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洗朱
时间:2018-08-18 07:31:04

  这是家事, 道德良心是无法用刑具挽回,如此,老人要求两个儿子把当初分家的四十两碎银子吐出来,她自己照顾老头子, 让老大一家空出房子,这便就行了。
  宋巅让德通去办,又通知当地府官, 对于孤寡老人, 进行定期照顾,勒令两个儿子每月拿出一两银子供奉父母,扔牢里去长长见识再出来。
  他觉得,可以明日上朝说说这事,子不孝, 不欲养, 该如何,不能让这些老人家活不下去,可以设立固定的每月俸禄,按照条件发放。
  这面发生的事端,林皎不知道,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温淮所占据,驱之不散,那是少年时候的一场美梦,她第一个爱慕的男子, 风度翩翩的儒雅霖秀,会嫉妒全非,会心跳加速,会等待期盼,会欣赏追逐,会不顾一切。
  她遗忘的过去被无情翻出,恶意的嘲笑着她,你不再是那个任性胆大的小姑娘,在你第一次为了饥饿而低下头颅的时候,便失去了骄傲,即使现在破茧重出,仍旧伤痕累累。
  她错过了他,就是一生。
  宋巅回来,首先问吴妈妈林皎情况如何,得知恭亲王嫡女来过,心中不悦,不过是傍上了潜龙,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宣扬?
  林皎这双眸子,一哭过就特别发亮,尤其脆弱弱的望向你时,“你回来了?”
  男人心底莫名的咯噔一声,不知是何缘故,总觉得她变得疏离飘渺,如蒙层白纱,下意识脚步加快,矮身问她,“怎么了?”
  这个男人,与温淮相比,真是完全不同,霸道又独行,但爱意,都一样的深沉。
  “没什么,不过就是想师傅了。”她撒谎了,没办法说出口,什么都,没办法改变的,她死后,会不会下地狱?
  宋巅最为讨厌就是她这窝囊的性子,遇到不如意的事,只会自己缩进壳里,暗暗疗伤,怎么都学不会拔出大刀砍回去,即使胡乱的发顿脾气,也好过沉默。
  装作没事,照顾别人的想法,不给别人惹麻烦,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已经刻到了她的骨子里,任何一个曾经被奴役的人,都会放弃自己的思想,尤其,林皎是真的很认真,为了什么不清楚,但,她不能被别人说一句不行,你这儿干的不好啊,你那怎么做的不对啊,各种外界的声音,她在乎,即使现在,投靠了个能耐爹,她还是个软和性子。
  高大的男人站起,神色有一瞬的裂缝,片刻从书架上抽本话册,坐于一侧,冲她招手,“来,你不是喜欢吗?我给你讲。”
  林皎眼睛酸酸,软软的依偎过去,两人身影相叠,心触生花。
  话册大多是穷困书生为了生计写的,都是些奇闻异事,涵盖着男女之情,颇为风趣,如今当属这一本最为畅销。
  元晋年间,有一位自称是降妖除魔的天机法师,他修德从与南安山,十八岁下山历练,走遍多个村庄都没发现异常,路上遇到几位道友,纷纷说,再往北走,有个龙湾潭中有怪物神出鬼没,不知是何物惹的邪祟,他自告奋勇,拎着一袋子黄符不分昼夜赶路,终于在月圆之夜到达龙湾潭,向周边的村民询问,是否伤及过无辜性命,他们皆害怕的说,已经有好几个小孩子偷着去玩耍,结果被吓的掉进河里,回来便都说里头有可怕的巨大魔兽,后来村子的人渐渐知道,都不许自家孩子再去,到底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
  天机法师年轻气盛,当时便做下诺言,必定捉住那怪兽,让大家放心。
  夏季的龙湾潭,淋淋波光,皎洁如月,天机法师在案边等了几日,也没见着有东西,只以为是自己阳气过盛,对方不敢靠近,索性看着景色美好逸致,便取了木头搭个简易的房子,脱去道袍,上身光裸,大开大合的忙活起来,没注意身后水潭中有个貌美女子露出倾城面容,只一瞥,便浮水而下,不见其踪。
  几日虚度,木屋建成,法师每日除了学道外,其余时间都盯着平静的水面悟性。
  道家亦讲究个无性无为,身干体净方为人之大道。
  终于,在有天夜里,潭水中传来声音,原来是附近的小孩儿,还是没听父母的话,蹲着玩会沙子累了,想起来回去,腿麻的一下子栽倒水里,天机法师出来时,正巧见着这壮观的一幕,湖水中腾起一条黑色带着倒刺的鱼尾,啪的呼煽下水面,小孩便被浪潮推至岸上,惊慌的大叫着怪物,然后跑远。
  他立在原地久久,才平复下来心情,这是真的,他真的能抓到妖怪了,师傅说过,以他的技艺定能名扬四海。
  却不记得,师傅还有下句话,为善教之,为恶除之,以暴制恶。
  便是说,妖怪邪道分善恶,善可引其入道,恶则消灭铲除。
