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方茹那颗早已尘封冻僵的内心。
三年前,她刚考上一等学府,有一个在上高中的弟弟,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街道环卫工人,但她是个坚韧的女人,独自一人养大了两个孩子。眼见孩子长大成人,一家人的希望就在眼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碾碎了这个风雨中飘零的家庭。
一.夜之间,方母瘫痪卧床,正当花季的弟弟不幸身亡。方茹接到噩耗后,退学回家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
她接替了母亲环卫工的工作,白天上班,夜里却在酒店会所打工。
结束一曲,方茹双眼略带冷意地望向包厢里早已纠.缠成一团的男男女女。
转瞬又笑了起来。
花了三年时间,她终于混到这家“天上地下”会所。
这间会所只向特定人群开放,也只有特定的人群才会听说它的名字。只有钱的话可能连门都摸不到。
华宁这座城市里最有权势的一批人都集中在这里。
方茹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一个她追查了整整三年的男人。
他正在底下的沙发座里,左右手搂抱着娇媚的女人,酒色穿肠过。
顾情长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一下子把观众吓到了,像夜里狩猎的猫头鹰,冰冷锐利,不带一丝人气和感情。
翌日,某位清洁工在所在的打扫区域,发现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
解开袋子,惊恐的尖叫声后,不久尖锐的警笛声响起。
接到报案的附近派出所民警石惊天和同事来到现场。
看到那袋被煮熟的人肉,肚子和喉咙一阵翻滚,马匹,太恶心了。
这是一起恶性案件。民警只管得了小纠纷抓抓小偷之类的治安案件,这种刑事案件重案一般是属于刑警的管辖范围。
案件很快被移交出去。石惊天内心不免遗憾,对于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热血青年,他渴望一个证明自我的平台,而不是每天被鸡毛蒜皮的小事淹没,忙得分身乏术却又一事无成。
老警员们看着失落的石惊天,摇摇头,感叹“年轻人啊,现在的年轻人啊”,手中拿着茶缸,慢悠悠晃出办公室。
那起恶性案件却一直没有进展,死者头颅不翼而飞,其余肢体部分又被分解煮熟,线索太少,而现场前夜又下了一整夜暴雨,所有现场证据都缺失。案件侦破难度很高。但如此娴熟的作案技巧可以判断出,凶手绝对不是第一次作案。
警方开始排查全城失踪人口。同时调集全城未告破的悬案,希望能找出同类型犯罪案件。
但华宁不仅是一个人口基数大的城市,更是外来人员数量多成分复杂的城市。
在这个分裂的城市里,高速发展繁花似锦的另一面是混乱黑暗的底层秩序。
石惊天很关心案情,却无权过问,但他知道当天报案的是一名女清洁工。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人很好奇。也许是天生的直觉,他监控了这位普通的女清洁工,却发现她越来越不普通,身上的谜团也越来越多。白天是平凡无奇的清洁工,晚上又化身性.感风.情的妓.女。
方茹发现她杀死的那名包厢里的醉鬼不是当年的酒驾司机,也许她杀错人了。
不过他还是该死。方茹冷笑。虽然他没有害死她弟弟,但也肯定犯过命案,她就当为某个不知名的可怜人报仇了。
很快华宁又发生一起高桥跳水自杀的离奇案件。警方怀疑死者并不是单纯的自杀,但法医检测却是死者血液酒精含量过高,怀疑是酒精中毒后落水。至于自杀还是他杀,还有待进一步侦查。
石惊天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到新的案件上,放松对方茹的监测。
但他依旧挂心她,通过职务便利,他调查了方茹的家庭也了解她的过往和现状,出于男性天生对美丽女性的怜惜和渴望心态,他无可救药一步步深陷方茹编织的情网。
他以为他爱上了对方,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方茹诱他入网的陷阱。
当真凶浮出水面,方茹被警方全城追捕,打算搭船潜逃时,一直监控她的石惊天紧追而来。
他劝方茹自首,方茹自然不肯。
大屏幕上的阳光大男孩哭得像一条丧家犬,方茹只是露出美丽的笑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她的脸被打了一层朦胧的柔光,美丽得像个纯洁的天使,她身后的海面天空游艇被一片梦幻的雾气笼罩,明明冬天应该是锐利冷冽的,此刻却显得梦幻而哀伤。
方茹附耳在石惊天耳边轻声道:“有你在,这个世界似乎并没那么糟糕。”
