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务想说点什么，滕鹤洋却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举起对讲机对场内喊道：“各部门准备！开机——打板——开始——”
场记敲下板子。
剧务无奈叹口气, 只好转头打电话通知唐卫星，希望能有人出来兜住局面。
夏侯音接受采访的直播视频却以光速飞快传播。拍戏间隙, 剧组很多人都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刚沉静下来的剧组气氛顿时又陷入浮躁不安中。
很多人都私下猜测这部戏会拍不下去，脑子活络的人已经在寻找下一个剧组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像他们这些技术工种，反正不怕没活干，只要要求不高去哪都能混口饭吃。
伍思羽人长得可爱又嘴甜，和剧组的人相处不错，私下也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一字不漏都传到顾情长耳中。
顾情长刚画完妆，还在场下等戏，听她说完, 便道：“你把那段视频找给我看看。”
伍思羽翻开手机里下载的视频，嘴里嘀咕道：“夏侯音在片场演技不怎么样，片场外真是戏精。我以前太甜了，竟然还是她的路人粉。”她摇头叹口气，指着手机屏幕继续道，“情姐，你看她把一条胳膊用绷带包的像猪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受了多重的伤，她这话里话外根本就是故意内涵，暗指剧组霸凌她……这不是往剧组泼脏水么……情姐你说，纪总会不会因为她撤资啊？”
伍思羽一脸的八卦。
“我又不是他，我哪知道。”顾情长无所谓地笑道，“不过夏侯音就算放出采访直播，也没什么用的。这种事情很容易就能辟谣的。”
事件进展果然没有出乎顾情长的预料，《极地》的官方网络账号很快放出一条剧组拍摄现场的日常小花絮，整体工作气氛积极活泼又向上。算是间接打了夏侯音一巴掌。顾情长和从容都转发了视频，从容还连发了两个笔芯的可爱表情。
这两天要求来剧组探班的媒体一下子多了起来，剧组所在的摄影棚外也经常围着一群不满的粉丝。针对这种不利局面，滕鹤洋对内下了封口令，严禁任何人私下接受采访往外爆料，不然无条件开除出剧组；对外则拒绝了一切媒体采访，进行封闭拍摄。
过后唐卫星和编剧李志强也来到剧组，避开众人，面色凝重地与滕鹤洋低声商量着什么。
夏侯音无故旷工超过一星期，不管剧务打电话如何劝说，对方都不搭理，最后她的经纪人直接就拒绝了剧组的所有来电。
在缺了一位主演的情况下，《极地》剧组又顽强地扛住了一周时间。
也许是觉得剧组没有坐下来与她和解的诚意，夏侯音立刻加大了动作幅度。
没两天，她又丢出第二波证据，一段音频和一段视频。
音频是拍第一场戏时从容痛骂夏侯音的声音，但被掐头去尾，经过加工才放出来，显然是用来误导大众的。
视频却很出乎意料，是那场从容做替身与顾情长搭戏的戏份。原本这场戏应该是夏侯音和顾情长一起拍的，但那时夏侯音愤怒离场，导演就让从容暂时当了一回替身。这段视频是从一个比较歪斜的角度用手机偷拍的。
看来剧组里还有夏侯音的内应啊。这问题就复杂了。顾情长顿感头疼。
夏侯音方甩出这两份证据后，就对记者爆料《极地》剧组有新人仗着背后金主撑腰就目中无人，不仅肆意辱骂前辈，还把她赶出剧组，原定她的角色也被对方抢走……
这番说辞明显漏洞百出，传闻背后有金主的分明是夏侯音本人，但她就是敢睁眼说瞎话倒打一耙，这番作态还真蒙蔽了不少粉丝和吃瓜群众。从容的身份很快被人扒出来。她那条笔芯的转发信息也被人指责是小人得志猖狂作态……
因为夏侯音粉丝的骚扰，从容最近的脸色越来越差，有一场戏，从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果不其然NG频频，气得滕鹤洋指着她的鼻子开骂：“不会演戏就趁早滚出剧组，我没空陪小孩子玩过家家。”
从容被骂得一声都不敢坑，低垂着头，嘴唇都快被牙齿咬破了。
顾情长打圆场道：“滕导，对不住啊，我早上赖床没吃早饭，这场因为低血糖没发挥好，都是我影响了从容。不然咱们再来一遍，这次我肯定好好演。你说对不对啊从容。”顾情长亲昵地拍了拍从容的胳膊，暗地里使了个眼色。
从容眼眶红红地望了顾情长一眼，很轻微地点头。
顾情长顿时松口气，她就怕这姑娘一定要倔强到底，懂得服软就还有救。真不知道滕鹤洋从哪个角落把这姑娘挖出来的。
滕鹤洋阴沉着脸重新喊开始。这场戏很快再次开拍，从容打起了精神，顾情长尽力描补，勉勉强强算拍完了。
唐卫星最近来剧组很频繁，不过通常都不干涉滕鹤洋，只是静静坐在监视器旁，偶尔拿起拍摄任务计划表和进度表翻看。
等场内的戏结束，导演喊过，唐卫星却叫住了准备换场的从容。
顾情长刚下场补妆，正在喝水，顺风耳就捕捉到唐卫星模糊的声音。
