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此时就坐在宋谦房前的台阶处, 从前这个东宫小太子是决计不会做出这般不端正的姿态,此时谢白引着倒逐渐放开了些。
谢白看宋谦情绪似乎又有些低落起来,便开口说起另一事来。“太子殿下,您看着这木偶人可还像样, 臣平日在家闲来无事时候拿着木头雕凿出来的。”
听谢白这么说,宋谦露出些意外之情, 忽而又想起一事来。“之前那双白玉镯子听闻也是你亲手所制, 原来你还通晓这门手艺。你有这等本事, 这便难怪那物件比之许多巧匠杰作也不遑多让了。”
谢白一笑,打开了放在身边的木匣子,里头陈列着都是雕凿的各类工具。谢白拿起块木头便凿了起来,笑道:“这哪里算得是什么本事,那只是小时候关在屋子里磨出来的功夫而已。”
“不知道宁后和元嘉殿下有没有跟你说起臣从前的事情,臣小时候生得圆胖臃肿,远不及您如今玉雪漂亮,便常被人嘲笑捉弄,也不大有同龄的孩子愿意与臣作伴。”
宋谦看谢白,面前这个浅笑着京中极负盛名的俊俏公子谢二郎,实在无法与他描述当中那个被人嫌弃的小胖子联系到一块儿。
“因而独自在家,关在屋内的时间多了,便慢慢开始琢磨着这个,渐渐的如今便也能雕凿出些像样的物件了。”
大刀阔斧,大抵出来个雏形,谢白见着坐在旁边的宋谦十分好奇伸头张望的模样,便将手中已经逐渐有了雏形的木偶和工具一并放在宋谦的手中。
“殿下,您也可尝试一二,您这般天资聪颖,这必然不是什么难事儿。”
宋谦本就有些跃跃欲试,这谢白直接把东西递了过来了,他便也顺水推舟的试着动起手来了,谢白偶尔出言提示一下。
“你不要唤我殿下了,你随我家中一般唤我,反正往后我也不再是什么殿下,在这宁家别宅往后只有个宋谦,仅仅是宋谦而已。”
谢白闻言觉得有些伤感,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便是现实。“我随元嘉殿下唤你,如何?”
宋谦并没有出言拒绝,如今他对于元嘉的态度和缓许多,但仍未愿意见着而已。宋谦埋头雕凿了一会儿才抬头低声问了句:“你们婚礼确定在什么时候?”
公主大婚之期十分郑重是由钦天监结合两人的生辰仆算问卦出来才,合着公主府修缮最终敲定的,在年末天气转寒之时。元嘉那时说起这事情的时候也说这日子定的不错,天时转冷至少那尚宫局准备的层层叠叠的大婚礼服穿身上不至于那么难受。
公主下嫁,说为嫁其实还是以公主为尊,实情倒像是谢白倒插门过去,各种婚礼所用宫中内务尚宫等自然会准备妥当,婚礼流程也有礼部那边准备着。谢白倒也无需操什么心,如今公主府的修缮也即将完成了。
虽说大抵无需谢家这边操心,但谢夫人常常问起谢白婚礼的事情,最后叹了口气道:“虽说宫里人许多事情会帮衬着办妥,但到底还是谢家娶媳妇,我们总归还需对公主的事情多上心些才是。”
坐在谢夫人身旁的三娘听着母子俩的话,宽慰句道:“姐姐无需担心,若是阿白需要什么,我这个三姨便是责无旁贷的,到时只要开口说一声,没有什么是置办不来的。”
三娘这话说得十分张狂豪气,她也确有本事,林家的商路遍天下不仅仅是大昭这儿在异域也有通路,不管谢白要的是什么,只需花些时日必能捧到面前。这些日子因着谢白婚礼的邀约,三娘一家都在谢家这儿。
三娘又继续说道:“阿白,你自然聪明人一个,但有时候规矩这事情没必要想得这么死,皇家操持的归皇家,那是因着那元嘉殿下是嫡公主,你是驸马。但到底你们还是一对小夫妻,我们待殿下如家里人多用心,总归不错的。再说,你得空也带殿下来家长与我们看看。”
大昭未婚的小儿女之间倒没有什么不可见面不可相互之间来往的顾忌,谢白这阵子与元嘉见面多是去別宅倒真是忘记了与她提起这事了。“三姨,您说的是,下回我定跟殿下提一提这事。”
这阵子谢白的心思全在平复宋谦的心情,与筹备着年末的婚期,倒真是将之前在北卑留下的后尾事情忘诸脑后了,直至今日皇帝忽而他到紫宸殿之中单独会见才想起。
“大昭之中人这么多,偏偏北卑大君却认定让你做他那小嫡孙的先生,这其中必然有些别样的缘分吧?”皇帝说这话时候眼睛看着站爱自己面前的谢白,试图从他眼中探究些东西。
此事瞒着也无益,皇帝稍花些工夫比能够查清楚,谢白便直接承认了,与皇帝坦诚道:“还望陛下恕罪,当时仍在北卑之时,大君他提出只有臣应承这个事情才愿与大昭签下盟约,情急之下臣便贸然承诺了此事。”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略有些深意看着面前的谢白道:“原来这大昭与北卑的盟约当中你还有这样一份功劳,你有什么罪责好恕呢?倒是朕少嘉奖了你一份功劳。”
“臣不敢。”谢白自然是不敢承下这所谓的功劳,皇帝说这话的用意自然不可能这般浅白,这话只说了一般,还得把后半截的话听完了。
