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郁大小姐的性子,是不会把隐约的事情,提到明面上来质疑的,更遑论还是个她看不起的人,把这种事拿去与周涵挂钩,岂不折了自己的身份和颜面?
而臀后的疼痛,现下也完全不见了。
想必,他甚至没怎么用力。
果然,还是得装作记不清了才好。
她想了想,用心摒除了脑中关于剧情的杂念,又缩回被子里。
满头的长发凌乱铺散着,有几段甚至垂下了床,她都毫无知觉,继续蒙头入眠。
没人管她,故而郁暖一直睡到下半日,才悠悠醒转。
她将将醒来,清泉便带着一溜丫鬟上来时候,顺便嘴里絮絮叨叨起来。
清泉看她还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便叹口气道:“小姑奶奶,您瞧这若在国公府,郡主一早便抄家伙把您从被子里捞起来了,您这睡过晌午,等夜里又不落了,可如何是好?”
郁暖有些没精神,随意道:“我且过我的,娘不在,我自个儿做主,有问题么?”
“还有,你不觉得,这些日子你的话有些多?”
清泉却只知道自家小姑奶奶性子,其实越发软和了,虽日常还是那副模样,但自从嫁人,便有些莫名不同。
到底还是嫁人了好。
清泉于是认错,却又拿周涵鼓励郁暖,边给她盘头发,边柔声哄道:“您看,姑爷卯时不到便起了,听说练了一套剑法,习了大字儿,打了拳,去正院与侯爷说了话,又出门办事去了,到了这个点,不晓得做足了几样事体。”
郁暖还是有些没睡醒,闻言不由非常不感兴趣。
陛下竟然和七八十的老大爷一个作息,所以是准备提前退休了?
清泉觉得吧,可不能让小姑奶奶再这般下去,姑爷也不舍得管她,上头侯夫人和侯爷,怜惜她身子单薄,对她无甚要求。
只这般下去,不得把自个儿精气神都躺坏了?
郁暖却随口问了一句:“他现下去哪儿了?”
清泉摇摇头,立即轻声回道:“奴婢也不晓得,三公子做事,向来叫旁人摸不清头脑。”
这是真的,说起周家那个庶出的三公子,大多数人都一脸茫然。
因为他没什么存在感,话少,也不经常出现在人前,日常不在府里,也不晓得到底去做了甚。
更多的人,都觉得他应是游手好闲。
郁暖只是随口问问,她又不在意他去哪儿了。
她只是在纠结,自己该怎么办?
吃醉酒缠过他一次,便已够尴尬的了。
人家根本不吃她那一套,难得这次不成,下次,下下次,就会成了吗?
她依稀记得,他昨天说:“还不到时候。”
那甚么时候才到时候了?
等她的欧派变大还是长高十公分?
您做梦吧您。
郁暖都有些生无可恋了,脑袋现下还隐隐有些胀疼,配上果酒(…)的宿醉滋味,那可真是难受得不得了。
然而没等她继续丧下去,外头便有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对她一福道:“三少奶奶,缃平长公主来寻您了,现下尚在前厅吃茶,夫人唤您赶紧过去。”
想起缃平长公主,郁暖忽然想起,她仿佛有段时日没去抄经文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长公主是跑来质问她的。
正厅里头,缃平长公主正垂眸吃茶,与郑氏小聊几句,不过都无甚可说。
她们日常并不来往,身份又悬殊,怎么都说不到点子上。
却听丫鬟来报道:“三少奶奶来了。”
她抬头,便见一个眉眼昳丽的柔弱少妇进来,于是便笑道:“许久不见你,没想到,你已嫁人了。”
郁暖淡淡一笑,不提嫁人之事,只是轻声道:“我也许久不见您了,却不知公主此番,所为何事?”
一旁的郑氏,有些对她刮目相看。
只是,郁暖连句客套话都省略了,其实也是因为,她觉得缃平长公主估计也没心思同她废话,直奔主题比较好。
缃平长公主倒是不奔主题了,只是柔和道:“我这趟来,主要还是瞧瞧你,成了亲,日子可过得怎样?上趟只匆匆见你,却觉极是投缘,母后给我瞧你抄的经书,我便觉喜欢得紧。”
郁暖有些奇怪,经书有什么好喜欢的?
却不知,缃平长公主和姜太后,头一次把她看进眼里,也是因着那一笔干净舒朗的字迹。
不过,她喜欢郁暖的前提,自然不会单单是字迹。
她又与郁暖说了些话,零零碎碎许多,却和戚寒时没甚么关系,似乎单纯只是闲聊而已。
接着等郁暖难得被逗笑一下,才慢慢切入正题:“过些时日,便是清明,本宫与母后,皆觉得你适合,便想请你为我们抄一则诔文。”
郁暖都惊了,抄祭文哀词这种事情,居然还轮得到她?
