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叶本想举双手作发誓状，但手显然没办法成功举起。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有始有终比较好。”
杨一叶说话的功夫，季则修已经从她右手里接过袋子。
他朝杨一叶靠过去时，手轻轻握住她胳膊不让她乱动，拿袋子时，手指轻从她手背滑过。
那一闪而过的温热，虽转眼即逝，却缓缓从肌肤渗了进去。
杨一叶看着面前修长英俊的人影，垂眸看向被他拿走塑料袋而空荡的手，心跳稍稍加快。
“虽然我很欣赏你的有始有终，不过我觉得你的有始有终，用在别的方面更好。”
杨一叶狐疑，什么意思？
等她想问清楚时，季则修已经转身拿卡刷开楼道底门禁。
杨一叶加快脚步。
季则修家跟她想的一样干净清爽，黑白灰的简约调子，没有过多装饰，像他外表给人一样冷淡。
杨一叶跟着季则修进厨房放下菜后，挽起袖子，转身对季则修道，“你看看我买的菜有哪些是你想吃的，我来做。”
杨一叶白色宽松毛衣打底，底下浅灰色阔腿裤，外套一件短款粉色棉袄。不高不瘦，很匀称的身材。
屋内开着地暖，没进来一会杨一叶便感觉到热意，脸颊微红。
她脱了外套，走出厨房放在空荡的沙发上，问身后不远还没回答问题的季则修，“衣服我放沙发上没问题吧？”
季则修视线落在她脸上，“随便。”
杨一叶扫了眼四周，好像也就放沙发上最适合。
“我买了鲫鱼，肉，西红柿，芹菜，蘑菇，杏鲍菇，干子……”她掰着手指一件件数，“你看想吃什么？”
“你还会做西红柿鸡蛋面吗？”
鸡蛋西红柿鸡蛋面不是最简单的？为什么要加一个还？她买了这么多菜，就吃这个？
难怪电话里只说让自己买西红柿。
“会，当然会，你确定，不要别的？”
“你看你自己想吃什么，我不挑。”
杨一叶“哦”了一声转身进厨房。
厨房很干净，厨具调料都一应俱全，她洗锅，洗菜，切菜……
等等，她今天来不是主要给他看方案的吗？怎么重点跑偏了？
算了，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权且就当贿赂。
毕竟上次还欠他一顿饭。
杨一叶炒了三盘菜，煮了一锅西红柿鸡蛋面，懒得再另煮米饭，她跟季则修一起吃面。
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时，季则修半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面前放着一台电脑，双手在电脑上敲打。
窗帘半开，阳光斜斜落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光辉，宛若一副画。
杨一叶看了一眼那认真工作的侧脸，视线稍稍定格，不忍去打扰。
可转念一想，打电话时他就说饿了。
“面好了。”她轻轻唤道。
季则修闻言，起身，走到餐桌边时，杨一叶已经把最后一碗菜端出来。
“面在锅里，我去盛，等会。”
季则修：“你坐着，我去。”
话虽如此，杨一叶也不好意思让季则修动手，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好意思，并且甘愿沦为劳力。
她跟着季则修进厨房。
季则修打开消毒柜，问，“你是要大碗还是小碗？”
杨一叶顺势看向消毒柜，里面除了盘子，碗有两个尺寸。
所谓的大碗，跟她脸差不多的尺寸。
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她看起来像是会用脸一样大的碗吃面的人吗？
“小碗。”杨一叶矜持道。
季则修拿了两个小碗出来，走到灶台边盛面。
杨一叶见他盛了一碗后没有离开，而是拿着另一个碗继续盛。
她就要拿起放在台面的面碗，打算帮着端出去。
季则修：“你拿筷子，面我端。”
杨一叶默默缩回手，弯腰去消毒柜拿筷子。
这时季则修也把两碗面都盛好，她跟在季则修身后走到餐桌边。
吃饭时，杨一叶见季则修不怎么动筷夹菜，只吃碗里的面，以为她做的菜不符合他胃口，问，“我看你在咳嗽，所以菜弄得都很清淡，要是不好吃，要不要点外卖？”
季则修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他抬眼朝杨一叶看去。
对面的女孩，依旧有着一双仿若会发光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脸颊露出浅浅的酒窝。
一如二十年前那般。
“不是，我只是想多吃点吃面。”
不是自己菜做的难吃就行，杨一叶稍稍放下心。
“光吃面没什么营养吧。”
“喜欢。”
这么大的人了，还挑食？
杨一叶不想浪费，更何况还是自己费劳力做的，既然季则修不吃，她只好一个人解决。
季则修果然如他口里所说的喜欢吃面，吃完一碗后，又去盛一碗。
