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祯帝眼底闪过无数的嫉恨,眼神如刀,恨不能割破曲朝露的衣衫皮肤。想他从九五之尊变成溧阳王的阶下囚,受尽唾骂被处斩后,还要落到严凉手里任严凉宰割。
他睨着曲朝露,凭什么他得不到这个绝色女子不说,还被严凉弄成了这等下场。
十八层地狱,千年酷刑!该死的,老天爷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咸祯帝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朕是天子!凭什么严凉敢骑到朕的头上!”他赤.裸裸的目光盯着曲朝露,“要是早一步将你收进后宫就好了,你这样的美人就该是朕的!你们夫妻竟敢这么对朕!”
曲朝露唇角平静的牵起冷然的弧度,抚着小腹道:“一个民心尽失的废帝也敢这么猖狂,怕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吧?”她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咸祯帝一眼,“十八层地狱可比当初你们施加在阿凉身上的酷刑恐怖的多,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慢慢在里头享受吧,几位走好。”
“你!”
容娘打断咸祯帝的话,冲那几个鬼差道:“你们是怎么当值的,连这样的货色都看不住,赶紧带走。”
鬼差们拿住咸祯帝,他头发蓬乱,破口大骂,像困兽般胡乱挥舞着四肢,“朕是天子!你们敢这么对朕!严凉这个以下犯上的乱党!乱党!”
曲朝露本就怨烦咸祯帝,闻言动了怒,冷冷道:“押走!先押到牢里去,让他把阿凉当初受过的三十六道酷刑一一受完了,再移到十八层地狱!”她厉声道:“特别是给他备好千针袍子,让他穿着别脱下来。先穿个一百天!反正他要在十八层地狱待上千年,加上这一百天也和没加一样,无伤大雅。”
容娘对鬼差们道:“还不按照娘娘的命令执行?把人带下去吧。”
咸祯帝一怔,发疯似的咆哮起来,转瞬就全盘崩溃,惘然般低低的骂骂咧咧,像个冷宫里因过分渴望君恩而陷入魔障神志不清的女子。
王相也恐惧的盯着容娘,蓦然心一横,朝容娘冲来,口中嚷着:“容娘你帮我和城隍爷说说话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你难道真的将我们年少时的幸福时光都忘了吗?”
容娘乌黑的眸子刮一眼王相,幽冷一笑:“是啊,都忘了。”她讽刺道:“王呈继,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你儿子王耀祖已经成了个阉人了,你看这家业崩塌断子绝孙的滋味如何?”
这话犹如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王相的心头肉上,抽了一鞭又一鞭,痛的他几乎要辨不清究竟何为痛楚。一颗心痛的仿佛不再是自己的,王相颓然颤抖,忽然“啊”的一声叫出来,便再也没了力气,直要瘫倒在地。
他想到自己生前病倒之时,他的兄弟们眼见得大势已去,拖家带口的离开豫京,还趁他无暇治家,卷走了他不少钱财,将他这一房抛弃在了豫京。
他那满屋子的女人只知道哭哭啼啼,半点用处帮不上他,吵得他的病情每况愈下。
而他的儿子王耀祖,自从去年被一个陌上娘子废了子孙.根后,变得更是不可救药一塌糊涂,在父亲卧床养病之时还和狐朋狗友们跑出去喝花酒,成天流连在秦楼楚馆里,变着法子折腾女人。
后来新帝登基,罢了王相的官职,将他抄家。他在女眷们哭哭啼啼的闹腾中悲愤绝望的合上眼睛。偌大的家业败光了,临闭眼前还被告知王耀祖正在青楼里和花娘寻欢作乐。更甚者,就王耀祖那德性,以后能不能活下来都还难说。
容娘的一席话不啻于致命一击,摧毁了王相所剩无几的精神,他在咸祯帝不断回荡的咒骂声中,颓然麻木的被鬼差们押走了。
容娘冷冷哼一声,收回落在王相背后的视线,幽幽道:“作孽的时候自信满满,偿还的时候就成了这副嘴脸,什么东西!”