您皇家是无人了吗?
缃平长公主看出她的疑惑,才慢慢解释道:“你知道,这是用于祭奠的,只是,最早抄写这则文章的人,并不愿意以自己的笔迹来祭,我们便想寻个自己干净大气的,本宫与母后的字儿,皆不若你。”
说来说去,都很奇怪。
所以到底是为了祭谁?
为什么写诔文的人,却不愿烧了自己写的东西,予阴间的人?
写这个不就是为了给那人的吗?为什么要避开?况且,要抄东西,随便寻个人都成,为什么一定是她?
郁暖想了想,觉得也挺对的,随便找个人,不就是她了吗?
她也不觉得,长公主会拿这种事戏弄她。
毕竟听上去,被祭奠的人,还是挺重要的。
这则诔文,或许比抄经书更加重要。
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还是不要思考那么多了罢,人家让做,她便做了,何必带脑子探究。
于是,郁暖没法子,当日便跟着缃平长公主走了。
还是瑞安庄的老地方,但是这趟等着她的,却不再是空空如也的小屋子。
太后见到她,便露出和善的笑意:“好孩子,你身子可好些了?”
郁暖点点头,轻声道:“好了许多。”
太后舒口气,点点头道:“要照料好自己。”
太后今日,倒显得有些疲倦,只是使人,把一本书册拿给她。
她在太后的示意下,翻开书卷。
郁暖发现,里头一共是十四篇文章,最早的已经有些泛黄,能看得出,那是同一个人的字迹。
只是从最初的青涩,到最后的一篇,字体逐渐遒劲,力透纸背,锋芒毕露。
似乎,每年都是一篇,但看到这些文章尚且留在书里,她就知道,或许每年都是旁人再次誊写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十几年,笔者都没有用自己写的原稿。
而郁暖知道这是谁的字,个人风格太明显了。
她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太后才开口道:“这是,皇帝所写。你把最后一篇仔细誊写,从前的不必在意,等会子交予哀家便是。”
郁暖便作出惶恐的神情,太后只是安抚一笑。
她只能恭敬喏一声。
太后却微笑道:“不必害怕,誊的不好,也没关系。”
第52章
郁暖仍是去了,她以往抄经的小院子。
不晓得为甚,仿佛这个院子除了她,便没有第二个人了,因为每逢她来,便皆是空着的。
郁暖不经感叹,太后娘娘可真是虔诚。
她也不欲多思虑,只是打开那册古旧的书卷。
不过,她完全没有好奇心。
把前头十三篇一刀干脆翻过,直接捏着袖角,垂眸凝神,开始誊写最后一篇。
身为誊抄者,她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诔文的内容。
这是应当今年新书的,就连墨迹都非常鲜明。
只是,与正常格式不同的是,通篇都不曾提起过亡者的姓名,也没有任何称呼。
只从字里行间可得,这大约是个男性,至少是平辈以上。
笔者写的很简略,过了十几年,大约也没想过再从开头叙述生平,只是讲述了些此间发生的事体,和朝政大事无关,其实主要只是些常事。
不带丝毫个人感情,用词非常简略明了,但叙述的东西,却非常多。
给郁暖一种……公事公办的感觉。
没有不耐,但也不带什么怀念的情绪。
她甚至都能想象,男人是用甚么表情,写下这洋洋洒洒的长篇。
但这种感觉又并不明确,因为想想,也没有人有本事,能使唤皇帝连写十几年的诔文,给同一个人罢。
所以这种平淡的语调,很有可能只是习惯而已。
誊了一会子,她便能模糊猜到,是写给谁的了。
之前听闻过,姜太后当初生的是一对孪生兄弟,但是其中一个童年早夭了。
后来,姜家迅速落魄下来,太后的膝下,便只有当今圣人一子,与缃平长公主这个女儿。
只是这件事,《为皇》原著中并不如何花费笔墨,只是浅浅带过。
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更遑论是命人誊抄诔文了,而背后所发生的陈年往事,恐怕并没有这样简单。
想想也知,皇家深埋的往事,肯定不会多洁白无暇,不污秽腐臭已然很好了。
郁暖想起,她来瑞安庄不知几何趟,一共也只遇见姜太后三次而已,虽是皇庄,但姜太后实在不太光顾。
说她解解厌气,那都不能够,毕竟姜氏一向都是一个人,很少与人交集,虽然和善慈蔼着,眉宇间的寂寥总是隐约可见。
