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子恒,你可去看过长姐?她为了救我,受了极重的伤。”
我所受箭伤不过是皮肉伤,可是卫华因替我挡箭,却被那一箭射中肩窝,伤到筋骨,伤得极重,太医说她那只右臂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抬高举起,稍重点的东西也拿不起来,已然废了大半,每逢阴雨天还会疼痛难忍……
卫恒点点头,“当日之事我都知道了,想不到,竟是她救了你,等陪你用了早膳,我便去看看长姐。”
他亲自抱我去净房,服侍我洗漱梳洗,等到早膳呈上来,他也不让我下床,亲自拿了粥碗喂我。
我这才知道,为何当日竟是荀渊领着虎贲营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们。
卫恒将一勺红枣粥送到我唇边,“原本我是想带荀渊一道去攻打江左的,能在战场上得些功劳,也好让父王再升他的官职。哪知临行前他却突然患病,只得将他留在邺城,却不想,幸而他留了下来,才能及时救下你们。”
原来当日,本是在家中养病的荀渊甫一得知城中内乱,叛军正在围攻相府,便立时想到了去虎贲营搬救兵。
可那虎贲营的将官,严守军纪,不见兵符,便是李通拿了丞相府的令牌去都无济于事,何况荀渊一介文官。
谁也想不到,荀渊竟突然拨出所佩长剑,一剑斩杀了那将官,说是事急从权,若是拘泥于有无兵符,而眼睁睁看着丞相的家眷和雍天子全都落入贼人之手,则丞相大军班师回朝之日,虎贲营所有将士,均都难逃大难。
他素来口才便给,极能说服人心,再有李通从旁协助,这能调了三千虎贲营及时赶过来解围。
然而,当卫畴返回邺城后,论功行赏,论罪当罚,对再次令他大失所望的亲子卫玟,直接毫不留情地关入天牢。而对及时解围,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大功臣荀渊,却没有任何封赏,反而被连降了三级。
卫畴固然赞扬他救人之功功不可没,可也痛斥他无视军纪,竟然无故斩杀虎贲营主将,这亦是足以杀头的大罪,最终功不抵过,除了降职,还罚了他三千贯钱,为被他杀死的那名将官治丧,且此后须奉养其家中老小。
卫畴此举固然有些不近情理,但从法理而言,他却必须如此,否则往后人人都和荀渊学的话,则兵符形同虚话,只怕会生出更大的乱子来。
此次邺城内乱,究根结底,不是这兵符制出了问题,无法调人来救,而是因为手握兵符之人玩忽职守,不在城中坐镇,竟然跑到城外去游玩,还让旁人偷走了他随身保管的兵符。
卫玟直到叛乱被平息后的当天晚上,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准确的说,他是被抬到姨母面前的。倒不是他受了什么伤,而是酒醉未醒。
姨母派人找了他许久,最终在邺城城北二十余里外漳水边的一处村落里找到了他。他躺倒在一艘小船之中,身周满是喝空了的酒坛。
卫畴知道他竟又是因酒误事后,简直愤怒的无以复加,甚至说出“此等不肖儿,当非吾子!”这样决绝的话来。
更让卫畴失望的是,无论他怎么审问卫玟,问他为何擅离职守?在事发当日要到城外那小村子里去?约他前去的女子是谁?他的兵符又是为何人所偷?
卫玟却只抿紧了嘴,不肯将真相合盘托出,只说是他自己糊涂,玩忽职守,有负父王重托,甘愿受任何惩罚。但对那约他到城外的女子是谁,无论卫畴如何逼问,甚至气急之下,抽了他数鞭,他也仍是守口如瓶,坚决不肯吐露那女子的姓名。
然而我听到这些之后,却是心中一沉。
第82章 报恩
关于卫玟的这些事, 在两个月后才传入我耳中。
这些日子卫恒忙着追查叛党,将朝堂之中,凡是心向大雍皇室的朝臣尽皆下狱审问。每每忙到深夜才回来, 有时同我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便是他不忙成这样, 凡是和卫玟相关之事,他亦是不会同我提起半句的。
卫恒会如此, 我并不意外, 让我意外的是,卫珠对此竟也一句不提。至于姨母,为了避嫌, 她一向极少在我面前提起卫玟。
想不到, 卫珠那般跳脱散漫的性子,竟也学会在我面前对卫玟避而不谈。不知是姨母叮嘱过她,还是卫恒对她又说了些什么。
在我养伤的这段时日里, 许是为了能让我安心养伤, 不但卫恒极少同我说些朝堂之事, 便是我身边侍候的婢女从人对此也均是沉默寡言, 从不敢悄悄议论上一句。显然, 都是被某人下了封口令。
若不是卫华告诉我, 也不知我还要过多久才能知道关于卫玟的这些事。
卫恒不愿我因卫华舍命相救之事觉得欠了她的情,在去看过她后, 便应了她所请, 去求卫畴免了对她的责罚, 许她重新回到雍天子身边, 继续去做她的贵人。
这日,我去行宫里看她时,她摒退了左右,同我说起卫玟之事。
“阿洛,你说那卫玟犯下这等弥天大错,父王当不会再考虑将他立为世子了吧?”卫华小声说道,眼中闪烁着期翼的光采。
自从卫恒帮她重新回宫后,她待我极是亲热,甚至有些隐隐的讨好。为了显示同我的亲近,她已不喊我弟妹,而是直接唤我阿洛。
“长姐还请慎言,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当谨言慎行才是。”
卫畴素来疑心极重,难保不会猜测是有人故意想要陷害卫玟。
卫华这才有些不大甘心的抿抿嘴,转而说起别的。
脚步声响起,一个宫女在帘外禀道:“贵人,那位姑娘又来求见您了?”
