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晋开始加派人手,着重调查瑞王,还是从年前开始的。
年前那次在永济街,行刺嘉宜的人,口中高叫:“瑞王反,瑞王反。”
虽说他们当时是冲嘉宜来的,但那一声“瑞王反”还是在陆晋心里留下了印象。加派人手调查,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如今已经过去半年,竟然有发现了吗?
定了定心神,陆晋道:“说吧,任武,他怎么不安分了?”
任武直接钻进马车,嘿嘿一笑:“私下练兵,还私铸兵器和铜钱,算不算不安分?”
陆晋双眉微挑:“这是谋逆大罪。”
“是。”任武点头,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经,“头儿,我亲眼看见的,可惜没能带多少证据。只带了这个。”
他摊开掌心,露出一枚铜钱:“仔细掂量看看。”
“唔。”陆晋接过来,试了试,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铜钱,比较了一会儿,方道:“有点轻。”
“对,但这并不说明是瑞王所为啊。”任武有些无奈,“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没有皇上诏书,咱们动不了他。”
陆晋斜了他一眼:“有确凿证据,我也动不了他。你忘了?我现在一介布衣,又怎么能动得了皇上的亲叔叔?”
“那……”任武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撤你的职?怎么也没有新任的指挥使?”
陆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道:“想办法把这些递给皇上,最好是让他自己发现。对了,还有一点东西,经由周铮的手,一并呈给他。”
诚然他对于现在这位皇帝心有不满,但这并不代表他希望瑞王谋逆成功。如果那位金姑娘说的是真的,瑞王应该算是他的仇人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可以很好的利用一下。
“什么东西?”任武很感兴趣。
“我前两天恍惚听说,周铮在查季公公,咱们的人以前也查过他,咱们手上有现成的东西,何不帮周铮省点事儿?”
“得令!”任武嘻嘻一笑,“这有点难度,不过我喜欢。”
陆晋笑笑,轻哼一声:“老邢呢?”
“你说你那车夫?我给骗到一边去了。”任武动作利落,跳下了马车,在马车外道,“头儿,等我好消息吧。”
陆晋唇畔漾起笑意,他低头看了看金姑娘给他的证据,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夏季天气多变,他清早出门时还艳阳高照,这会儿竟天色沉沉,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老邢挥着马鞭,赶车极快:“世子别担心,咱们很快就到家了!”
“无碍。”陆晋笑笑,云淡风轻,“一点小雨,不碍事的。”
说话间,大雨倾盆而至。
陆晋掀开车帘的一角打量雨幕,一时思绪纷飞。
回府时,正好碰上陆显及其小厮淋雨归来。他们没带雨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少爷,真找不到。”小厮的声音混合着下雨声传来。
“你别管,还得找。”陆显闷声道。
正欲进府的陆晋听得真切,不禁纳罕,二弟在找什么?
门房阿大匆忙递了雨伞:“诶呦,二少爷,该带把伞的。”
陆显匆匆接过伞,低头疾行。
“你找什么?很要紧么?”陆晋撑着伞,跟上了二弟的脚步。
陆显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没,没什么。”然而迎着大哥的目光,他又感到心虚,胡乱找了个理由:“是,是我把要给秀秀的簪子弄丢了,所以才慌了神……”
听他提到他未过门的妻子,陆晋轻轻“唔”了一声,心说,如果这样解释,那也说的通。只是,看陆显眼神躲闪,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他沉声问:“真的?”
“真……”陆显一声“真的”尚未说完,就重重叹了口气,连日来,他心里记挂着表妹的事情,多方寻找,毫无头绪,不禁慌乱难受。他原本想瞒着大哥的,可此刻在大哥面前,他竟觉得有点撑不下去了。
陆晋见他神色不对,皱眉:“到底怎么了?”
咬了咬牙,陆显沉声道:“大哥,咱们找个地方,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两人站在练功房里,陆显思忖了一下措辞,才将表妹失踪一事说了。
说出口以后,他又有点后悔了。大哥也帮不上忙,他这么说来,不是白让大哥担心吗?
