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擦拭了一下微微发酸的眼睛,在心里默默说一句:“爹,我很想你啊。”
离开崇光寺回长宁侯府的路上,韩嘉宜思忖了一会儿,轻声对母亲道:“娘,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不过我想,说不说的,也没什么差别了……”
“什么事?”
“我爹还在世的时候,给我定过亲事。”韩嘉宜微微笑了笑。
“什么?!”沈氏双眼圆睁,“那你……”
既有婚约在身,又怎能嫁给陆晋?一女怎可许给两个男子?
韩嘉宜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娘,你别急,先听我说。”
她整理了一下语言,将那些旧事一一说了出来。大概是时间久了,那些曾让她耿耿于怀的事情,现在居然能像讲旁人的故事一般淡然地讲出来:“……然后,我就来找娘了……”
韩嘉宜见母亲神情怔忪,眼中含泪,不由地一慌:“娘,你这是做什么?”
沈氏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便落了下来。她以为女儿从睢阳来找她,是因为想她,因为在二房那边过的不好,却不知还有这么一桩故事。
她女儿竟被人这么作践么?!
一时之间,愤怒、惭愧、难过、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她一把抱了女儿,轻唤其名字:“嘉宜,嘉宜……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她内心有许多的话想说,可偏生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巨石,沉重而又硌得她难受。
母亲的反应让韩嘉宜有些许意外,又有些释然。她反过来安慰母亲:“也算不得什么,不都过去了么?再说,要不是因为那些事,我去年也不会上京寻母,咱们也不会团聚。”
那么她进京以来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沈氏抽泣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女儿很少提起在睢阳的那些年,沈氏之前问过几次,都被她三言两语推塞过去。沈氏也隐约知道女儿过得不大好,但是她没想到在亲事上,都被人这般糟践。想到上次韩秀莲来访,她热情款待,她心里就越发难受。
韩嘉宜摇了摇头:“都过去的事了,说不说的,差别不大。”
如果不是她今日去祭拜父亲,想起那些旧事,也不会同母亲提起。其实她有不少事情都是母亲所不知道的。
从今天娘的反应来看,那些秘密还是继续瞒着娘吧。
韩嘉宜笑了笑:“我将旧事告诉娘,若是惹得娘伤心,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现下都要成亲了,也不必拘泥于那些事情了。”
沈氏默然不语,不免想到嘉宜的婚事。嘉宜嫁给陆晋,确实比许给那个徐玉树强多了。她有过两任婆婆,深知婆婆喜爱的重要性。徐夫人不喜欢嘉宜,嘉宜如果真嫁了徐玉树,婚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容易。还好没嫁。
现在嘉宜许给陆晋,名义上的婆婆是她,又离她不远,能时常照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这么一想,她对陆晋不觉多了几分满意。
但想起睢阳的那些人,她仍不由心中愤愤。她原本还想着嘉宜出嫁,要给同在京城的韩秀莲夫妇下帖子报喜呢。还是算了吧。
直到马车回了长宁侯府,沈氏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暗暗想,以后一定要对嘉宜好一些,再好一些。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天气逐渐转寒。
婚期越来越近,韩嘉宜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出嫁的前一晚,沈氏缓缓进了女儿的房间,要给女儿绞脸。
“疼么?”韩嘉宜听说过绞脸,知道是婚俗之一,说是绞脸后好上妆。
沈氏笑笑:“不疼,绞了明天好上妆。”她吩咐雪竹去取了热毛巾,让嘉宜用热毛巾敷脸。她则取了一根线,在女儿脸上飞速划动。
韩嘉宜睁大眼睛,动也不敢动,线经过的地方有轻微的疼,脸颊也热热的。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候,沈氏才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女儿,笑道:“挺好。”
一旁的雪竹也赞道:“是啊,姑娘本来就好看,这样就更好看了。”
“是么?”韩嘉宜揽镜自照,见玉面微红,确实比平时多一些娇美。她又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面颊,光滑细腻。她轻笑道:“多谢娘了。”
沈氏吩咐雪竹:“你去再打些热水来。”
“是。”雪竹应了一声,福一福身,快步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沈氏自袖中取出一物,悄悄塞给女儿。她轻咳一声:“这个,你且胡乱看一看,看后压在箱子底下。”
“什么?”见那是一本薄薄的册子,韩嘉宜不由好奇,她随手一翻,瞬间胀红了脸。
第100章 成亲
她匆忙将册子合上,可方才看到的的图画依然在她眼前回现。赤条条相抱的男女教她面红耳赤,坐立不安。
韩嘉宜小时候看过不少杂书,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一点什么。她手捏着册子的一角,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只觉得烫手。
沈氏面上淡然,心里的尴尬并不亚于女儿。女儿自小没在她身边,许多女儿家该知道的,她也没跟女儿好好讲过。但今晚这些,是必须要讲的。她轻咳一声:“慌什么?我有正经话要跟你说。”
“……嗯。”韩嘉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一想到接下来娘将要说的话,她的脸更烫了。
“我刚才给你的是避火图。上面画的不是小儿打架,是夫妻敦伦。”沈氏轻声道,“一男一女成了亲,有些事是一定要做的。世子,呃,晋儿他身边没有侍妾通房,当然,咱们家也不兴这个。”
韩嘉宜“嗯”了一声。
沈氏缓缓续道:“可能夫妻敦伦之事,他也不是很懂……”
“啊?”韩嘉宜心头一跳,有点发懵,所以呢?