她长长叹一口气,看着王相的下场,心底的怨恨也渐渐尘埃落定,不由得露出轻松释怀的笑容,笑道:“行了这事总算了了,我记挂这么多年,王呈继得到如此结局,我也满意了。”
她眼角慢慢淌下几滴浑浊的泪,脸上却带着希冀。憧憬的笑,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往后日子还长着,我看我还是得好好跟着城隍爷做事,好好积攒功德,或许来日功德够了就能请秦广王助我的孩子化为人形。”容娘喃喃,仿佛有无限的满足,“王呈继要在十八层地狱孤家寡人的受三百年的苦,我却和孩子陪在一起,我比他可过得好多了……”
曲朝露神色柔顺如一匹软滑的丝缎:“容娘姐姐心里不再痛苦就是好的,你说的是,往后日子长着呢。大家在一起不断向未来努力,总是不孤单的,也定会有希望。我们有无法预测的造化在前头等着我们,咸祯帝他们却是被判了千百年之刑。千百年啊,慢慢受着去吧。”
容娘冷冷笑了笑,弹一弹指甲道:“活该。”
咸祯帝和王相被丢进十八层地狱后,曲朝露能察觉到严凉心头压着的怨戾淡了不少。
他比从前多了许多笑容,像是从内到外都轻松了起来,也更加的将自己投身在城隍的事务和宠爱曲朝露中,和曲朝露一起照顾着她的肚子,等待他们的孩子降生。
在这期间,曲朝露做主将沁水嫁给了岑陌。
沁水和岑陌原本就是清河府同乡,小时候还是邻家的青梅竹马。连容娘都感叹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两个同乡经过了那么多辗转奔波后,竟然在地府相遇,一个追随城隍爷,一个追随城隍娘娘。
眼下岑陌和沁水结为夫妻,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严凉和曲朝露在豫京地府里处理事务,百年也好千年也好,反正就是追随定了。
数个月后,曲朝露隆起的肚子已然十分明显。
肚子一大,就显得曲朝露身量更是纤小,尤其是依偎在严凉怀中时,仿佛娇小可人,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城隍庙的鬼差们但凡有遇上曲朝露的,她都会盈.盈含笑与他们打招呼,所有人都说在城隍娘娘的身上,看到了初为人母的圆.润美满,那种发自内心的美好真是让人羡慕。
然而当刘亦贤和杜姨娘看见曲朝露的样子时,两个人的神色是那般复杂难言,他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这两个人也都死于非命了,死因十分的讽刺可笑。刘家也被新帝抄了家,刘亦贤这个半疯癫的人在清醒的时间段里被刘老爷谩骂,刘老爷说都怪刘亦贤得罪了常欢翁主,才害刘家沦落至此。
杜姨娘气不过,和刘老爷理论起来,被刘老爷扇了一巴掌,脑袋磕在了桌子角,就这么磕死了。
刘亦贤当场被杜姨娘的死相吓得疯病发作,胡乱呼喊着冲出去,结果跌进了院子里新挖的一个用来种树的大坑,被坑里堆积的石头撞在脑袋上,给撞死了。
母子二人的魂魄被鬼差们带来地府,丢到了提刑司去审问。
提刑司司公知道这两位是害死城隍娘娘的元凶,便把城隍爷请过来审理他们。
严凉当然秉承着审理常欢翁主时的原则,加重量刑,毫不留情的把两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和常欢翁主共同受刑。
他还冷笑着对两人道:“豫京地府就是本侯一家独大,本侯让你们不能翻身,你们就当真别想翻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杜姨娘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看着曲朝露小腹隆起的幸福模样,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她和刘亦贤、常欢共同害死了曲朝露,如今她自食恶果,什么都失去了,她就算是把曲朝露碎尸万段了又能怎样?
何况她还动得了曲朝露分毫吗?
杜姨娘忽然就懊悔的想,若是她不曾害死曲朝露,那么是不是刘家不会倒,刘亦贤和曲朝露能和和美美,她还能抱上孙子?是不是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曲朝露身边的沁水正扶着曲朝露,似是看出杜姨娘的悔恨念头,沁水冷冷奚落:“别妄想了!你心术不正,不知满足,像你这样的人最终只有害人害己这一个下场。赶紧滚吧!”
鬼差们拿住杜姨娘,赶紧将她押走了。刘亦贤也后悔的看着曲朝露,几乎要哭出来。他强忍着泪意哽咽道:“朝露,我错了,如果一切还能重来,我——”
“一切不能重来。”曲朝露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淡漠的移开视线,再不理会刘亦贤,“从我被沉塘开始,你我缘分就尽了。严凉才是我夫君,我是他的城隍娘娘,也即将为他诞育子嗣。”
刘亦贤心中不是滋味到极点,忍不住道:“你真以为嫁给别人就能高枕无忧吗?男人都是一样的!他如今是对你还新鲜,往后时日长了对你生腻,照样三妻四妾的。朝露,你得他宠爱也就是眼下的日子,将来你会后悔的!”
曲朝露心中厌恶,正要说话,就感觉到严凉出现在自己身后,将她轻柔抱住。
严凉的声音也在她身后响起:“什么叫男人都是一样的。刘亦贤,别拿本侯和你这种懦夫相提并论!”
