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抱着鬼猫立在严凉身后,指甲上红莲色的蔻丹红红的,如染了十指鲜血。
她道:“也不知道王呈继会不会按照您说的去做。”
严凉镇静道:“你我合力吓唬他这一场,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足以将他逼急。若是还不行,我便入他的梦再吓唬他几天。是人都有恐惧之处,我不信击破不了他。”
他眼底划过深重的决心,身姿挺立,目光镇定,一如生前面对千军万马,仍面不改色。
接着他的视线在塔下无数的建筑群上搜寻而过,定定落在大长公主府的位置——那是曲朝露所去的地方。
对于曲朝露出现在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在片刻的惊讶后,就恢复了惯常的高傲冷静。
这个咸祯帝的姑母的确不同于一般的皇家女子,她身上有种当权者才有的霸气。这让曲朝露不由猜测,若是卫朝可以出女帝,而女帝又恰好是这位大长公主的话,说不准,她会比咸祯帝做得好得多,也说不准会坚定的抗击异族侵略。
大长公主也不愧是常欢翁主的生母,母女两个都有种多年浸淫在歪门邪道中的妖调之气,连手指上的护甲都比旁的贵族女子要更尖、更长,缀满金碧饰物。
大长公主邀曲朝露坐下,好好的谈,茶水和点心都给曲朝露摆出来了,还屏退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曲朝露也不是没料到大长公主会是这个态度,因而也不惊讶,只从容的走到客座上坐下,脸上挂着淡淡的和婉的笑,仪态矜贵,看似温柔,气场上却不输大长公主半分。
严凉说大长公主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因而曲朝露也就直接抛出了来意——请大长公主联合刘家从王相手里夺权,架空咸祯帝,助溧阳王名正言顺荣登大宝。
大长公主眯了眯眼,她的眼睛本就生的像是月牙,一眯起来更是深不可测,她道:“想来你身在地府,知道本宫的这些秘密也不奇怪。只是,你方才的话里用了‘名正言顺’四字。你倒是说说,让溧阳王篡位怎么能篡得名正言顺?”
曲朝露握了握耳垂上晶莹剔透的宝珠耳环,道:“今上名不正言不顺,忝居帝位已是对卫氏的亵渎。溧阳王乃先帝慧妃所出的皇子,血脉分明,自然能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
大长公主听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城隍娘娘这意思,怎么本宫听着倒像是在暗示本宫,今上他血统有问题?”她眼中射出两抹厉色,“城隍娘娘可要仔细!有些话说不得!别连累了本宫和府里这些活人!”
曲朝露面不改色的笑了笑,道:“朝露当然知道有些话没有证据是不能说的,不过比起朝露拿出证据,还是由大长公主亲自去发现证据更合适,这样大长公主就知道朝露是不是胡说了。”她莞尔一笑,笑容里带着怂恿的成分:“证据要怎么取得,我可以为大长公主提供一条线索。这可是扳倒今上、扶溧阳王上位的好机会。如何?大长公主想不想听?”
第52章 调戏(加粗)
大长公主沉默的盯着曲朝露, 就这么看着她。曲朝露也依旧那么从容, 眸中含笑, 无波无澜的回望大长公主, 坦然的仿佛心中没有任何弯弯道道。
徐徐的,大长公主笑了,赤金翡翠点珠的护甲敲在桌案上玎玲作响,稍微晃一晃,尖尖护甲波动的光泽恍如尖刀。
“有趣。”她妩媚的笑出来,“可否先请城隍娘娘告诉本宫, 你的目的?换句话说, 地府的清闲你不享, 掺和这些阳间的事做什么?”
曲朝露默了默,眼底有浓浓的怨恨溢出, 不加掩饰,分外鲜明:“我恨今上,是他害死了阿凉。”
“哦?”大长公主露出怪异的笑色, 眉梢眼底皆是一股子妖媚的冷漠。
曲朝露用力的咬着字句:“我到底只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娘子,没什么大建树,只一门心思的扑在夫君身上, 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着了刘亦贤他们的道,被沉塘而死。”说到这里又添上一句:“常欢翁主和杜姨娘只是略施小计, 就算计得我身败名裂冤死鸳鸯湖, 大长公主觉得我心中能有多少丘壑?”
