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着严凉走上崇明殿前的台阶,一级一级拾阶而上,走进了崇明殿。
崇明殿里所有该到场的人都到场了,包括想见严凉的杉钦玉等人,以及不敢面对严凉的岳麓。
咸祯帝心情如去上坟般沉重,只强撑笑意。他后宫中受宠的佳丽们都坐在下首处,皇后之下依次是两名国色天香的贵嫔,一个璀璨明媚如不留余地的阳光,一个素雅无尘若绮丽的月色。两人平分秋色,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郎君们的目光。
她们是咸祯帝的骄傲,咸祯帝总是用她们来标榜自己享有这世间最美的颜色。
然而,当严凉牵着曲朝露走进来时,崇明殿所有的姣好颜色都因她而变得苍白无力。
一瞬之间,好似再现了前朝“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场景。整座皇宫都仿佛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两位贵嫔失去了脸上恰到好处的美丽笑容,只震惊看着曲朝露。她们从来都在吹捧和夸耀中度日,自诩为卫朝不可多得的珍珠。可是在这个横空出世的女人面前,她们感到自己成了赝品,只为凸显真正的珍珠是何等美丽璨然。
她们赛过了走入这宫墙之中的所有红颜脂粉,可却被这位城隍娘娘的姿容逼进了尘埃。
而转瞬间她们又生出无比的庆幸,因为谁都明白,这样的女子如果先入得是咸祯帝的眼,整座后宫便再没有能与她分庭抗礼之人了。
两位贵嫔不由得看向咸祯帝,尽管咸祯帝已经在前日见过曲朝露了,可那种攫住心神的惊艳在她今天精心的装扮之下,更加咄咄逼人。
瞠目结舌,是咸祯帝此刻唯一的神态。喉结鼓动,昭示着他狂热而绝对的欲.望。
严凉凌厉刺骨的视线也落在咸祯帝脸上,如一盆冰水兜头而下,将咸祯帝心头的炭火浇得倏然冰冷,只剩下火星还在发出不甘的滋滋啦啦的跳跃声。
曲朝露冷笑着看了咸祯帝一眼,伴着严凉走至上位入座,轻轻靠近严凉怀里,被他占有性的搂着。
这一刻,曲朝露似乎听见了咸祯帝心中那无比懊恼不甘的叹息。
她的视线在嫔御席位上掠过,看见了她们脸上妒忌、艳羡与自惭的复杂神情。
至于在场的未婚女眷们神色就更复杂了,一会儿看曲朝露,一会儿看严凉,在艳羡和嫉妒曲朝露的同时,也频频有钦佩、尊敬亦或是仰慕的目光投向严凉。
在场多得是钦慕东平侯铁骨与英姿之人,尤其是杉钦玉和他坐席附近的一群武官及女眷,更是眼底含笑,振奋不已。
咸祯帝勉强撑起大度的笑容,友好道:“城隍爷和城隍娘娘来了。”
严凉瞥他一眼,哼了声表示已回应,低头在曲朝露耳边说:“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嗯?”曲朝露眨眨眼,穿了金珠的睫毛扑扇起来,精美如金丝雀欲飞的翅膀。
严凉道:“我想把咸祯帝的眼珠子挖出来。”
曲朝露忙道:“这样会引来雷罚的。”
“比起自己的夫人被他这样垂涎,被雷劈还算什么事。”
曲朝露知道严凉不会真冲上去挖了咸祯帝的眼珠,她当众亲了他的脸,私语道:“等他死了,你挖个够。”说罢又想到咸祯帝是人皇,死后不下豫京地府,而是被移交泰山东岳大帝处亲自审判……为此她还问过严凉,有什么办法能让咸祯帝落到豫京地府来。
当时严凉回答她说,只要把咸祯帝从人皇的位置上拉下来就行了。咸祯帝本就气数将近,而严凉也计划在这三天里做些事情,动摇咸祯帝的皇位。
严凉停一停,决然道:“该提前部署的,我和钦玉他们都部署了,剩下的就看今晚。朝露,今晚的几场硬仗,我们一起打下来。”
曲朝露一笑,如春柳依依,妩媚动人:“朝露定要竭尽所能,将那些对不住你的人都弄进豫京地府去,好给夫君出气。”
第50章 好色+青梅(二合一)
许是因曲朝露坐在这里, 这场宴会的歌舞显得媚俗不堪,连舞姬的每个动作,都如木偶般一丝不苟的僵硬而死板。
咸祯帝一直在维持属于君王的笑容,后背早已滑了一道道汗水。
刘右正言不敢接触严凉时而投来的视线, 曲朝露坐在那里,提醒着他刘家对她做的亏心事。而更令他心神不宁的是,曲朝露身后站着沁水,面目冰冷, 连辉煌灯火都照不暖她脸上的惨白。
刘右正言知道沁水是怎么死的,他每一刻都害怕沁水会突然扑上来, 亮出一双尖利的白骨爪,扼住他的喉咙……
刘右正言不慎撞到王相的酒杯,见王相双手抖得厉害,眼看着就要握不住酒杯。
王相在看到容娘的瞬间, 心中已是无限骇然。他感觉到容娘在幽幽看他, 他一惊, 忍不住颤抖,终于摔掉了手中杯子,打湿了刘右正言的衣袍。
他们对面坐着被封“兴安侯”的岳麓, 如坐针毡, 酒菜分毫未动, 连喘气声都低得犹如不存在, 仿佛生怕严凉会循声看向他。
明明是喜迎城隍降临的大宴, 却不知几多人食不下咽, 快被严凉的冷笑和戾气折磨疯了。
中途咸祯帝实在受不住了,找个借口离席,去后殿透气。一摸脖颈后,全是冰凉滑腻的汗水。
随行的大太监低眉顺眼的递上块方布,给咸祯帝擦汗:“皇上可要注意龙体。”
“那可恶的严凉……”咸祯帝又怒又怕,骂了严凉几句,犹然不解气。
他喘过几口气,脑海里又浮现出曲朝露的面容。世间竟有如此风流媚骨的女子,满后宫嫔御的春光乍泄,竟都比不上她倾城一笑。
这样的女子,怎么就到了严凉手里去?