他对从容说，剧组决定给她放假几天，让她先回去休息。
从容背对着顾情长，顾情长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那个纤细单薄的背影好像在一瞬间坍塌了下去，仿若失去支撑的力量。
三位女主演少了两位，这下顾情长就是三头六臂，一个人也拍不了，总不能全程对着替身演吧。如果是这样，她很怀疑这部戏最后的成片效果。
复出后她很珍惜自己的羽毛，宁愿少接戏，也不愿意让自己再和烂片挂钩。
如今不得不跟着剧组一起放假了。
唐卫星特意约她出来吃火锅，表示事情很快就会解决：“就这两天了，不会拖太久的。摄影机就算没开机，我也不敢让剧组停摆太久啊，每秒钟都是在烧钱啊。情长，你放心，你是我请来的，我不会故意坑你的。小董还站在后面虎视眈眈准备挑我的错呢，我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董立安勾起嘴角笑道：“唐监制你这就是误会我了。我尊重我家艺人，只有情长做我的主，我可做不了她的主。不过，我希望一切都能按合约走，把不可控因素都消灭在萌芽状态，这样对我们都是好事，你说对不对。”
“对，怎么不对，你这个金牌经纪人说的话哪有不对的。今天不尽兴，什么时候有空，约出来咱哥俩单独喝一杯。你也别一口一个唐监制，我虚长你几岁，就不客气喊你一声董老弟啦。”
“行，唐大哥，我随时有空就等你的召唤。”
“爽快！”唐卫星哈哈笑道，原本不大的眼睛差点被挤成两条缝。
“唐导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都是为了把电影做好。只要电影能做好，过程再怎么困难，我都没有二话的。”顾情长语气中带着宽慰，浅浅一笑，“说到底演员只负责把戏演好就够了，唐导你才是最辛苦最受累的人。”
唐卫星闻言长叹口气：“我这监制真是做得比奶孩子还累心，剧组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得我操心。纪总就派了个员工来当制片，那二愣子原来就是个搞房地产的，电影他能懂？到现在连门槛在哪都没摸清，你们说我能怎么办？我又得当监制还得把制片的活一起干了，要不是觉得这剧本好，觉得鹤洋能成大事，想拉李志强一把，不忍心看这两人埋没了，我真心想撂挑子不干了。你说我跟着阿正搭伙轻轻松松就把戏拍了把钱挣了，何苦受这份罪，弄到最后不仅老脸都丢光了，还里外不是人。情长啊，我真对不住你啊，剧组这才开机没半个月，烂七八糟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唐卫星越说越气愤，干脆撂下筷子，絮絮叨叨地发起牢骚。
顾情长与董立安相视苦笑一声。董立安要开车，顾情长明天有行程，两人都没喝酒，唐卫星自己就把自己灌倒了。
想要做事，想要做实事，总是格外艰难啊。
顾情长知道唐卫星这只是在发牢骚，睡一觉明天他就又满血复活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成为圈子里著名的老好人，不仅人缘好，还提携过不少后辈。
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确确实实是深爱这个电影行业，才会如此不计报酬和艰辛为之努力。
在这一刻，顾情长对唐卫星这个电影人，还有无数和他类似的奋斗在这个行业里的电影人，油然升起一种钦佩之情。
她不禁有些郝然，为之前一瞬间想退出剧组的想法暗自羞愧。
真正的电影人应该是像唐卫星那样，手段圆润却从未畏惧艰难、从未更改初心。
她还远不如眼前这些电影人。
那天最后董立安和顾情长一起把喝醉的唐卫星送回家。
这段时间，拍戏不顺，顾情长倒是把卜红卫老师给的书仔仔细细看完一遍，心里有点体会。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表演是一门艺术，在他的体系里这可以分三个层次，第一层是不懂表演是什么，第二层是懂得表演，但只会模式化套路化的表达方式，而只有到达第三层次才是真正的演员，真正的演员能够使自己完全沉浸在角色中，将自己与角色联系在一起，最终两者融为一体，从而发自内心、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虚拟的角色化为真实，变得丰.满而动人。
观众通过演员的引导发现了真实。而演员在电影中给出一种很本真的东西，这种本真是他分明没有哭泣，却能引得场外的观众不由自主为他落泪。
顾情长正在往第三层次努力，但她发现在表演之外，作为一个演员，更重要的是要有正确的道德和良好的素养。
卜红卫听顾情长细说自己的领悟，笑意满满地点头，这才开腔为她解析。
