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不可能的。大哥当然是我亲大哥,又怎么会是厉王之子?”陆显急道,“咱们家和厉王又没什么关系,爹怎么可能替他养儿子?肯定是有人陷害啊。我看八成就是那个阴阳人死太监!”
沈氏沉默良久,忽的想起一事,她一把抓住陆显的胳膊:“嘉宜呢?嘉宜去了哪里?”
“嘉宜?嘉宜刚才还在啊。”
沈氏摇头:“不是,有一会儿没见到她了。”
方才混乱中,她和长宁侯父子以及老夫人被禁军所捉,而嘉宜则和丫鬟仆妇们待在一处。沈氏心中焦急,细问了丫鬟之后,才得知嘉宜悄悄溜出去求助了。
“唉。”沈氏连连叹息,“她去求助?她能去哪里求助?”
但她转念一想,出去也好。虽然长宁侯府上下暂时没有被收监的危险,但是禁军守在门外,随时都有抄家灭族的可能。与其待在这里忐忑不安的等,还不如出去。
只是长宁侯府出了事,嘉宜能否有容身之地?
沈氏心中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此时沈氏挂念的韩嘉宜还在福寿宫太后的榻前。
太后急火攻心,险些晕厥,太医诊治后,叮嘱细心照料。
端午佳节,太后染恙,皇帝面上难看的同时,对引起此事的韩嘉宜也生出了敌意。他尽量瞒着太后的事情,竟被这么一个姑娘给抖搂出来,还气倒了太后。
若非太后一直攥着她的手,他真想让人把她拉下去处置一番。
太后早清醒了过来,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手:“嘉宜,你就待在哀家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韩嘉宜感动,低声道谢:“多谢太后,大哥……”
摆了摆手,太后沉声道:“嘉宜,你先回避一下,哀家跟皇帝说会儿话。”
“是。”韩嘉宜随大宫女到旁边回避。
而太后则让皇帝进来,开门见山:“哀家问你,如果查明晋儿是厉王之子,但是从没有谋逆之心,对你忠心耿耿,你会怎么对他?”
说晋儿谋逆,她自然是不信的,但如果说是厉王之子,或许还真有点可能。
皇帝不答反问:“母后以为如何?”
“你是皇帝,朝堂的事情,哪是哀家能管的?”太后勉强笑笑,“哀家只知道,当年厉王之事,与你无关,谁记恨也记恨不到你头上去。厉王早死,过去没有儿子,以后也没有儿子。晋儿是成安的儿子,是哀家的外孙。他姓陆,不姓郭……”
皇帝神情微变:“母后放心,儿子心里有数。他也是儿子看着长大的,儿子对他的疼爱不逊于母后。如果他真的没有谋逆,朕自会留他性命。”
太后扯一扯嘴角,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这样就好。皇儿,哀家不是要逼你什么。你兄弟本就少,真正信赖可用的人也不多。你也说了,晋儿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他为了你出生入死,从未有过二心。算哀家求你,不要反目为仇好吗?”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方缓缓说道:“母后放心,儿子会认真查的。”他在太后床前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一瞥眼,看见大宫女,他双眉微皱:“去,把那个,韩……”
大宫女接道:“韩姑娘?”
“对,把她给朕叫过来。”
大宫女想到太后的叮嘱,面带迟疑之色,却没有行动。
皇帝面色微沉:“怎么?怕朕吃了她不成?你是要抗旨?”
“奴婢不敢。”大宫女不敢再耽搁,匆忙请了韩嘉宜过来。
韩嘉宜回避时,稍微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又借清水洗了脸。听闻皇帝传唤,她吓了一跳,不自觉想起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凉凉的,教人心生惧意。
前有郡主之事,后有大哥一事,她对皇帝毫无好感,本能地就不想去见。但是又不能违抗圣命,只能硬着头皮参见皇帝。
她恭恭敬敬施礼,好一会儿才听到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起来吧。”
韩嘉宜匆忙站起,垂手站在一边,也不敢多说话。
“胆子倒不小,知道来向太后求救。”皇帝的声音凉凉的,“无视朕的命令?”
韩嘉宜定了定神:“回皇上,民女不单单是向太后求助,也是向皇上求助。只可惜无法得见天颜,又因为侥幸得太后垂青,才来到太后这里。”
“哦?向朕求助?”