咸祯帝又是不甘又是心痒,问大太监道:“那城隍娘娘是什么来历?”
大太监答:“回皇上,奴才听人说,她是尚药局曲典御的大娘子,名唤曲朝露,也就是……刘右正言的儿妇。”
咸祯帝面色一诧:“她是刘志文的儿妇?难道是刘亦贤的前妻,偷人被沉塘的那个?”
“回皇上,是她。”
咸祯帝连连咋舌:“那样绝色的美女,怎么刘亦贤也舍得淹死!”
大太监做赔笑状,察言观色了半晌,进言道:“皇上,听说曲典御家还有个小娘子,年方及笄,名为曲昙华,颇有倾城之色,似是不在其姊之下……”
“嗯?”咸祯帝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等今儿这事完了,你找个由头去把曲昙华传进宫来,朕要好好看看。”
大太监笑得合不拢嘴:“是、是,若是天赐良缘,奴才就先一步恭喜皇上了。”
咸祯帝在他头上敲了下,“油嘴滑舌!”
一回到宴席上,咸祯帝就再次紧张畏惧不已,假笑着应付严凉。
严凉也不怎么理他,只专心为曲朝露挑选她喜欢的菜色夹给她,与她顾盼耳语,旁若无人。
咸祯帝尴尬也不是,难熬也不是,看着曲朝露笑得那般婉顺绮丽,心中更是嫉妒。
不多时,严凉说了句话,在此刻的咸祯帝听来,简直如逢大赦。
“地府还有许多事务尚待处理,我与内子就不多留了,皇上,告辞。”
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见严凉牵着曲朝露从上座走下来,走到崇明殿中的红毯上,召唤出一道金色法阵,双双消失。
一阵寂静,接着一阵哗然,之前铸就的各种气氛全都瓦解。
本以为要持续许久的宴会,就这般戛然而止。
咸祯帝只好宣布散席。
“皇上。”他的两位贵嫔在散席后企图来向他讨宠,她们饮过酒后都是粉面含春,眸眼秋水飞扬。
从前咸祯帝只要见到这两张脸,无不心猿意马,可眼下他望过去,却觉得这两张脸就像是方才歌舞的那些死板的舞女一般,沾染了宫墙殿阙沉闷的气息,死气沉沉。一时更懊恼为何曲朝露那样的尤物,会被严凉所得。
两位贵嫔还在吴侬软语的唤着咸祯帝,轻轻拿住他的衣袖,试图讨得眷顾。
咸祯帝却倍感烦闷,没好气道:“滚!”
这一声吓得两位贵嫔僵在了那里,也同样吓得六宫粉黛们花容失色,大气也不敢出。
她们不禁在心里发出悲鸣般的呜咽,咸祯帝看也不看她们,黑着脸走了。
看过倾城国色,便觉得原先所赏识的,都是足下尘泥。
好在没了曲朝露,还有个曲昙华。咸祯帝这么一想,才又宽慰一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曲昙华了。
严凉和曲朝露根本没回地府。
此刻,他们正双双坐在崇明殿的屋顶上,从这里俯瞰陆续离开崇明殿的人。
这里是皇宫的制高点,所有人的行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夜色浓郁,也没人会注意到他们在屋顶上。
严凉搂着曲朝露,揉着她小手,想到方才席间咸祯帝的神态举止,不禁唇边溢出一丝冷冷笑纹。
他对曲朝露道:“咸祯帝多半会打小姨的主意。”
曲朝露心里一紧,下意识握紧严凉的手:“那昙华她怎么办?”