“他若真不会,你就教一教他,或者你们一起看看这避火图。”沈氏又道,“这种事情,世间男子多是无师自通的。他看一两眼这个,也就会了……”
韩嘉宜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母亲,只勉强“哦”了一声。
想了一想,沈氏又道:“对了,第一次会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还有,不要由着他的性子胡闹。若是觉得身子不适,就让他停下,知道么?他在意你,会顾忌你的身体。”
韩嘉宜听得懵懵的,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嗯,记下了。”
见女儿乖巧而又认真,沈氏心里一软,顿起怜惜之意。她伸手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发:“娘还真舍不得你出嫁。满打满算,咱们娘俩相处也才一年多……”
韩嘉宜一笑,抱了抱母亲的胳膊:“成亲了也是娘的女儿,又不是远嫁。国公府离侯府那么近,我随时都能回来看娘的。要不,成亲以后,我们还住在这里,就和以前一样?”
沈氏嗔道:“胡说什么?皇上御赐的府邸,就那它在那儿闲着?”
是了,她对这桩婚事最满意的地方,就是嘉宜没有远嫁,出阁以后还能留在她身边。她想,或许这是老天对她们母女错过那十年的补偿吧。
沈氏想起一事,又道:“我前天给你的肚兜,是我亲手绣的,你明日务必要贴身穿着。姑娘家出嫁,都得穿上娘亲绣的肚兜,可别忘了。”
“知道呢,娘跟我提过。”韩嘉宜嘻嘻一笑,露出整齐细白的牙齿,心里却有点煞风景地想到,如果她没来京城,那她出嫁时,肯定穿不上娘绣的肚兜。
沈氏点了点头,要紧的话她已经叮嘱过女儿了,明天嘉宜还要早起,忙碌一整天,她不能待的太久。是以,沈氏很快起身离去。
雪竹知道夫人是有意支开她,要跟姑娘说体己话。所以她等夫人走后,才回房间,帮韩嘉宜卸下头上钗环,又打了水,让其收拾洗漱。
“姑娘早些歇着。”雪竹笑意盈盈,福了福身退下。
韩嘉宜也想早点睡,可她又怎么能睡得着?一想到明天就要成亲,她心里欢喜期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畏惧。
她曾经梦到过自己嫁给了他,没想到真的要嫁给他了。她甚至有几分怀疑,现在她是不是犹在梦中。
想到那个梦,她不免就又想到了其他梦境,想起和陆晋之间的点滴。从去年在客栈他们初次见面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年多。可就像是过了很久,经历了许多一样。
陷入回忆中的韩嘉宜忽然“啊呀”一声低呼,记起了一桩旧事。
她猛然坐起身,甚是懊恼,怎么忘了呢?那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就忘了呢?
韩嘉宜精神一震,立时披衣下床,她点了灯,擎着灯快步走出内室,来到外间,抬手取下放在高处的一本书,找出夹在里面的薄薄的一张纸。
这是陆晋当初去晋城时,留在书里的一封信,被她无意间给看到了。她当时心里感动没多少,倒是觉得气恼,还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算账。
但是真正等他回来以后,两人刚见了一次面,就定下了亲事。之后,因为娘的话,他们要避嫌。他几次来看她,都避开旁人。她心疼他翻墙不易,偶尔见他一回,她一颗心都被欢喜所占据,久而久之竟忘了这件事。
今日重新想起,她不免想:难道就让这封信就这么过去么?