韩嘉宜点头,甚是认真的模样:“是的。皇上是圣明天子,自然不会听信谗言,任人诬陷忠良。民女猜想,这中间肯定有人作梗。”
“圣明天子?听信谗言?”皇帝嗤笑,“你是想骂朕是个糊涂蛋?”
韩嘉宜唬得连忙下跪:“民女不敢。”
“方才你也听到了,他确实是厉王之子,他自己只怕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生出了谋逆的心思。”
韩嘉宜忍不住分辩:“民女不知道大哥究竟是谁的儿子,但有一点,民女可以确定,他肯定认为自己是陆侯爷的儿子。”
“哦?这话从何说起?”皇帝挑眉。
韩嘉宜不知该如何开口,小声说道:“反正就是知道。”
她清楚地记得大哥说过,不是兄妹,就可以成亲,就能娶她。如果大哥以为他是厉王之子,又何至于想方设法求太后认她做孙女?那么一来,他们岂不就成了堂兄妹?堂兄妹的话,又怎能成亲?
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皇帝嗤笑,眼中却染了一些笑意:“真是小孩子。”
果然是年纪小的姑娘,才会这么天真的、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一个人。
说话间,季安回宫复命,而太后则使人唤嘉宜进去。
韩嘉宜稳了稳心神,快步走进太后寝宫:“太后。”
太后倚靠着引枕,轻声道:“嘉宜,哀家还是不放心,不知道晋儿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韩嘉宜心里一酸:“太后……”她也不放心,也不知道大哥现下状况如何。
“皇上不同意放晋儿出来,哀家等会儿跟他说一声,让你去看看晋儿,看他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太后握着韩嘉宜的手,“你敢不敢去?”
韩嘉宜双目圆睁,毫不犹豫点头:“敢。”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她当然想见见大哥。
虽然两人分开才几个时辰,但她迫切想知道他的现状。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是不是还活着……
韩嘉宜不清楚太后与皇帝都谈了些什么,大约过了两刻钟,她被告知可以去诏狱探视陆晋。
“诏狱?”韩嘉宜微微一愣,原来大哥是被关在诏狱么?若是诏狱,她倒可以稍微放些心。不管怎么说,那是大哥熟悉的地方,相对而言,稍微好一些。
她并不知道的是,一开始,陆晋是被关在宫中暗室内的。——这样便于随时秘密动手。也是皇帝决定认真审查后,才将其转到了诏狱。
韩嘉宜虽得皇帝与太后的首肯去看望陆晋,仍是在太监的陪同与监视下。
一进诏狱,韩嘉宜便感到一阵寒意。
五月天热,诏狱里却阴森可怖。
韩嘉宜一颗心提得高高的,被人领着七拐八拐往前走,一路隐约听到不少惨叫。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终于,带路者在一间牢房门前停下,将牢门打开:“姑娘,请吧。”
韩嘉宜偏头看去,见这间牢房还算干净,大哥坐在一张低矮的方桌前,他背朝外面,正写着什么。她也不多想,抬脚进去。
“咔哒”一声,锁被重新锁上。
“姑娘,慢慢说。”狱卒及太监闪避到了旁边。
陆晋搁下笔,回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眸中光芒闪过,浓眉却皱了起来:“嘉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站起身,大步向她走来。
今日发生不少事情,韩嘉宜一直忍着,这会儿看见了他,委屈、担忧、疲惫、害怕……多种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她眼眶一热,直接掉下泪来。快走几步,她一把抱住了他,语带哽咽:“大哥!”