陆晋双眉紧锁:“你说她失踪已有两个月?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也是才知道啊。”陆显有些愤愤地道,“我也没想到姨妈竟然……”
“现在说这些没用,最要紧的是先把人找回来。”陆晋沉声说道。
他与陈静云来往不多,只知道那是一个很胆小的姑娘,好像以前和嘉宜关系不错。这样一个姑娘不知所踪,后果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是啊。可是根本就知道怎么找,她是在京城,还是在城外?”陆显提起来就愁苦。
“都找。”陆晋双目微敛,“京城和城外都找。你先跟我说下,你是怎么找的。”
陆显不好说自己曾请求平安郡王帮忙一事,只说自己带着小厮沿路寻找。
“都两个月了,她还会在路上吗?”陆晋轻嗤一声,“做好最坏的打算,青楼楚馆,甚至是义庄,都去找。”
陆显脸色变了变,小声道:“义庄没有,那种地方也没有。”
陆晋点头:“没有最好。人活着就是最好的。找些锦衣卫帮忙,挨家挨户地找。就说……”他停顿一下,“就说再过两三个月,官府重新登籍入册,需要查各家人数。”
陆显眼睛一亮:“哥!”
这比他胡乱找着,靠谱多了。
“我人不在锦衣卫了,不过这点面子还是有的。”陆晋轻笑。
“真的?”陆显闻言大喜,长长一揖,“多谢大哥了。”
他胸中隐约生出了后悔,或许他该一开始就告诉大哥的。他担心大哥会因帮不上忙而感伤,怕触及大哥的伤心事。但现在看来,大哥丝毫没有难过的模样。看来是他猜错了大哥的心思。
陆晋定了定神,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对于失踪不见的人来说,有时候没消息反倒是好消息。或许是她不愿意看见故人,所以特意躲起来。”
“我也希望是这样。”陆显苦笑,见大哥撑了伞,似是要出去,他愣了愣,“大哥,你要出去?”
陆晋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不出去怎么办事?怎么托人找人?”
他神情自然,说的我诚挚无比。
陆显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给撞了一下,有点闷闷的疼,然而又充满了暖意。他冲口道:“我,我跟你一起!”
“不必了,这鬼天气,你好好歇着吧。看你脸色也不好,还是别奔波了。我一个人就行。”
言毕,他撑着伞,大步走进雨幕。
陆显望着大哥的背影出了会儿神。他心说,其实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兄长,都没关系的。他心里他们就是亲兄弟。
尽管刚得知大哥身世时,他小小地别扭过一会儿。
不过,他后来想开了,既然皇帝不公开大哥的真实身份,那大哥就始终是他大哥,一辈子都是。至于父亲小心翼翼给他提的世子之位以及家产之类的,他并不放在心上。
世子不过是个空头爵位没什么实际用处,他也从来没想过那个位置。至于家产,那更不必说了。即使他一文钱没有分到,以他的本事,难道还赚不来钱吗?
陆显这般胡思乱想着,而陆晋早就离开了长宁侯府。直到天快黑,他才回来。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韩嘉宜不知道他去而复返,只当他始终在平安郡王府上。此时看见他,她心情舒畅,下意识便迎了上去:“大哥,你回来了?”
陆晋唇畔漾起笑意:“嗯,回来了。”他环顾四周:“你二哥呢?”
“回书院了吧?”韩嘉宜答道。二哥习惯了在休沐日傍晚回书院。
陆晋轻点头,他打量嘉宜,见其眉宇间并无异样,猜想她肯定不知道陈静云的事情。他略一思忖,也就没有特意开口提起。
沈氏看见他们站在那里说话,明明两人斯斯文文,并无任何一丝不妥。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赶走乱七八糟的情绪,沈氏笑道:“你们傻愣着干什么?不吃晚饭了?”
韩嘉宜笑着答应:“这就来啦。”
晚饭当然是要吃的。据她观察,大哥回府这些天,一日三餐,异常规矩。这样对身体也好啊。
数日后,宫里忽然来人,自称奉皇帝之命,请陆晋进宫。
陆晋垂眸,心说,来了。
第81章 娶你
听闻皇帝传唤,长宁侯府上下俱是一怔,不知出了何事。
陆晋只笑笑:“没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之前惯常出入皇宫,但今天还是被免去职务之后的头一遭。
进宫后,他神色平静,向皇帝施了一礼。
皇帝看见他,竟然扯出了一抹笑意:“晋儿过来了?”