“按照大君的意思,似乎不想那孩子在北卑多留,等到了开蒙的时期便会送过来,安置于大昭宫中,到时你想想如何好好教习他吧。”皇帝说着又暗暗提示了句。“到底不是我们大昭的孩子,北卑这小皇孙在教习时候你需多费心些。”
皇帝提示的意思谢白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是让谢白多防着这小皇孙些,随时是个送过来的小质子到底还是北卑皇室的血脉,非我族类,此时虽有两国盟约难保有一日养虎为患。
谢白如今处境十分尴尬,之前及应了北卑大君的要求,如今皇帝又这般特地提点于他,既要教授又要防备这着实是为难于他。
关于那北卑大皇子的遗孤后续的事情,谢白皆是由他人口中闻知些讯息的,谢白那时托付了谢瑜旧部将阿钦安置在戍北大营附近的村落,后来北卑大君派人将她接回北卑照料。
阿钦是在去年冬日为大皇子诞下遗腹子。妇人产子本就只和阎罗殿隔了一层纸罢了。而阿钦怀胎时候闻知大皇子死讯受了大惊,后又一直奔波,生子的时候除了把这腹中的孩儿诞下,已然没有其他牵挂,因而生了孩子之后那口气终究还是没能够缓过来。
那小皇孙后来被大君亲自带在身边,事事极为小心,生怕再有什么不测。待小皇孙满月的时候,大君为这孩子取名,单字名,李旻。旻意为苍空,北卑尚勇武,以为猛禽苍鹰为图腾,其都城鹯阴也以苍鹰为名,北卑男儿就该如雄鹰遨游天际。
大君为小皇孙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便足可见他对于这小孙子的看重,甚至毫无隐晦隐隐有着对于他将来长大继承大统的希冀。这番觊觎倒当真让人有几分唏嘘。
“你这当真是给自己找个件为难的差事。”姨夫陆元宝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给他这样一句,这位国公为退隐之前曾作为谋士跟随皇帝从东郡起于微末,皇帝的行事一听便能够将其用意摸出个七八分。
“若不用心,你必然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若过于用心恐会招惹祸端。总归人前稍收敛些,人后许多事情别人也未必能够知道那么多了。”
陆元宝在皇帝登基大业得成的时候便选择了跟三娘回去东郡隐居,大昭第一位隐世的国公,朝中许多人特别是新的年青一辈,很多人对于这位陆国公都是只闻其名,未曾见过真人。陆家夫妇俩不常在帝京城中,在城中也未置屋宅,因而每回只有谢夫人邀了才偶尔来帝京城之中小住几日。
七月流火,最为酷暑的日子已经慢慢过去了,但元还不至于到了凉爽这程度,但谢白这位姨夫已经早早加了厚实的姨夫,他年青时候遭过一回大难,那时候落下的病根,调养了许多年,至今身体仍然不大见好。“眼看秋日将至,之前的北卑良驹的事情办妥了吗?”
谢白点点头,之前他连哄带骗的让宋徯帮忙办事,他这姨夫显然是早已经知道了,之前一直没有说话大抵也是默许的态度。岳丈看女婿大多都有几分不顺眼,如今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整治一番,陆元宝自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前边安排也大抵妥当,待秋日送过来时候交托完成,清算盘点一番便是了记入账上便是了。”被问到谢白便仔细答道。
“也好,这事妥当之后便能专心准备大婚了,若是事情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交与那人去办便是了。”
听了这话,谢白自然明白陆元宝话里的倒反而为自己从前坑骗宋傒感到几分几分同情,此时陆元宝恨不得他多让宋傒干些活。
前言说罢了,陆元宝又说了句:“阿白,之前事情搅得满城风雨,你少年得志,现今你在帝京城中在朝堂上算得十分打眼的了,比之你爹当年出入帝京城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后诸事更加小心才是。”
听得长辈的提点,谢白便应了下来,连忙点头称道:“好我今后会多注意些的。”
第114章 和缓
114、和缓
到现在苏言待在万春殿看亲近的人为她操持起来些针头线脑的活计, 她才真正有了些待嫁的心情。
虽说大婚的喜服自然有宫中手工绝妙的绣娘代为操心,但一些贴身的细软到底还是需要近旁知冷知热的人帮衬着。
就是喜服绣被尚宫局那边送过来了,为图个吉利的意头, 也需得新嫁娘与亲近的女眷往上头添上几针才算得上确实完整的。
宁后手里持着荷包的花样,她许多年没有碰这活儿了,生了双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 这针线活计格外伤神,所以也就一直搁置了下来,现在为着女儿出嫁才重新操持起来的。
“公主府的布置如何了?”宁后从手中的活上边抬起头问苏言。