夏日衣衫单薄,她柔软的身躯扑进他怀里。他似乎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温度。
陆晋微怔之后,伸臂抱了抱她,温声道:“别哭,嘉宜,别哭,我在这儿呢。”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这话一出口,韩嘉宜的眼泪越发控制不住:“大哥……”
陆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动作轻柔:“别哭,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韩嘉宜激动之下一时忘情,直接抱住了他,此刻回过神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慢慢从他怀里出来,脸上犹有泪痕。她有些赧然地取出帕子,低头拭泪。
陆晋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小心给她拭泪。他笑笑,温柔而无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多眼泪……”
让人心疼。
“没有。”韩嘉宜一动不动,任他擦泪,脸颊却慢腾腾红了,“我就是在你面前才这样。”
第74章 转机
见她一双灵动水眸正直直地望着自己,听她软软的那句“我就是在你面前才这样”,陆晋心中怜爱之意大盛,薄唇牵出一丝笑意。他轻唤她的名字,声音极低:“嘉宜……”
“啊?”与韩嘉宜的回答同时响起的是从她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噜”声。
韩嘉宜立时后退了一步,羞不能抑,从未在人前出过这种窘状的她,慌乱之下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掩耳朵还是该捂腹部。
陆晋愣了愣,有些想笑,更多的是心疼:“你饿了?今天没有用饭么?”他环顾四周,打量着空荡荡的牢房,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这边没有吃的。”
“没有,其实也不是特别饿……”韩嘉宜摇了摇头,有点委屈,“我们本来说好晌午回家的,还说要喝雄黄酒。结果出了这么多事,哪还有心思吃饭?家里也……”
“对了,家里怎么样?”陆晋双目微敛。
韩嘉宜定了定神,从头到尾,将今日所知之事,尽数告诉了大哥。
待听到季安带人来抄家,陆晋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又很快松开。听她说到她自墙顶跃下,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韩嘉宜继而讲起自己驾车进宫、途中遇上高明,向太后求助,以及太后与皇帝的对话……直到自己奉太后之命前来探视大哥。
中间没有一丁点遗漏。
陆晋微微眯起了眼睛,竟然是这样么?
见他神色凝重,韩嘉宜连忙问道:“大哥,怎么了?可是有不妥?”
“嗯?”陆晋长眉一挑,“没什么,嘉宜,以后行事不要太冲动了。像今天这种从墙上跳下去,自己驾车,今后万万不能再做……”
韩嘉宜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心里充满了委屈。她还不是看当时情况紧急,担心他,担心家人吗?
然而紧接着,她听大哥缓缓续道:“这样我会担心。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因他这简单的一句话,她方才的委屈瞬间被一种酸酸暖暖的感觉所取代:“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她抬眸望着他,眼中满是期待:“大哥,皇上说了会彻查,你是不是就会没事?”
她很希望他能点头,干脆果断地告诉她:“是的。”
尽管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陆晋定了定神,今日皇帝口口声声说他是厉王之子,且有谋逆之心,不容他辩驳,就让人将他关进了宫中暗室,作势要杀他。他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转到诏狱,他静下心思索一会儿,又听了嘉宜转述的话,他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倒也不像先时那般惶急不解了。
略一沉吟,陆晋轻声道:“嘉宜,你不用太担心。是不是厉王之子,我不确定,不过毫无疑问,勾结瑞王,试图谋反,这肯定是有人存心陷害。皇上说他手里有证据,我既没做过,那证据自然是假的。既是假的,就免不了有纰漏。皇上要彻查,对我而言是好事……”
只是,他很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对方既然要害他,做了假证据,又怎会轻易给人看出破绽?如果他人在外面,动用手下锦衣卫去查的话,肯定能查出来。可他如今人在诏狱,皇帝又先入为主。他想证明清白,得费一番功夫了。
韩嘉宜连连点头:“嗯嗯。”她轻声问道:“大哥知不知道是谁陷害的?”
“我得罪的人不少,若说陷害,谁都有可能。”陆晋停顿了一下,“但是能让皇上毫无保留地相信,甚至连辩白机会都不给我的,大概只有一个人……”
韩嘉宜心念微动,脱口而出:“季安?!”
陆晋黑眸沉了沉,缓缓点头:“不错,我与他也确实素有嫌隙。”
“皇上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信一个狗太监也不信你。”韩嘉宜咬牙,恨恨地道。
“嘉宜!”陆晋伸手,动作极快,掩了她的唇,悄声道,“小心隔墙有耳。”
他赞同她的话,但是很显然这话不宜给人听到。
后知后觉的,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唇,酥酥的、痒痒的,痒麻之意沿着手掌瞬间流窜至全身。
她双眼圆睁,眸中似是充盈着雾气,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陆晋只觉得心似乎被什么给狠狠撞击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在刹那间清醒过来。他松开手掌,双手负后,轻咳了一声:“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哦。”韩嘉宜也从恍惚中回过神,尽量自然问道,“也不知道皇上会让谁去查这件事。”
“若论查案,搜罗证据,锦衣卫是个中好手。他们出马,没有查不到的事情。就是不知道,皇上是否还信得过锦衣卫。”陆晋眸色微冷,慢悠悠道,“不过,不管他信不信,咱们总归要查的。锦衣卫的方同知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是自己人,也有才干。我刚进诏狱,就已经让人去请方同知了。你放心,我虽然人暂时出不去,但也不是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