但郁暖看人并不准确。
她觉得,大多数时候姜太后还是比较开朗的,并没有像她直觉的那般,抑郁难以开怀。
而她一直认为,《为皇》这本书确实写的很好,原著作者考量的世界观和各方政局都具全了,但没解释的事情太多了。
许多读者都把那些,当作恒定的人设和私设,但却并没有更多的考虑,这样的设定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作为一个,一心三用,一目三十行,火速看完原著的路人。
郁暖根本,没有任何探究真相的兴趣。
通篇认真抄写下来,其实并不费神。
若真是,乾宁帝给兄长的诔文,郁暖不看最后一行字,都怀疑他们兄弟间是不是,有什么生死化不开的深仇大恨。
他故去的皇兄,若见这通篇毫无感情可言的文字,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不过陛下一向如此犀利漠然,郁暖并不奇怪。
若要他在纸上写甚么:朕好想你啊皇兄=3=,朕过的很好=3=,你在那里也要好好的哟~纸钱趁不趁手呢?不够朕再给你烧哦~千万别客气么么啾
_(:з」∠)_
这种萌萌暖暖的文体。
几乎是不可能的。
自然,姜太后特别希望陛下能做个人,但他并不。
其实里头很多对于太后和缃平长公主日常的记载,实在太琐碎,不像是他会主动写的。
毕竟他完全不是一个,会牢牢记住姐姐府里今年是不是买了一个马场,爱用什么吃食,看了哪本话本,或是老母亲今年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偏好甜口咸口粽子的皇帝。
所以看来,其实诔文也并非全出自他一人了。
但村口闲聊般的琐碎日常,再配上说明文般,枯燥乏味,性冷淡风的文字。
带来的效果就是,让郁暖越写越困,眼皮都快要耷拉起来,脑袋都快轱辘轱辘滚地上了。
这个人,好过分的。
特别想掐他了。
明明可以写得更加俏皮温馨一点的嘛,这种写法完全就是肃淡,而事不关己。
公主看了会沉默,太后看了想流泪,阿暖抄完想睡觉。
而郁暖目光下移。
只是最后一句。
“朕求索经年,终得觅刃鞘,实乃一喜。”
她表示看不懂。
联系上下文,还是没理解。
算了,不理解了,脑壳疼。
其实,通篇下来,也并不是很长,一共才三页半。
他写时的用辞皆已精炼至臻,就是那种,叫她这种对文言文一知半解的现代人,看个三遍才能完全看懂他想表达什么的感觉。
看懂了之后,她才发觉,很有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大约都是太后和公主要烧给地下的大皇子的。
郁暖也已然有些疲惫。
主要还是,觉得脑子转不动,隐隐难过到不想思考,又集中精神这么些时候,生怕抄错,便有些耗费精神。
小屋中侍候的皆是极老练的婢女,知晓她抄好了,又伏在案边,便晓得夫人是累了。
于是,她们便把准备好的点心,悄无声息地给她端上,还有热腾腾的茶水,一整套置于案边。
务必叫她歇息够了,才去那边交誊稿。
其实郁暖只想快点离开,她不太想在这头多呆了。
只是听见动静,反倒稍稍清醒了些。
于是忽然想起,自己拖了很多日经书都没抄。
郁暖便又耷拉下眼皮,丧丧沉默三秒,才振作起来,淡声唤道:“劳烦姑娘,再拿些澄纸来,我尚有些经书不曾抄完。”
侍候她的婢女有两个,一个叫兰溪,一个叫碧涧,其实郁暖一开始,根本不熟悉她们,后头日子久了才知道,她们一直守在小屋这头,专门侍候小屋里的客人。
看郁暖面色略为苍白的样子,她们互视一眼,还是默默把该拿的东西拿来了。
毕竟并非每个人皆是清泉,敢同自家小姑奶奶顶着杠,唠唠叨叨滑不溜秋。
郁暖刚来时,觉得她还蛮正经的,怎么现下便成这幅样子?不过,也不是说清泉现在不正经,就是有些叫人无言以对。
她们出去拿澄纸的时候,郁暖垂眸,啜了口茶,有些带着柑橘的药香味,与这间小屋子的熏香很相近。
她的心情,于是放松下来,又随手拿了块糕点,小小咬一口。
便尝出有股浓浓的红豆味儿。
于是,兰溪两个端着笔墨进来时,恰巧便见郁暖轻轻捂着口,像是在干呕。
杏眼眼角都泛了红,看着像是被折腾得不轻,小巧的鼻尖都泛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