韩嘉宜摇了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她得让他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还有,他留下的这封信是不对的。
她心想,以前是时间不多,不能细谈。成亲以后,两人朝夕相对,她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算旧账。
有些事,他可能不懂,既然要做夫妻,那她就得教他。
将信认真收好,韩嘉宜重新回床上,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才沉沉睡去。
次日天不亮,沈氏就亲自来唤女儿起床。
香汤沐浴,隆重梳妆。
韩嘉宜原本还觉得困,这一折腾,一丝睡意也没了。
给她梳头的全福嬷嬷,她并不认得,只听说是样样俱全的有福之人。
梳头时,韩嘉宜自己没什么感觉,倒是沈氏听着全福嬷嬷口中的念词,不自觉落下泪来,又连忙擦拭。
礼服繁重,凤冠也不轻。韩嘉宜心说,还好是在十一月底成亲,如果是在夏天,岂不要把人热坏了?
尤其是她脸上被人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妆。若是夏天天热出汗,那脸上岂不是十分的精彩?
说来也怪,明明是大喜之日,本该或紧张,或激动,她却不知为何,总想些有的没的,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感,直到腹中饥饿。
其实在她梳妆前,沈氏就教人端了一些点心过来教她充饥。只是她那时起床没多久,也不觉得饿。这会儿倒是知道饿了,可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饿了,要吃东西。
待她梳妆妥当后,全福嬷嬷等人到外间休息。韩嘉宜才对沈氏道:“娘,我饿了。”
她眨了眨眼,可怜巴巴。
沈氏心疼女儿,忙道:“那就先用些糕点。少用些,也不能多喝水。熬过今天就好了。”
韩嘉宜“嗯”了一声,小口小口,极其小心地吃点心。
今天不比往日,她不敢多吃。只用了两块,就停下了。漱了口,端坐在那里,老老实实等迎亲的队伍。
陆晋还没进门,韩嘉宜就听到了鞭炮声,以及不知谁的声音:“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
韩嘉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新娘临出门前,依旧俗是要拜父母的。她父亲已逝,沈氏让人在庭院中供奉了香案,让她拜了拜。
陆显则担任了兄长的角色,将韩嘉宜背上了花轿。
韩嘉宜伏在二哥背上,甚是紧张。
她不知道,陆显心里的紧张远胜于她。
现在他背上背着的人,还能算是他妹妹。一旦她上了花轿,和大哥拜堂成亲,那就是他嫂子了。那一声“嘉宜妹妹”,他就再也叫不得了。
一想到妹妹真的变嫂子,他居然有些伤感。尤其是今天一身喜服的大哥还一直盯着他,让他半点大意不得。
当然,事实上陆晋目光追随的,并不是二弟陆显,而是陆显背上的人。
她为他穿上了嫁衣,今天就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
韩嘉宜坐在花轿里,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知道定国公府的大致方位,离长宁侯府很近。原本花轿该很快就到的,但是之前陆晋与长宁侯夫妇商量,花轿出长宁侯府后,多绕一段路,再回定国公府。
这桩婚事,自然要热热闹闹,要让旁人都知道。
所以,韩嘉宜在花轿里待了好一会儿,花轿才停下。
韩嘉宜在陆晋的搀扶下,走出花轿。两人一起进了定国公府。
有盖头遮着,韩嘉宜视线范围内是一片红。她略垂眸,只能看到他的靴子,以及地面一小块的地方。不过因为有他在身边,她并不觉得慌乱,只感到心安。
她听到他在她耳畔轻声说:“别怕,有我。”
韩嘉宜心说,我根本就没怕。
不管是迈门槛,还是跨火盆,她都镇定自如,毫不慌乱。
成亲的规矩和礼仪,娘教过很多遍,韩嘉宜熟记在心,一路下来很顺利,只不过太繁琐了一些。等礼成被送入洞房时,她觉得她跪拜次数太多,腿都软了。
陆晋拿着喜秤挑开了她的红盖头,微微勾起了唇角。
礼仪嬷嬷立时笑道:“喜秤挑了红盖头,称心如意。”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韩嘉宜下意识抬眸,堪堪撞进他黝黑的眸里。她心头一跳,匆匆移开了视线,心里想的却是,咦,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在梦里见过一般。哦,是了,她确实是做过这样的梦。
“还有合卺礼呢。”一旁的礼仪嬷嬷笑着提醒,端来了盛满酒的酒盏。
两人各执一杯,饮下半杯后,交换了一下酒盏,手臂相交,饮下剩余的半盏。
饮下合卺酒,才算真正的礼成。
礼仪嬷嬷知趣,说了几句吉祥话后,就和其他丫鬟仆妇一起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