卫华看了我一眼,忙道:“没见我这里有贵客相陪吗?让她改日再过来吧!”
见她另有女客,我本欲告辞,她却不依,又同我聊了许久才放我走。
又亲自送我坐上油壁香车,才肯回去。
甫一出宫门,我便听到车窗外一个有些熟悉的柔弱嗓音,“还求姐姐再替民女去跟贵人通传一声,并非是民女不知进退,民女实是有极重要的事要同贵人讲。贵人若是知道了,定会极为开心的。”
这个声音?
我推开车窗,果然立在宫门前,拉着一个宫女衣袖正在苦苦哀求的那位“民女”,不是吴宛是谁。
再一看被她强行拽住的那个宫女,似乎是曾在卫华的芙蓉殿见过的,难道方才想要求见卫华的那位姑娘就是吴宛?
她为何要来见卫华?听方才卫华那语气,似乎她们之前已然见过,那她们又是何时相识的?
这一个个疑问在我脑中奔来突去,虽然明知她或许就是故意侯在这里等我出来,却仍是忍不住吩咐车夫停车,命采蓝去请她上车一叙。
我隐隐觉得,两个月前邺城的那场动乱,甚至卫玟的玩忽职守,似乎都和眼前这个貌似柔弱无依的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听是我相请,吴宛立时回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跟着便松开那宫女的衣袖,递了个小盒子给她,说道:“这是我特意为贵人寻来的民间验方,每晚睡前将这膏药涂在箭伤处,能温经通络,活血止痛,还请姐姐替我送到贵人面前,多谢了!”
说完,她还朝那女子袖中塞了一个小小的荷包。这才转过身子朝我走来,先立在车窗下朝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阿宛见过夫人!”
“既然难得偶遇,不如我送吴姑娘回去可好?”我亦微微笑道。
她自是不会拒绝,同我道了谢,便一提裙摆,上了马车。
略寒暄了几句后,我正犹豫从何问起,吴宛已蹙着眉向我求恳道:“不知夫人能否帮阿宛一个忙?”
我道:“但说无妨。”
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去,叹气道:“自从卫贵人回宫后,便再也不愿见我了,可是阿宛却记得她心中所愿。因此阿宛想请夫人下次去见卫贵人时,能替阿宛告诉她,她最大的心愿,阿宛已替她实现大半了。”
我心中一紧,问道:“你和卫贵人是何时相识的?听上去似乎你们相交非浅?”
吴宛看了我一眼,怯怯地道:“民女同卫贵人也不过只见了几面罢了。就是先前贵人在别院住着养病时,民女想着她是我恩人的姐姐,放心不下,便去探望了两回,送了贵人些吃的用的,在她寂寞时陪着她说说话,仅此而已。”
我淡淡笑道:“吴姑娘也太过自谦了。”
她的这些举动如何是仅此而已,反而是雪中送炭,至于她为何要待卫华这般的好,自然是爱屋及乌,因为卫恒的缘故。
想不到她竟会为了卫恒去有意接近他的姐姐,甚至就这么明晃晃地告诉给我知道。
就是不知,为了卫恒,她还能做出些什么惊人之举来?
“不知吴姑娘想让我帮你给卫贵人带什么话?”
吴宛抿嘴一笑,看起来有些开心,“也没什么,就是先前在别院同卫贵人闲谈时,听她说起她此生最大的心愿……”
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她说她希望她弟弟——五官中郎将能被立为世子,将来继承丞相的大业。不瞒夫人,阿宛亦有此企盼,因为阿宛知道这亦是中郎将的雄心壮志,他是我的恩人,阿宛自然要助他得偿所愿。”
“是吗?那你都做了些什么?”我的神色已彻底冷了下来。
吴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宛愚笨,又是个女流之辈,也没做什么,帮不了中郎将许多,不过就是想法子让六公子喝醉了几场,误了些事罢了。”
我心头大震,她话里这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不光此次邺城内乱时,卫玟喝得酩酊大醉是被人算计,就连他之前几次醉酒误事,也全都是中了别人的设计,而不是巧合。
“原来我那六叔酒后闯了司马门,醉的不省人事误了领军南下,还有这一次醉倒在舟中,被人偷了兵符去犯上作乱,也都是你的手笔?”