刘亦贤如被踩到痛脚,满脸苍白:“你说我是懦夫……”
“你是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自己也有数。”严凉冷笑如冰,亦含了丝讥诮和膈应,“别以朝露的前夫自居,你不配!你的妻子只有常欢翁主一人,她跟你才是配极。朝露有我疼着宠着,哪轮得到你这等宵小来过问。反倒是常欢翁主在十八层地狱等你许久了,去跟她有难同当吧!”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平静如水的日子惬意而甘甜,连时光的飞逝也带给人心安的恬静。
夏天里曲朝露在城隍庙择了一处空地,开辟了葡萄架,种上葡萄。没多久葡萄就荫荫如盖,翠色生生,垂下无数串饱满如珠的葡萄,姹紫嫣红。
严凉亲自去摘葡萄洗了,一颗一颗的剥皮喂给曲朝露。
她红.润小嘴含着晶莹葡萄上下轻动的时候,他总是用着迷的眼神盯着她,然后又看向她越来越大的腹部。
曲朝露临盆的日子快到了。
而就在这天,兴安侯府的岳麓在持续已久的抑郁成疾后,于府内祠堂里严凉的牌位前吐血病逝,来到了严凉的面前。
自从新帝登基后,岳麓也仿效杉钦玉上交了全部的兵权,成为一个闲职的军侯,回到兴安侯府度日。
新帝给了他许多金银珠宝的赏赐,在外人看来,他风光无两,但其中的空虚和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被恶梦折磨醒来,看着漫长而漆黑的黑夜像是怪物般的包裹他,提醒着他是他出卖了严凉,让严凉在那黑漆漆的死牢里受尽酷刑而死。
他总是在梦中见到严凉被酷刑加身时痛苦的姿态,梦见严凉下葬时那漫天漫地的纸钱和白幡。
荣华富贵,岳麓已经得到了;安逸日子,他也已经得到了。
然而得到后呢?开心吗,满足吗,喜悦吗?
没有,他只是感到空虚颓然,感到白天和黑夜都像是吞噬灵魂的恶魔般令他战栗惶恐。他为此而害了病,总是虚弱的吐血,渐渐的甚至连走出侯府都没有力气。
所以他得到的那些都有什么用?他所失去的,却是一辈子都弥补不回的了!
审判大殿内,严凉面对跪在他面前等待判决的岳麓,心情复杂。
曾经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曾经宣誓要与子同袍的战友,终成陌路,再无话可说。
严凉安静翻着手边岳麓的生死簿,岳麓也不说话,一殿之中只闻纸张哗啦啦的轻响声,安静的像是兴安侯府里每个不点灯的颓废幽暗的夜晚。
终于,严凉语调无波,缓缓道:“你从军多年,为国家百姓立下不少功劳,后虽陷害我惨死,间接害得多少百姓被南下的异族欺凌奴役,但你也未曾泯灭良心,重返战场再操戈矛,最终赶走异族立下莫大功德。”他口吻淡淡的,泄露出那么一丝认命后的无奈落寞:“你这一生功过相抵,算是无功也无过。身死不问生前事,切记来生多行善积德,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岳麓忽然抬头正视严凉,像是有许多话叫嚣着等不及冲出口,他凄声道:“侯爷,属下对不住您!”
严凉一怔,心刹那间被刺痛,勾起了心底深处隐伏的心酸怨恨。不过是两年前,他们还是战场上戮力同心的武将,扭头间便是最绝望痛苦的背叛,最不能被原谅。
严凉惨淡笑起来:“只因我在报复你和家国大局之间选择了后者,今日才能任你功过相抵,我亦不会再追究你我的个人恩怨。但是——”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对我的背叛,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也不必再自称‘属下’。你我恩断义绝,各走各的路吧!”
“侯爷……”
严凉叹了口气,冲殿中鬼差摆摆手,道:“送兴安侯去轮回。”
容娘坐在严凉下首的位置,正温柔抚摸鬼猫,这会儿眼皮抬了抬,看了眼岳麓被送走时那颓废的模样,再看严凉心事沉重的神情,便慰道:“城隍爷想开点,娘娘即将临盆,别被这些即将去转世的人影响了心情,不值得。”
严凉点点头,感激的目光投向容娘。
便在此时,一个鬼差跌跌撞撞的冲进审判大殿,脸上急切之色飞扬,简直快要飞起来似的,往地上一跪,呼道:“城隍爷!娘娘她提前临盆了,城隍爷快过去吧!”
“朝露!”严凉脸色骤变,几乎是从位置上跳起来,火烧眉毛似的冲出审判大殿,乘金光飞去了寝殿。
曲朝露毕竟已经不是人世间的娇弱娘子,生孩子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凶险的事。
相反,她这一胎生的很顺利。
当严凉抵达寝殿时,一声婴儿的哭声令他脚步顿住,怔怔的立在原地,一时间如同坠入美梦之中,怔怔的半晌没能反应过来,紧接着猛然欣喜若狂,抬脚冲向曲朝露。
曲朝露生了个男孩。
严凉眼中泛起了晶莹,有泪珠在眼角凝结,欲落不落,勾动心底喷.薄而出的感动。
他将曲朝露和孩子拥抱在怀中,紧紧抱着他们,仿佛用尽了一生一世的力气,要和他们相拥到地老天荒去。
原来他还可以这样幸福,方才审判岳麓时难以释怀的怨恨随着他的孩子出生,竟然全都烟消云散,再无迹可寻。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想和他的妻儿在一起,共同沉浸在巨大如汪洋恣肆的幸福与欣喜之中。
有风缓缓拂来,帘影姗姗。
寝殿里欢喜温馨,唯余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身影在灯烛的照耀下温暖如梦,缱.绻绵长……
很快,城隍娘娘诞下子嗣的消息就从阴曹传出来,传遍了整个豫京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