也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字头到尾,不说推诿,却也差别不大。
南华郡主便回味过来,原夫人是不愿意的,甚至懒得与她,推心置腹明着说缘由。
面上虽依旧和和气气,十几年手帕交的两个女人,却暗生罅隙。
南华郡主如何不恼怒?
归来便把郁成朗叫到跟前,明确告诉他:不可能,他不要想了。
然后,郁暖便回来了。
郁暖听完,便听郁成朗又皱眉道:“母亲,我既对她心生倾慕,便不会轻易放手。阿静也说,我不放手,她便绝不会。”
“为何你们,便如此固执?”
郁暖看着兄长,默默垂眸,并不说话了。
她是一点也不想掺和这件事,她也没办法掺和。
南华郡主冷笑道:“这件事,非是我不乐意,是他们家不肯。我与她相交那么些年,知她不是个爽快人,但所出的决定,再不会改。你自己想想!”
郁成朗当然不会去求原夫人。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原家,更遑论见原家主母,即便学个老套,在原家跪上一天一夜,那都是傻子才会做的事体。
贵妇人到这个年纪,都不会轻易被感动,她们眼里实在的算计,比甚么都重要。
更何况,这还容易坏了两家明面儿上的交际。
有些事儿,宁可打落牙齿带血生咽下,也不会捅到明面儿上去。
郁成朗即便喜欢原静,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他能感知出一些缘由,但原家或许是杞人忧天,只是他却不能说。
南华郡主又岂是傻的,可她却更不能说。
只是有些寒心,甚么苗头都没有的事儿,至交好友,却一下把她推得远远的。
南华郡主看儿女都不吱声,才又冷笑着加一句:“若非陛下赐婚,你们两个,趁早不要相见了。”
第54章
然后,郁成朗的视线,便慢慢转移到了妹妹身上。
他的小妹妹阿暖,也抬头看了眼他,然后又垂下纤敏的眼睫,小脸无辜苍白。
郁成朗弄不清楚,她和陛下现下是甚么关系。
但仔细想来,那肯定不会是相敬如冰的关系,但究竟有几分甜蜜情意,却也无法确定。
他也不想勉强妹妹,更何况妹妹也未必晓得,她夫君的身份。
于是郁成朗思索一瞬,只是含笑对郁暖道:“乖暖,你夫君……”
郁暖立即淡淡道:“他有何用?兄长若指望他,不若买块老豆腐撞死来得痛快。”
她又抿唇微笑,有些轻慢不屑,淡淡道:“不过是随口之言,兄长若要问他,尽可自去。”
郁成朗一噎,这话说的。
小姑娘,仗着你夫君人不在此,便蹬鼻子上脸了,可长进不少。
赐婚这种事体,乾宁帝即位以来这么些年,也只屈指可数的几趟罢了。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皇室那些个宗亲尚且不曾得,即便成婚尚须递予皇家许可,却也不必皇帝赐婚。
说到底,不怎么靠谱。
况且,她和周涵之间僵硬的夫妻关系,尚没有达到能拜托这种事体的程度,按照人设,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所以没那个金刚钻,她可不揽瓷器活。
至于郁成朗,经过崇北侯府的事体,郁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就算知道点内幕,也不足她惊讶。
郁暖没什么话可说,横竖她不管。
十有八九没戏的事体,何必叫人失望。
南华郡主的视线,在他们兄妹俩中间来回扫过,拧了眉,尚未开口,却听郁成朗又道:“阿暖,哥不是叫你同你夫君去说,只他不是师从了沈大儒么?你让你夫君,带个话给他便是,只求沈大儒能指点个法子。”
郁成朗提起周涵,从来都用你夫君,自来没用过本名,郁暖便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不咸不淡。
非常像她夫君。
郁成朗冷汗都莫名冒出来,又看过去,他妹妹垂下眼睛,还是一副乖巧柔软的样子。
郁暖想了想,沈大儒好歹也是帝师啊,叫他指点你怎么娶媳妇,仿佛也不怎么像样罢?