杨一叶见他这架势，怕自己煮的面不够他吃，问，“要是没吃饱，我再去下。”
“够。”
本来吃饭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空气中一度很安静。
不过杨一叶见季则修吃完面后，起身去厨房把锅里的面汤都一点不剩的盛出来给喝了，忍不住好奇问，“光吃面真不会觉得腻吗？”
要不是她还算有自知之明，差点就以为她面做的味道太好，好吃到季则修连面汤都舍不得浪费。
季则修深瞧她一眼，漆黑的眼底，隐隐在闪动些什么。
瞬间晶亮极了，可很快又暗淡下去。
“小时候家里穷，有一年冬天，我爸赌博输了很多钱，被人追债，我妈带我四处借钱以及躲债。除夕夜前夕，我妈带我去一个远方亲戚家借钱，钱没借到，还被赶了出来。亲戚隔壁家有个小女孩，她正在院子里放烟火，听说我没有吃东西，带我进屋给我拿了一堆零食，还给我煮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季则修咳嗽的原因，嗓音略沙哑。
他说这句话时，语速放的很慢，表情也极为认真。
杨一叶后悔自己多话，听起来怎么像是感觉揭开人家伤疤一样。
她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是这样。”
季则修说话时一直不动声色观察她脸上表情，见她毫无反应，眼神微眯。
“你小时候会不会煮面。”
杨一叶摇头，“好像不会。”
是不会呢，因为那碗面难吃的很。
可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吃完饭，杨一叶本来是想照顾一下病人，可季则修二话不说就端起桌上的碗进厨房，杨一叶抹桌子。
残局收拾干净后，步入正题。
杨一叶来之前把图纸拷贝好放在U盘，季则修让她把U盘插在茶几上的笔记本。
图纸在电脑上打开后，季则修像方才一样半坐在地毯上，右手握着鼠标，移动放大屏幕里的平面图，认真看着。
杨一叶平面图做了三个方案，每个着重点不一样。
五分钟后，季则修三个方案均看完。
这五分钟，坐在沙发上的杨一叶的心情很紧张，就像小时候每次考完试，等分数出来时。
“你坐过来。”季则修拍拍身边的地毯。
杨一叶起初有些犹豫，觉得坐在他身边是不是靠的太近了点，但随即又想，这是在虚心受教，乱想些什么。
杨一叶坐过来时，季则修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
极淡的味道。
季则修吼口一燥，浑身发热。
“介不介意我在你面前脱衣服。”
杨一叶正紧张着，闻言一头雾水。
脱，脱衣服？
……
第十五章
屋内温度较高，又刚吃完饭，杨一叶也觉得热，只是她毛衣里面就是单衣，不好意思脱。
听到季则修问她介不介意在她面前脱衣服，杨一叶先是一愣，接而忙不迭点头，“可以。”
说完杨一叶也不敢看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CAD黑色背景里，绿灰相间的线条，整齐而规矩的成块家具排布在红色线条为墙体的空间里，眨眼一瞧，平面方案图画的很细致漂亮。
杨一叶表面上正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方案，稍显严肃的表情，一副在沉思的模样，可眼角余光处，却一直注意旁边的动静。
季则修脱下浅灰色毛衣后，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衣，略宽松的版型，质地良好。
第一颗纽扣解开，露出清晰可见的喉结和锁骨，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中透着慵懒，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握着鼠标，慢慢移动着屏幕里的方案。
“方案你做了三个，虽没什么大的问题，但都很中规中矩，你知道这样到最后方案呈现给甲方面前会出现一个什么局面吗？”
杨一叶狐疑，这才看向季则修。
而此时，季则修也正看着她。
干净利落的短发下，略显苍白的肤色使得他看上去没往日那般冷峻，眉眼间虽透着病态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幽深明亮。
杨一叶不自然的稍移开视线，虚心求教，“什么局面？”
季则修：“自然是会让你改来改去。”
杨一叶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改方案，可以说是家常便饭。要问一个设计师最讨厌的是什么，自然也是改图。
“可……方案做出来都是要跟甲方再沟通，第一次做出来的方案，改动是很正常的吧。”
季则修：“我问你，你每次改方案的时候，有没有在心里问候过甲方。”