她看着他,明明在笑,哀伤却从大眼睛中蔓延出来,这一瞬间,镜头外的观众仿佛看见一个破碎的灵魂在漆黑的荒野彻夜哀嚎。
大银幕会放大缺陷和不完美,也会放大美丽和细微复杂的情绪。当这种情绪扎了你一针,让你哭让你笑,让你忍不住跟着动容,那就说明它在某种意义上是部优秀的作品。
这一刻,顾情长的演绎被放大在电影屏幕中,跳入每一个观众的眼中,她精准的面部控制能力,和强烈的情感共鸣能力,使观众被她抓入某种虚空的氛围中,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她就是王。
顾情长听到身后有观众一边流泪,一边抽噎地对身边的男朋友说:“她没有流泪,但我能感觉到她巨大的痛苦。”
这是一个注定走向自我毁灭的美丽而悲剧的人物。
顾情长眨了眨眼睛,挤掉眼睛中的湿意。
石惊天手中的枪支早已打开保险栓,但他的手一直抖,像面条一样软下去。
他舍不得对这个女人开枪。
他哭得像条狗。
寒风猎猎,却吹不散这无处不在笼罩的迷雾。
发丝和风衣在风中飞扬,美丽的女人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随着枪声响起,她内心错愕,只来得及在落水前,转头留下那个含义莫名的复杂笑容。
她不喜欢流泪,眼泪代表懦弱和屈服。
所以她从不哭泣,除了三年前的深夜她在医院看到弟弟的尸体,唯一一次挖心的血泪似乎掏空了她的灵魂。
在走上复仇之路的那一刻起,她早已预料到今日的结局。
只是没想过朝她开枪的会是那个那么喜爱她的大男孩。
他肯定比她更痛吧。他一定很痛苦。多可怜啊。
她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太阳。但她并不觉得冷。
她好想对那个清澈阳光的大男孩再笑一次。
可惜来不及了。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属于她的大男孩就消失了。
就像她另一个弟弟一样,消失了。
巨大的水花飞溅而起。方茹小腿中枪踩空跌入水中。
石惊天丢掉枪,失魂落魄地跟着跳下去。
但那个女人像雪花一样,随着天亮日出,化为无形,消失无踪。
那道熟悉的丝绸般柔.软的女声,低低哼唱起来,舒缓的电音中,曾经的青涩男孩彻底被世界洗礼,他脱去警服,穿着一件连帽衫,来到墓园,弯腰把一束桔梗花放在墓前。
墓碑照片上是一个大男孩的笑脸,大大的笑容洁白的牙齿,笑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早已躺在冰冷黑暗的地下。
石惊天伸手轻摸石碑上的照片:“你笑起来确实和以前的我很像。”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放弃了。
转身。离去。
轻灵的非洲手鼓声越变越清晰,冷艳的弦乐夹杂其中,低低的女声温柔地哼唱。
镜头慢慢摇近石碑,露出照片下黑色字体:“方斌墓——姊方茹立”。
没人知道那个叫方茹的女人后来怎么样。
是死了还是失踪?
她就像一个迷,突然出现在石惊天的生命里,又转瞬消失。
她曾经试图用最惨烈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对抗,但最终失败了。
整个放映厅一片缄默,似乎被无处不在巨大的哀伤所笼罩。
片尾字幕结束,屏幕一片漆黑。观众没有任何反应,安静,似乎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会炸响。
连沉稳的徐子安都绷不住脸色,他们不会失败吧,观众不会不喜欢吧,这电影真的很烂吗?
就在不安得几乎要崩掉心弦的时候,热烈的掌声突然在耳边炸开。
不知什么时候放映厅坐满了一半的人,也许是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但优秀电影的情感共鸣都是相通的。在场的观众纷纷站起身,大声拍手表示喜爱和赞叹。
那吉转身抱着顾情长哇地哭出声。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湿润。
静静流着眼泪,却缓缓勾起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下今天晚了,骚瑞。
为了把一整部分写完,所以时间超过了,在下就干脆多写一点,写满五千字。
所以今天又是大肥章,那么小可爱们应该满足了吧。嘻嘻。
第39章
“嗨, 伙计们,把喜悦的眼泪收一收,大家都在等你们上台。”
最后一排走过来一个白胡子外国老头。
徐子安看清楚来人后,一张粗糙的大脸猛地一红, 所幸皮肤黑还看不太出来。
对着含笑鼓励他们的主席先生, 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转身领着几位主创登上展台。
电影节期间, 电影放映结束后, 会有记者采访环节和观众交流环节。