她面上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反而愈发显得有些惶恐,“夫人谬赞了,阿宛当不起的。其实这都是多亏了夫人!”
我冷冷看着她,静侯她的下文。
果然听她恬不知耻地说道:“若不是假借夫人之名,阿宛如何能接近您那位六叔身边呢?”
“说起来,阿宛真是羡慕夫人呢?生得这般貌若天仙,容色动人,不但中郎将这般心悦于您,就连那位六公子也是对您爱慕不已,便是您已做了他的嫂嫂,也仍是对您念念不忘,一见我拿着您的帕子去找他,便立时信了我的话,以为我便是你二人之间的青鸟,替他略表对您的相思之情。”
我被她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世间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什么帕子?我只赠过你挡雪的披风,却从不曾给过你什么帕子?”我冷声道。
吴宛似是有些为难,嗫嚅了半天,才道:“夫人虽不曾给我,可是中郎将却给了阿宛一方夫人的帕子。”
我的心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沉。
“你做的这些事,子恒他……都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中郎将是我们兄妹的主公,未得主公许可,我们如何敢擅自行动。”
觑了一眼我的神色,她又急急地道:“夫人可千万别怪中郎将,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夫人!”
“当日,您被章羽掳走,中郎将愤怒极了,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您,便跟我们兄妹说想要变得更加强大,手中握有更多的权力,于是哥哥便给中郎将想了这么个计策出来好助他顺利夺位。”
“他同意了?”我轻声问道。
“中郎将自然是准允了的,毕竟只有他登上世子之位,才能更好的守住夫人,再也不让夫人被别人抢走。所以,他才给了阿宛这块帕子。”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来,是用罕见的冰绡裁成,洁白如雪,上绣着一丛兰草,正是我曾用过的一块帕子。
我不愿去相信吴宛所言,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她说谎的证据来。
若不是卫恒给了她我的帕子,她还能从何处得到?那冰绡乃是西域呈上的贡品,坊间是买不到的,那丛兰草也是我亲自绣上去的,她便是想仿制也仿不出来。
而且,她也没说错,自从卫恒从章羽手中救回我之后,他的争位之心益发强烈,简直是势在必得,恨不能早日登上世子之位。
难道他真的为了那个位子,竟同意了吴家兄妹这下作的手段,一面吃着我同卫玟的干醋,一面又利用卫玟对我的感情去下套算计他?
嘴上同我说着他对吴宛的不喜拒绝,却又暗地里让她打着我的旗号去接近卫玟,去让他醉酒误事,为自己扫除争位的最大对手?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了争这世子之位,他们兄弟间会是兄友弟恭,我只是不能容忍,有人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将我当成一枚棋子,置于其间,这样无耻的利用。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失望、难过、愤怒……纷至沓来。
可是看着吴宛那双紧盯着我不放的眼睛,我便是心中再乱,面上仍是分毫不显,仍是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甚至还微微笑道。
“若子恒是为了世子之位,那你这般作为,又是为了什么?”
第83章 贱人
吴宛微仰着头看向我, 眼中又露出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来。
她甚至还慌乱地摆了摆手,“夫人您可千万别误会!阿宛这么做,只是想着能为中郎将登上世子之位出一份力便心满意足了, 再没有什么旁的想法的!”
“是吗?”我淡淡道,看向她眸光深处。
她垂下眼帘,“阿宛不敢对夫人有所隐瞒,阿宛先前是曾想过若是能……可是自从见到夫人后, 阿宛便自惭形秽, 再不敢有此非份之想了。”
“您同中郎将才是天作之合, 天生的一对佳偶,阿宛不愿因为自己的痴心妄想, 让夫人和中郎将之间反生出什么嫌隙来。若是真正心悦一个人,便当盼着那个人过得好。阿宛只愿默默守在一旁,略尽绵薄之力, 看着中郎将成为世子,和夫人夫妻恩爱,再多生几个小世子,便再无所求!”
她这番话说得诚挚无比,我却听得恶心不已,心中更加瞧她不起。
若是她直言她想以此邀功,求为子恒的妾室,虽然有些厚颜无耻, 至少想要什么便直接说出来, 也算是真小人。
可她却偏要如此作派, 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不愿为妾,怕坏了我和子恒的夫妻情份,却不安于室,各种上窜下跳的想要往我心里种下猜疑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