“今天咱们不光谈这本书，就结合你最近在拍的这部戏一起来说。夏侯音自然不用说，演员这个职业只是她攫取名利的踏脚石，这种人在这个圈子里最多了。所以很多人才会因此迷失自我。而从容就做对了吗？按照你说的，这是个好苗子，有天赋有成为优秀演员的潜质，但如果她身上一点错都没有，唐卫星是不会让她回去休假的。她满足了成为一名演员基本的条件，但却没有用这份职业来约束自己的言行。在片场作为一名演员，她最重要的身份是演员，而不是其他。她把自己的自尊凌驾于一切之上，放纵自我个性，但忘了演员是一个没有自我的职业，必须要忘我！能留在银屏上的只有虚拟的角色，从来不是真实的自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总是一脸笑呵呵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突然加重语气，脸色也变得分外严肃，眼神锐利地紧盯着顾情长。这是一位老一辈艺术家对年轻小辈的喝问。
这声喝问不吝于一道惊雷，顾情长不禁心神摇动，半晌，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老师，我明白了。我会牢牢记住您的教诲。”
卜红卫欣慰地笑了，语气和缓下来：“你这话说得太早了，我看你并未明白，不过你有这份心亦是难得了。纸上得来终觉浅，下次上课我带你出门遛遛。”
顾情长流露出濡慕的神色：“恩，都听老师的安排。”她以前吃亏在没读过高等院校，一直心存遗憾，如今能有这么一位老师尽心尽责提点她，为她的人生引路，不止教她表演，更是教她演员是什么，而电影人又是什么，让她领会做人做事的道理……她很庆幸，也很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千字肥章。祝看文愉快。
第46章
“你最近在卜老师那上课, 感受如何？”董立安和顾情长一起在办公室挑选剧本，随口问道。
顾情长手上的动作微顿，想起一个事来就问道：“我去了卜老师家几次，她家里好像除了保姆就没有其他人了。”
董立安解释：“卜老师的儿女都在国外, 以前就想接她出去, 她自己不太乐意，说在国内住习惯了, 不想一大把年纪还换个地方重新适应陌生环境。”
顾情长点点头。
她又问起另一个事来：“董哥你给我的剧本, 我都看完了，怎么里面还有个网剧的本子？是不是拿错了？”
她抽出那本剧本放在董立安面前。
董立安却颔首说：“没弄错, 是我放进去的。”
顾情长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等待他的解释。
“这部戏因为题材关系，没办法上星, 只能拍成网剧。不过你知道这本子是谁写的吗？是公司重金邀请秦波执笔的，是星辉下半年的重头戏，等你拍完《极地》刚好能接上这部戏的开机时间。”董立安屈起手指头在剧本的扉页上敲了敲。
秦波是编剧界的鬼手, 擅长烧脑推理悬疑剧，写过很多大火的本子，深谙商业套路又兼具艺术审美，是圈子里难得在艺术与商业两者间玩得很溜的那一类人。
这几年电视剧圈并不比电影圈挣钱少，制作阵容和成本也堪称一部比一部升级，上亿的豪华制作屡见不鲜。一线艺人轻松就能拿到上千万片酬，一些电影界的大咖如今也会接拍电视剧，片酬不超过五千万都不好意思往外说。
顾情长倒不是鄙视电视剧圈, 只是疑惑罢了。
董立安继续丢出重磅消息：“你知道还有谁在争这部戏吗？黎萱，她从剧本一定稿就瞄准了女一号。原本让给她也没什么，不过我刚听说田家家看中了这个剧本，星辉打算邀请他来执导。”他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情长，似乎在说现在你还觉得这部网剧没有接的必要吗？
顾情长微微一笑，也没有和他争辩，倒是想起上次她差点和《裂锦》签约的事情。没想到兜兜转转又碰到一起，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说大也大，说小就小。
她低垂下目光，收回剧本：“行，那我回去再好好看看吧。”
董立安看了一下手表：“你尽快吧，看完告诉我决定，如果想接下这部戏，我们就得立刻去争取。我看公司制作部门的高层有一些人还是倾向黎萱，她这两年势头挺猛，公司也愿意捧她，如果比观众缘你还真拼不过她。”
顾情长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
除了这部网剧外，之前董立安交给她的剧本，她都没有看得上眼的。
所以今天她才让董立安把他原先剔除掉的剧本都一起拿过来，重新筛选一遍，说不定就有漏网之鱼。不过遗珠并不是这么容易能被发现的，顾情长前世听说过的一些黑马之作显然并不在其中。
她思索了一会，问道：“我听人说有一个今年立项的项目，似乎很有潜力。不知道你有没有内部消息吗？”
“什么项目？”董立安眼神微闪，透露出极大的兴趣。
顾情长回答：“《火星之夜》，是一部小成本科幻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