提及常欢翁主, 大长公主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但多年的皇族修养和沉淀让她很快就控制住表情,隐忍不发,只淡淡道:“继续。”
曲朝露诚恳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想替我夫君出气,而我又恰好知道今上的血统很可能有问题,大长公主又一直想拥戴溧阳王上位。”她和颐浅笑,抚了抚腰间宫绦上细长的流苏,“这么的话,我提供线索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助溧阳王上位,也是替我报复了今上。这是双赢的事,我为何不做?”她长长叹道:“我能当上这个城隍娘娘,全赖夫君的宠爱提携,我说什么都要给夫君出气。”
见曲朝露这样一种女儿家的执着姿态,大长公主倒是辨不清她究竟说的是肺腑之言,还是演出来的。若说是演出来的,还真是入木三分;若说是肺腑之言,大长公主又不相信曲朝露的动机会这么单纯。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曲朝露所说的那条“线索”。
大长公主闭目一瞬,很快笑道:“那就请城隍娘娘为本宫指一条线索吧。”
“乐意之至。”曲朝露也敛了姿态,正襟危坐道,“当今太后身边的梅姑姑,就是线索。”
当初曲典御告诉曲朝露,他曾为太后身边的姑姑针灸,而阴差阳错的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那名姑姑便是梅姑姑。
“大长公主若能将她弄来,撬开她的嘴,就能知道朝露所言非虚了。”
“梅姑姑?”大长公主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曲朝露颔首,“是了,就是她,太后知道的所有事情她都知道,说不定她知道的比太后还多。至于怎么撬开她的嘴,相信大长公主修炼多年,有的是摄心夺魂、教人开口说真话的办法。”她又善意的笑着叮咛:“只有一点还望大长公主留意,不要伤人性命,否则待您百年之后,这些可都会算在您的罪孽里,是要被地府量刑的。”
大长公主的脸色再次变得不好看,她隐忍的望着曲朝露,双眼眯成了深如渊海的黑月。
曲朝露见她不语,继续说道:“如今朝堂上一家独大的是王相,今上也要受制于他。只有引起王相等主和派的内讧,才能大幅削弱王相的势力。刘家的家世和地位仅次于王相,刘亦贤又毕竟是您的女婿。用刘家来引起主和派的内讧,夺取王相的权力,再合适不过。”
大长公主脸色晦暗,只眉梢眼底还留着妩媚的像是含着毒.药的笑容,看得出她的内心已经波澜起伏,被曲朝露说动了不少,可是,却也因曲朝露屡屡提及常欢翁主,使得大长公主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抽了一鞭又一鞭子,疼的不行。
大长公主噙着丝冷毒的杀气,笑道:“你是让本宫和害死本宫爱女的人联手?”
曲朝露的容色春和景明,认真道:“我虽不才,却也知道王公贵族们多半不讲朋友,只讲利益。只要能达成目的,与谁联手又有何妨?大不了事成之后过河拆桥,再清算旧账也不迟。反正那时已是溧阳王和大长公主您的天下,他刘家一介文官,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大长公主冷笑:“这些话是东平侯教你说的吧。”
曲朝露滟然说道:“朝露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大长公主显然也是认可朝露说的这个事实。不然的话,难道大长公主愿意看到今上继续消极抗敌、苟且偷安,最后让卫朝沦为异族的殖民地吗?”她稍作停顿,以极其认真的口吻道:“给大长公主一个小小的提醒,即便卫朝灭亡,今上也有恃无恐,当然有恃无恐的怕是只有今上和太后。至于他们‘恃’的是什么,就看大长公主能不能从梅姑姑那里得到真相了。”
曲朝露说罢,徐徐起身,长长睫毛上累累细密的金珠绮丽闪烁。
“朝露言尽于此,希望能帮到大长公主。如今时局已是刻不容缓,相信大长公主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曲朝露欠一欠身,“多谢大长公主的茶,齐云瓜片,好茶中的好茶呢。”她姗姗离去,脚下很快出现了一个金光汇成的法阵,金色如絮在曲朝露周围舞动,慢慢的将她的身影淡化。
大长公主猛然站起身,朝着曲朝露冲了几步,喊道:“常欢现在究竟怎么样!她转世了吗?还是被你们扣在手里?你告诉本宫!”
曲朝露身影已虚化了大半,她偏过头,侧脸对着大长公主,淡然道:“常欢翁主自然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大长公主不必想得太多。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宿命结局。”
最后的尾音随着曲朝露的消失,亦消散在屋子里。只是恍若余音绕梁,还在大长公主的脑海中回荡,令她思绪混乱如一池浑水,久久不能平静。
大长公主沉默半晌,怅然若失的跌坐回椅子上,不禁握住了拳头,直到尖长护甲划破了皮肤,才猛地冷冷一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当初曲典御通过梅姑姑,怀疑咸祯帝是异族皇帝的血脉,这事情曲朝露在成了城隍娘娘后,专程去做了求证。
求证的方法自然是开法眼回溯二十多年前太后怀咸祯帝时的前后经过,这是曲朝露和严凉共同回溯的,也果不其然的看到,咸祯帝的确是太后和异族皇帝偷.情生下的孽子。而知道这件事的第三个人,就是太后的贴身丫鬟梅姑姑。
如今这件事被曲朝露透露给大长公主,她相信大长公主定会去查证的,也定然能查出来。
比起直接将事实告诉大长公主,当然是给她个疑影,让她自己去查更加有影响力。当大长公主亲手握住咸祯帝和太后的把柄时,咸祯帝就凶多吉少了。只要大长公主能联合刘家,牵制住王相,就能重挫主和派,令主战派占上风。
届时咸祯帝和王相光是应付大长公主和刘家就颇费心力,更别说去管战场的事。只要王相将浙江府和淮南府的二十万驻军指挥权交给杉钦玉,严凉的旧部们再群起联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时的咸祯帝自身难保,管不了抗击异族的大军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定会驱逐异族,光复卫朝。
这就是严凉所计划的一切。
他和曲朝露利用这三天可以行走阳间的机会,分头行动,各自部署,以引导时事向着他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曲朝露深吸一口气,望着中天明月,微微笑了笑。
现在该做的都做的差不多了,她也该去和严凉会合,拜访一下那位背叛严凉的兴安侯岳麓了。
曲朝露和严凉所约定的会合地点,是阳间城隍庙的显灵塔。
曲朝露隐了身,从空中飞过,一路飞向显灵塔,却不料在从一条小巷上飞过时,听见了女子的求救声。
“救命啊!来人啊,谁能救救我!”