“这个……”自然是有的，哪个做设计师被甲方要求改图的时候不在心里问候一下。
但当着季则修的面，杨一叶也不好意思说。
季则修：“以后你再做方案，不管什么结构，你除了做两个中规中矩的方案外，一定要再做一个天马行空吸引眼球的。”略一停顿，他又补充，“不管后面那个天马行空的方案在施工上能不能实现。”
杨一叶不大明白，她每次做方案时，首先会看甲方在功能上有什么需求，然后再根据甲方的功能需求划分区域，再在流线和空间里做出最合理的规划。
做一个天马行空的方案？最终不能实现有什么意义？
看见杨一叶疑惑，季则修耐心解释，“首先，方案做的太中规中矩，在甲方眼里，会觉得没有新意。假若你的竞争对手做了一个抢眼的方案，你就会被比下去，导致甲方质疑你的专业能力。越是天马行空，越是让甲方看不懂，才会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相信你的设计能力。这种心理其实很简单，人们往往总是对自己不懂的东西感到敬畏和好奇。”
杨一叶还没来得及消化季则修说的话，只听空中再次传来一个醇厚低沉的声音。
“其次，甲方领导一般都比较强势，在前期筹备工程时，肯定看了不少案例做了市场调研。这样的甲方，一般有一定的审美能力，但毕竟又不是专业的，就导致后期在沟通方案时，如果设计的气场压不住甲方或者设计理念不足矣打动甲方，就会被甲方不断按照他们的审美要求改来改去。”
杨一叶深有同感的小鸡啄米般点头，要不是怕显得太激动，她都恨不得竖起大拇指拍手叫好。
改图，改图，改图，对于每个设计师来说，简直是噩梦。
更可恶的是，很多时候改来改去的图，到最后根本就并没有多大意义，完全浪费时间，消耗精力，摧残灵魂。
杨一叶很多次晚上睡不着觉，就是怕第二天一醒来，去公司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甲方又要改图。
季则修：“所以你只要刚开始按照我说的做平面方案时，普通方案后再做一个天马行空的，让甲方眼前一亮。当然，往往那个天马行空的方案最后不大可能实现的，这样做，只是让你一开始在谈方案时就占据主导权。这样，你就可以牵着甲方往你的圈套钻，而不是被甲方给绕进去。而同样，不知不觉中，甲方就会对你产生信任感。这样，后续出深化时，甲方哪怕再自己有想法，也很容易被你给说服，到那时，你自然不会被甲方折腾改图纸。”
听完季则修的话，杨一叶不仅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甚至做了好几年的假设计。
这才是高手啊，难怪年纪轻轻，不仅成为知名大设计师，甚至还成了IBS的总经理。
越和季则修接触，杨一叶越来越悲催的感觉到智商上的差距。
她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人和人的差距，有的时候真的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惭愧啊惭愧……
季则修给杨一叶解释时，一下子说的话太多，说完后，右手捂着嘴连续咳嗽好几声。
虽然听着只是轻咳，但感觉人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杨一叶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可又显得尴尬和矫情，在心里酝酿着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让他多休息？感谢他这次的指导？问他生的什么病？
季则修：“当然，我刚才说的那些如今对你来说也只是纸上谈兵，每个设计师有每个设计师谈单技巧和风格，在你没有摸索出自己的风格之前，你按照我刚才说的多加灵活运用，会减少很多无用功，提高效率。”
杨一叶点头，“我听懂了。”
季则修嗓音稍干哑了些，“希望我没有把你给带偏，作为一个设计师，我说的技巧固然重要，但也要建立在设计能力的基础上。”
杨一叶再次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简单点来说，就是设计不够，口才来凑，对吧。”
季则修眼底噙着笑意，“也可以这么理解。”
不知道怎么回事，杨一叶觉得此刻和季则修之间的气氛变得融洽很多，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在一起谈笑叙旧。
他们虽然算的上旧友，但其实高中时并不熟啊，话都没说过几句。
季则修这个人……时而给人冷峻疏离之感，比如说上次量房时，动不动就板着脸；时而又如沐春风，很好相处，就比如此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