“修缮完之后,大的物件已经添置,一些小的精细的玩意儿还需慢慢看着添进去。”苏言答道。一个屋宅活泛人气还是得靠着精细之处的布置, 这倒是一时之间急不来的。
“谢家人去看过了没有?”宁后又问了句。
这倒是问到了苏言这几日一直十分烦恼的事情上头了, 谢白倒是跟她提了这事情,还邀着她到家里去见见谢侯夫妇还有如今也在谢府的小姨姨夫呢。
大昭公主地位尊崇,并没拜见夫家长辈的礼数, 苏言更是中宫皇后嫡出的公主,身份更是超然,更是没有主动拜见的道理。
但苏言与谢白两人既然认定要结为夫妇,今后便是一心同体, 便再无仗着公主身份的道理, 长辈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苏言从前并非没有见过谢白生母谢夫人。
从前在宫内的宴会上常有机会得见,谢白的皮相大多承了谢夫人的貌美, 谢夫人出身东郡小户, 性情比之许多帝京城的高门夫人们温柔和善许多, 倒是个好相处的性情。但苏言还是有些顾及,此时关系不同从前,还是有些畏惧。
“阿白倒是与我提了这事情,可我让他把这事先缓缓,我还尚未做好准备。”苏言老实的告诉宁后。谢家兄嫂虽也是长辈,到底年纪相当那时见面虽然也有几分紧张,还能淡定,但谢侯夫妇却让苏言忐忑不安。“阿娘,我此时还不知如何教谢家长辈们满意。”
“你呀你!”宁后手指重重的点了下苏言的眉心道:“这一点你却是不如那谢二郎懂事了,从前谢二郎见的是陛下与我,为着你倒没有半分的畏惧,如今你这般扭捏的拖着,到时候成什么样子了。”
“你怎么知道谢家的长辈就对你不满意呢?你这般自个东想西想的,倒不如早些去见见那家长辈还好。”
苏言如今被宁后这么说了一通,倒有些醍醐灌顶了,自己这边一直不上门反倒更加失了礼数了。“那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不要派人知会,显得以势压人,也不要递帖子上去,这显得生疏,你便亲自与谢二郎说一句,他自然好好从中说道的。”宁后不忘多加几句嘱咐。
正巧第二日苏言邀了谢白到别宅去,在路上时候苏言便寻了个时机直接与谢白说道此事。
苏言低声嗫嚅着,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阿白,之前你不是邀我去见见家中长辈们,我心想一直拖着我这个小辈倒是太过不懂事了,你看看谢侯爷和夫人近来有没有方便的时候,我登门叨唠一番?”
听着苏言这样问,谢白面上露出些欣喜的神色,然后与苏言说:“殿下其实无需畏惧,我家中长辈对殿下也是喜爱,我三姨在家中常念叨着希望能亲眼见见殿下,其实也不过是家常小叙一番殿下您不必多想。”
说到底还是谢白最懂苏言,苏言为谢白的理解有几分动容,自己之前也打探了些消息,又问了谢白句:“听说谢侯爷三日之后在家休沐,那日我过去如何?”
“那日我便在家里恭候殿下您的大驾了。”谢白笑着应了一句。
苏言在谢白陪伴之下过来别宅好几次了,之前皆没有亲眼见着谦儿,大多时候只是将从宫中带出的吃用之物放下,在门口隔着门板说了几句话,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便匆匆离去了。
听初苒说自己不在的时候,谢白也常独自过来看谦儿,如今两人关系越发好起来了。
这次到别宅处,谢白倒是轻车熟路非常,也没有从初苒那儿多问宋谦的情况,便拉着苏言往院中一处僻静的地方去了。
如今虽正是暑气慢慢消下去的时候,但晌午这时日头当空还是十分炎热的,按说依着从前谦儿在宫里头的作息习惯,此时应该还在房中午休吧。苏言更是不解谢白拉着自己往这处是干什么。
只见那大树树荫下头坐着宋谦小小的身影,常用的那副拐杖放在了旁边,他正坐着埋头捣鼓手里头的东西,苏言凑近了才看清楚宋谦拿着个小小的铁质工具在雕凿手里头的木头,隐隐能够看出些轮廓。
宋谦正入神,半晌才发觉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两个站定的人影,不是其他人,正正就是他的长姐和未来姐夫。宋谦被吓得一惊,这一次倒对于苏言没有那一次在院中那么强烈的拒绝的情绪了,只是有些惊慌,急急忙忙的把自己手里头正雕凿着的木头藏到了身后去。
“谦儿。”苏言隔了许久这回才再一次亲眼得见弟弟,倒是比之之前气色好了一些。
此时苏言若要说说心里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许多话语终是梗在了喉咙里头,最后真真切切唤出来也只是平时一个称呼而已。
宋谦此时有些别扭,也不知道好不好看着面前的苏言,眼睛转过许多处,落在自己姐姐身上。谢白告诉他大婚就定在年末,如今需忙活的事情必然许多,但自己这长姐却仍时常过来这儿,即使之前吃了那么多回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