严凉轻笑:“放心,朝露,我派人去给钦玉带个话,让他盯好小姨。杉家在卫朝情况特殊,有钦玉在,咸祯帝别想把小姨弄进宫。”
曲朝露这才放心了些,望向崇明殿下那些陆续离去的宾客们,许多宾客都已经抵达皇宫后门,准备乘坐马车离开了。
视线落定在某辆马车前的人影上,曲朝露指了指那里,道:“阿凉,你看,王相上马车了。”
严凉勾了勾唇:“我和容娘也该去会会他了。”
“那我也去做你交代我的事。”曲朝露浅笑,“我们分头行动,回头见。”
“夫人辛苦。”
月色极明,如水银般倾泄下来,整个豫京城都笼在淡淡水华之中。
从皇宫后门驶向各个方向的马车渐渐走上了各自的路,变得稀疏起来。
王相王呈继坐在马车里,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从他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他身体发沉,手足皆冷,脑海里容娘幽怨的脸仿佛仍在眼前,和他睡梦里时不时梦到的那张满是眼泪的容颜、以及几十年前那张如花笑靥渐渐的重叠,提醒着他和容娘之间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美好的、幸福的、绝望的、破灭的……
然后他想到了容娘的死,想到容娘含笑喝下毒酒后还如风箱般大口大口的喘息道:“少爷!奴婢先走一步了,在那边为少爷掌灯,这样少爷就不怕黄泉路上孤冷昏黑!”
接着她失去了呼吸,手中的酒杯无力的坠落在地,瓷片破碎的声音是那样刺耳。
她去了那个世界等他,等他去找她,这样他们就能永远的在一起,再也不怕家族施与他的压力。
然而,他没有去。
他将她一个人抛在了黄泉路,而她在醒悟过来后恨极了他,化作厉鬼来找他。
王相还记得几十年前,化作厉鬼的容娘差点要了他的命。是他父母请来了德高望重的法师,才将容娘打得半死不活,从那之后再也没见到容娘,听法师说,是被豫京地府捉走关起来了。
王相本以为他再也不会见到容娘,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也会一辈子怅然若失的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
可谁想……谁想严凉做了豫京城隍后,竟然会将容娘带来宴席!
几十年不见,容娘还是昔日的容颜,王相记得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眉毛长得很特别,细长锋利,笑时像柳叶,不笑时像两把未开刃的刀。他从前每每见到容娘,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她的眉毛。
却从没有像这次这般,看一眼就遍体生凉。
对了,容娘还抱着一只黑色的猫。王相隐隐觉得见过那只猫……
记忆里似乎从前的厉鬼容娘曾说,那猫是她苦命的孩儿……
“喵——”
这声音骤然在车外响起,惊得王相倒抽一口气,心跳都仿佛失了一拍。
外头的随从有谁连连哗然,“刺啦”一声,是窗纸被撕破的声音。车里昏暗没有灯烛,王相也来不及点上火折子,借着月光扭过头去看,却见窗纸上豁然撕了一个大口子,一双碧幽幽的眼睛在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上格外幽深可怖,“喵——”的一声向他扑来。
它壮硕的身体猛扑过来时有森然的腥气,王相本能的伸手去挡,几乎是在同时,尖锐的呼喊起来: “猫!哪里来的野猫!”
“快!保护王相!”这样骤然出现的黑猫,也吓得马车外的文弱跟班失了颜色,只能兜头兜脑的喊叫。
那猫钻进车厢,带着腥气的尾巴扫过王相的下巴。王相胡乱挥手去挡,马车停了下来,随行的侍卫们掀开车帘子探进身子想要抓猫,又唯恐伤到王相。
“快打!把它赶出去!”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王相失了腔调的声音。侍卫们手里的棍子跟着打进了车厢,却一下一下仿佛都是打空了,只看见那一抹黑色蹿来跳去,把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有谁惊叫,是被黑猫抓破了皮,还好未见血。
王相却在慌乱间被猫爪子挠在了脸上,捂着脸惨叫出来,另一手胡乱挥舞将靠近的侍卫也给推下了车。
王相如栽倒般的从车厢里斜出来,忙有人搀扶住他。
借着月光,只看见这是条临近相府的小巷,又黑又窄又长,没有一个人影,还被两侧高大而稀疏的树木包围着,投出斑驳的犹如鬼怪张牙舞爪般的影子。
感觉到有一道犀利视线在看他,王相本能的仰头望去,当即吓得腿都软了。
只见前方一棵狰狞扭曲的树上,容娘坐在枝头,怀中抱着方才攻击他的黑猫,宛若抱着孩子那样温柔的抚摸着,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苍白如莲的五指穿梭在黑色皮毛里,被月光映照出一种白骨森然样的质感,黑白分明,如撕裂了光与暗。
她口中唱着“宝贝乖”“快快入睡”的童谣,沙哑的声音恍若撕裂的绸缎,更显得诡异可怖。
王相盯着她,瑟瑟发抖的说不出话来。他的文弱跟班们也抖动着双腿,牙齿打颤。
唯有侍卫们还能提起些胆子,纷纷拔剑将王相保护在中间,指着容娘道:“你是何人?是你放猫袭击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