“是。”
“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皇帝笑笑,“怎么也不来瞧瞧太后?她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这话说的甚是自然,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陆晋面露惶恐之色:“皇上,臣,不,草民……”他似是定了定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喝茶上香,打发时光罢了。”
“是么?”皇帝摆了摆手,眼睛微眯,“朕听闻,你虽然赋闲在家,可也没有真正闲着,依然能号令锦衣卫?”
陆晋应声答道:“皇上说的哪里话?号令锦衣卫?”他摇了摇头,“不过是老友叙旧,再请他们帮忙而已。”
“哦?帮什么忙?”皇帝沉声问。
陆晋略一思忖:“家中有女眷失踪,想让他们帮忙找人。”
皇帝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好像是在考虑他话的真实性。沉默了一会儿后,皇帝才道:“找人的事不急,朕这里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去做。”
陆晋面露迟疑之色,并未回答。
皇帝轻咳一声,神色微冷:“你歇的时间也不短了,难道真要一直就这么闲下去?”
“臣,晋儿不明白。”陆晋轻声回答。
皇帝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朕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朕待你如何,你心里也清楚。”
陆晋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除却前不久的那件事不提,当皇帝还是他舅舅时,对他的确很好。幼时指点他读书写字,也曾多次护着他。后来他入朝为官,因为是锦衣卫指挥使,没少得罪人,自然也有人上折子弹劾过他,但都给皇帝压了下来。皇帝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他是皇帝的人。
无疑那个时候,皇帝舅舅是很信任他的。在他面前,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都是当他是外甥,而不仅仅是臣子。
“朕恼你不懂事,却也盼着你上进。”皇帝沉声道,“对你,朕之前也赏过,近来也罚过,该用还是要用的。”
陆晋心中一凛:要到正事了。前面所谓的“懂事”、“上进”都说的含糊,下面要说的才是正事。
皇帝斜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朕悉心栽培你多年,就是为了让你每日喝茶上香?朕接到密报,远在晋城的瑞王偷偷养了亲兵,还私铸银钱,图谋不轨。你可知此事?”
不等陆晋回答,他就又道:“朕现在命你前往晋城,搜寻瑞王谋逆证据,将其押解回京。你,能否做到?”
“皇上,臣……”陆晋虽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遭,但当他真正从皇帝口中听到时,他仍是微微一怔。
果然,需要用人的时候,还是会想到他。
“怎么?不愿意去么?”皇帝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
“臣不敢。”陆晋忙道,“皇上有命,臣自当赴汤蹈火。”
“他既然私下养兵,那就是做了兵变的准备。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捉了他回京。”皇帝冷声道,“若是真证据确凿,他又一味反抗,朕允你动手。”
陆晋心情有些复杂。
当初皇帝听说他是厉王之子且有谋反之心时,也是这般反应吧?
见他沉默不语,皇帝寻思他定是还为之前的事情置气。
其实,如果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皇帝也不想再用陆晋。只是,瑞王远在晋城,山高皇帝远,还有私兵,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并不知晓,也不敢贸然行事。皇帝倒也想过使个方法把瑞王赚进京城,再慢慢对付。但他突如其来召瑞王进京,对方难免会起疑,会生出防备的心思,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只有陆晋了。而且,之前曾有人说,陆晋与瑞王勾结,虽查明是陷害,但这也不失为验证陆晋是否依然忠心的好法子。
他肯定不会单独派陆晋前去,多派些人手,既能帮忙,也能监督。陆晋查出来,粉碎瑞王势力,固然是好。如果真不能……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晋儿,晋城之行,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朕知道此事艰难,也不会白让你辛苦……”
陆晋心说,果然。这是要许以好处了。明明之前已免去了他的职位,到用他的时候,仿佛之前都没发生过了。
“据朕所知,厉王的事情,跟瑞王也有关系。你就没想过,趁此机会,查明二十年前的真相?难道真要一辈子做一个反贼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