那女子凄惨的叫着,接着就像是被人捂住嘴,只能发出极低的闷闷的呜声。她身边还有男人,在嘲笑她,听语调就能听出不正经。
曲朝露猜到了什么,低头朝下一看,果然看见有纨绔子弟带着随从在街上调戏小娘子。
那纨绔子弟这会儿是背对曲朝露的,伸手要去摸小娘子的脸。曲朝露眼神一沉,正想出手制止,冷不丁想起自己不能胡乱攻击凡人,便立刻落地化作一名美貌娘子,提了嗓门唤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的喊声成功阻止了纨绔子弟的进一步动作,那纨绔子弟转身看向曲朝露,借着月光,曲朝露看到了一张令她极度憎恶的脸。
王耀祖!
曲朝露心底的恨意顿时燃烧起来,这王耀祖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还曾经想强占昙华!
一想到昙华曾经经历的噩梦,想到中元节那晚上自己一遍遍的想要冲进相府,却被镇宅的夜叉打成重伤,曲朝露的眼底越来越深,越深便越是蓄满了恨意和怒气。
她看向那个被逼到墙角的小娘子,对方正恐惧的颤抖着,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眼神是无法言喻的乞求和绝望。
曲朝露看着这张脸,半晌,唇角勾出冷冷的笑,朝着王耀祖走近。
她决定了,她要狠狠收拾这个王耀祖,让他万劫不复!
王耀祖自然又是从青楼里出来的,身上沾染了浓烈刺鼻的脂粉香。他本来就长得脑满肥肠,又总是穿着亮闪闪的绫罗绸缎,更加显得有碍观瞻。
而最不堪入目的是,王耀祖脸上居然大辣辣的印着个红红的唇印,他居然就这么招摇过市!
王耀祖眯眼注视曲朝露,随着她的容颜慢慢清晰,王耀祖惊呼:“好美!”旋即他便看得呆了去,连口水流出来都不知道,双眼直勾勾盯着曲朝露,边发呆边喃喃:“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被王耀祖淫.邪下.流的目光注视着,曲朝露心中厌恶,脸上却保持着温婉微笑,似月色般清妩动人。
她的视线在王耀祖和他那些同样直勾勾盯着她的家丁们脸上掠过,疑道:“郎君是在说我吗?”
王耀祖现在脑中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幻想着和这个大美人春.宵一度的种种,恨不能用视线剥.光她的衣服,就地享用她的活.色生.香。
王耀祖色眯眯道:“这位娘子不会是月宫来的仙子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娘子。娘子若不介意,我可以称呼你为仙子吗?”
曲朝露笑了笑:“好啊。”
王耀祖心中一喜,笑得更是露.骨:“仙子你看月色正好,你我相遇是缘分。我是当朝宰相家中唯一的儿子,仙子愿不愿意和我做对恩爱夫妻?”
曲朝露指了指王耀祖身后那个小娘子,道:“那你先把她放走,瞧她那受气的样子,她在这里碍眼的很。”
王耀祖忙对手下们道:“没听见仙子的话吗?都松手都松手!”又对那小娘子道:“你可以走了,滚吧!”
小娘子如逢大赦,感激又担心的看了曲朝露一眼,捂着胸口衣衫,低头跑走了。
见那小娘子走远,曲朝露放心下来,又见王耀祖已经急色的朝着她靠来,曲朝露忽然神色一厉,呵斥道:“王耀祖,你这欺男霸女的败类,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
王耀祖一愣,呆然片刻,哈哈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不过世间竟有这样美的娘子,连动怒的模样都是这么迷人……”
曲朝露不等他说完,忽然拔腿就跑,朝着热闹的街巷跑去。
王耀祖等人一惊,连忙喊道:“别跑!”一群男人朝着曲朝露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