徐子安带来的翻译临时充当主持人,三位主创已经整理好仪容, 情绪也平静下来, 各自坐在台上,回答对面观众的不同提问。
莫特利先生笑眯眯地坐在观众席前排, 显然没打算这么快离开。
每个电影节为了扩大自身影响力,都会有自己的嫡系。像斯明泽电影节就十分注重培养青年优秀导演。在欧洲不少导演是从这里成名走向国际,斯明泽电影节把他们推向世界舞台, 而这些人反过来也会回馈电影节。
其他暂且不说,从电影节基金会每年的良好运行情况,就足以证明这一点。这是一个双赢模式。
如今的那吉和《双面人》剧组就是这一模式的又一受益者,剧组的最大一笔拍摄资金就是由基金会提供的。
莫特利先生想到这些,心里相当满意。所以今天他才会特意前来,为《双面人》剧组助威,相信精明的媒体记者们很快就能抓住关键,大书特书了。
当然这也要求电影本身质量过硬, 他才会不介意推一把。
徐子安一边在台上负责交流会,一边脑子里已经飞快转动。他筹备制作电影这前前后后两三年的时间,整个人飞速成长,在制片人这个行当里也算入门,摸到了一点门路。
莫特利先生的出现,他认为绝对不是偶然。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奢望,又飞快把念头压下去。
电影放映结束后,星辉之前联系好的华星娱乐记者会对顾情长进行一次专访。
王佳还弄不清莫特利先生的到来为何让现场出现波动,陆敏却若有所思,言语中暗示王佳要慎重对待顾情长和《双面人》剧组,先把感情基础打好,说不定她还能借机会在国内媒体没反应过来前,抢到一个大新闻。
冷灶就是这时候烧才会旺。
王佳很虚心地听取了资深前辈的指点。对待这次的采访不免慎重了几分,而不是像之前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再说,今天完整观看了这部电影后,她虽然能一眼挑出电影里的许多毛病和问题,比如男主演模式化的僵硬表演,被同台女演员衬托得黯淡无光,电影结构因此有些失衡,她还能挑出更多的毛病,柔光的运用过于频繁、有些定镜头显得死板……但不能否认她也同样能看得出这部影片优秀的品质和饱.满的情感。瑕不掩瑜,也许说不准这群人真的会创造出一个奇迹。
有了这种想法上的转变,王佳的准备工作就做得更加充足,让这次的专访进行得很顺利。王佳从电影方面进行深度解读和发问,此外还围绕顾情长的个人心路历程和演绎经历提出一些一针见血的问题,而不是关心那些带有偏见捕风捉影的八卦绯闻。
顾情长暗道,没想到华星娱乐除了那些狗仔记者外还是有真正的专业人士。当初是华星娱乐报道了她许多黑料,而如今来为她站台的也是这家媒体。
采访的人做足功课,态度又诚恳有理有据,顾情长自然也是心情大好,能回答的问题都是直截了当回答,不会像其他明星那样拐弯抹角绕来绕去,看起来每个问题都有回答还说了一大堆,实际上根本没有透露任何信息。随着采访进展到尾声,王佳脸上的笑意也是一直没有消失。
显然宾主尽欢。两人对彼此的称呼也从顾小姐王记者的尊称变成了情长和佳佳。
王佳关闭录音笔收起笔记本,笑道:“情长,我能和你合张影吗?”
专访照片摄影师已经拍完了,这个合影显然是私人请求。
顾情长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王佳身侧,主动揽着她的肩膀,对摄影师的镜头绽放出笑容。
咔擦,照片定格,镜头中两人头挨着头,比着剪刀手一脸笑容灿烂,犹如田野里盛开的向日葵。
送走王佳后,顾情长终于松了口气。
伍思羽连忙帮她披上厚衣服,递过来一杯热茶,又蹲下身看她的双脚。
玉足被高跟鞋折磨了这么久,受罪是免不了的。
伍思羽蹙眉问道:“情姐,现在要不要把鞋换下来?”
顾情长喝了口姜茶,摆摆手:“不急,等回酒店再说。”
这里只是休息室,要热敷按摩都得回酒店才方便。干脆再坚持一段时间,八百米都走完了,不差最后这两百米了。
接下来几天又是连着陀螺转,徐子安和那吉更是忙得不见人影。顾情长换上便服,和伍思羽一起买了组电影节套票,去观看电影展上的其他作品。
语言是个大问题,顾情长在英文上还应付得过来,看起电影基本没有障碍,其他国家地区的电影就不太能欣赏得来。
转了几天,心里就有底了。这些电影,特别是那些来自欧美等发达国家以外的地区的影片,确实存在普遍的通病,画面色彩和声音太糟了。怪不得以前华语片并不太受欢迎,一是普遍存在画面和声音的毛病,另外就是太注重表达特殊的文化内核。不是说这种特殊不好,而是这种特殊为观影设置了很大的障碍,而人类共同的情感表达反倒被放在末位。
这样观众就无法对电影中的人物产生共鸣,如果情绪无法代入,拍得再好的电影都是一堆垃圾。英雄死了,观众也只会觉得他该死,而不会留下一滴眼泪,更不会同情他也不会动容遗憾。
顾情长就没有继续再逛电影展的想法了,干脆留在酒店休息,顺便打发伍思羽去和其他人出门逛街。这两天她都陪在自己身边,没有时间出门,刚好让她出去放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