不过好在,这个老头平易近人,自己活得也糙糙哒,一肚子啰嗦话,没什么架子,待她态度尚可。
周涵不理她,她就自己去找,也没什么。
于是她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倒是南华郡主,拧眉,想也不想,纤纤玉手迅速凶悍,“啪”一声脆响,一掌立马打在郁成朗胳膊上,用足了力道,估计都能红肿起来。
郡主点着儿子太阳穴,狠狠:“只这一次,你再敢麻烦你妹妹,你娘我头一个活活剥了你皮!还有,不许见阿静了,听见没?”
郁成朗也没想过见原静。
他还没到那种,情炽到难以自拔的程度。
愿意全心想法子,是身为男人的担当。
只情爱事小,于他们这样贵族圈顶端的男人,不过是锦上添花,得之是幸,若失之交臂,便也无憾。
不过南华郡主肯定不懂,她和阿暖母女俩有点相似,不过阿暖看着冷清聪明,其实根本不着调。
他娘倒是脑袋清爽,只是身为妇人,仍是把情爱看得太重。
这就是,男女之别。
故而,其实郁成朗也不觉得,陛下会插手。
更多的还是投石问路,他想看看陛下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而他自己又没那个资本,与陛下说起婚嫁之事,更没那么大脸面求甚么。于是借妹妹之口,也无妨了。
郁暖没想那么多,她只想赶快把所有事都了解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脑壳都想缀了铅似的,愈发沉重起来,有时躺在床上,一夜醒来,已到了下午,却还昏昏沉沉醒不过来。
可惜的是,她回到府中,她夫君仍是不在。
这段日子,她也听说了崇北侯府被抄家的事,男丁女眷,无一幸免。
男人流放到西南外两千里,或许途中便没了性命,女眷没入教坊司,一朝从鼎盛至衰败,不过是皇帝寥寥几句话。
至于崇北侯,他并没有那么侥幸,而皇帝并无多少善心可以施舍,更没有让旁人敬慕他仁义的想法。
故而,陛下更不欲将之囚禁终身,煎熬以示惩戒。
该死的便是要死了,在失败者身上,他寻不到任何愉悦。
自然,这种事,肯定不会被所有人赞同。要知道,审崇北侯,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彻查下来,所得到的结果,便是连根拔起之人众。
虽然,在这之前许多年,便已然清理过,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查处的犯官仍有几十余人,连带着更往下的小官小吏,数目惊人。
只最近这几日,菜市口的血腥味,萦绕了许久始终难以散去,就连地上的青砖,都被染成了红色,洒扫多久都洗不干净。
这是一次残酷的清算,竟无一姑息。
郁暖只听了一耳朵,她身在府中,外头的风雨进不到耳朵里,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从几个妯娌日常说话里听到的部分罢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个开端。
乾宁帝根本不怕别人戳他脊梁骨,也不在乎史书上到底如何评价他。
太过仁义的皇帝,到头来仍是一事无成,开拓万载功业,只需凭后世功绩断是非,不须时人说。
郁暖却忽然,想起秦恪之。
更久之前见他,还是个有些天真的小伙子。
她对这个人,没什么跟多的感情,但因为认得,而无论如何,他待自己始终足够心诚。
她便希望他,至少能挺过流放,至少好好活下去。做不了侯府公子,做个安稳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尽管风餐露宿,尽管幕天席地。
但他好歹能活下去。
已经很幸运了。
又过了几日,郁暖对着窗边叹气。
她知晓,周涵不可能一直都在她身边,很有可能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也难得清闲。
相比起来,她就更显得微不足道了。
清泉正在给她按摩后脑,郁暖觉得舒缓许多,但本身的胀痛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郁暖就沉思一会儿,他不来,她就得去就他。不然穷等,等到甚么时候,那才是个头儿?
只是,她又不可能自己跑去宫里头。
郁暖想了半日,还是没结果,只觉脑袋更疼了。
于是她挥挥手,示意清泉退下。
清泉有些担忧,与她道:“我的小姑奶奶,这可耽搁不得,不请大夫又怎么成的?您成日昏睡不醒,醒来仍是没睡醒的模样,这般不寻常,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