  法师知道,这些黄符桃木剑派不上用场,人类难以深入水底,何况他还不会水,得用手段把它引上来,然后脱离了水的怪物,该会渴死吧。
  他静坐整整一夜,想出一法,便是用食物,早起去村子里买了一斤活鱼和小虾,回去放到岸边,想想,大喊,“喂,喂,兄弟,我是好人,为了感谢你,给你买的鱼虾,快来吃吧。”
  谁料,晌午太热,鱼虾很快就臭气熏天,他受不得,随手扔了,回去换套衣裳,又去村里,这回还是鱼,只不过,是馆子里用大铁锅炖出来的红烧鱼,若那怪物不吃,他正好饿着肚子嘛。
  圆月当空,潭水冰凉,久不见动静,他又喊累了,直接自己端起酒壶,一口一口慢慢吃尽,看样子,明天还得换个法子。
  天机法师在是个很较真的男人,他有股毅力,是身处俗世的凡人所没有的,夏日里准备酒菜,高声大喊,秋天里准备红薯,铿锵阵阵,冬季里准备灶糖,对着冰面自言自语,周而复始,一晃五年,他褪去了青涩,成长为了壮年男子,平日里穿上一袭道袍,仙风道骨,惹得村庄的小姑娘都暗恋不已,但他却不开窍,还是经常买些小吃,妄图骗出那尾怪物,好让他能成就一番事业。
  恰巧今日见着一玉笛,管体翠绿,音质通透,顺手买回,回到木屋后,在岸边摆上各种吃食,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都对着平静的潭水说话聊天,凉风习习,他左手持玉笛,贴近唇边,从丹田提气吹奏起来,一曲雅致的溪水小调,悠悠扬扬,时而浑厚,时而高亢。
  即使潭水深千尺,也能清晰入耳,沉醉其中。
  水面终于出现轻微的晃动,一身道袍的天机法师眼中精光大盛,这等丑物竟能听懂乐声?
  随后一年里,他日夜吹奏,每天水面都会有波动,且一次比一次的浪花大,他觉得差不多了,便在盛夏的这天晚上,只干站着,没有拿笛子,时间缓缓过去,那怪物估计等了很久,终于不耐烦的一记大浪朝着他扑过来,直接卷进潭中。
  潭水幽蓝神秘,他不会水,如个旱鸭子瞎扑腾,眼睛睁不开,只感觉一股巨力将他推上,然后便劫后余生一般,坐着喘息,心底暗恨,等着抓了它,非扒了那层刺皮。
  “你为什么不吹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丝毫不温柔婉转,反而寒凉如冰霜。
  他定眸朝水面上看去,果然,水中浸泡着个女子,月光洒下,她的面容清晰的倒映在天机法师的双眼中。
  该怎么形容呢,就是美,美的像天上下凡的月宫仙子,无法用语言描绘,还带着股强大的压制气息,他只知道自己的躯体已经震撼不已,无法开口。
  女子见他傻愣,留下句话,扎下水游走了。
  “明日继续吹。”
  天机法师一天没有出屋,即使面孔长的这么漂亮,但,那时黑色带刺的鱼尾那般丑陋,丝毫吻合不了,这是个什么怪物呢?
  天气暗沉,天机法师预测要下雨了,待会儿就会听不清笛声,提前拿出吹了一会儿,见她缓慢的游过来,用手托着下巴听,男人头次看清了她的身体,从肩膀往下都是黑色的带尖刺的鳞片,只有一张脸是人类的模样,他试图镇定,然而无效,因为太可怖。
  女子不管他这套,听见停了,一个浪翻过来,男人踉跄着退后站稳,道袍紧贴身体。
  “明天继续吹。”
  第二天,果然下了阵急雨,随后风平浪静,天机法师下定决心,把锋利的匕首揣到怀中,一旦她靠近,就扎下去。
  女子如约而至,却没近前,在远处徘徊,看样子真的很喜欢他的曲子,一直游来游去,后来,竟然整个身子都跳跃起来,他震惊的再次哑声,他看到了什么,女子的头部,但身体是个鱼的形状,如鳗蛇形状,还有那个摆尾,黑凛凛的像有尖嘴利牙。
  女子再次不悦,却没击过来浪,还是那句话。
  “明天继续吹。”
 
 
第80章 第捌拾章
  “明天继续吹。”
  在接下来的每天, 女子都会留下这句话, 然后畅快的游几圈,再潜到深水下。
  天机法师一直没寻到机会,他根本没办法接近她,而且同她说话也不搭茬, 就让吹笛子,无奈之下,只能这么僵持, 一直到了冬季, 潭水即将冰冻,女子有一日心血来潮,嘲笑他,“你们真懦弱,连水都怕, 我要冬眠了, 你继续吹,我能听见。”
  他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出力不讨好的蠢事,无奈摊手,“我要回南安山,不吹笛子了。”
  以自己的实力来讲, 绝对是难以消灭她的,何况,他突然觉得,她也没什么错, 还是不浪费时间,去别处看看。
  女子却不高兴,宽尾乱摆,不悦道,“不行,每天晚上都要吹。”
  天机法师同样不悦,他又不是她的奴隶,凭什么?
  神情微冷,“就是告诉你罢了,”
  深秋冰凉的潭水翻滚过来,他下意识后退,仍被浇湿了道袍,彻底冷下脸,哼了声,便回木屋,没有再出来。
  女子噗通跃出,爬到岸边,看着紧闭的门,美丽的脸庞上一片茫然,索性有玩了会儿,沉入水底。
  如此,又过一冬。
  天机法师出外云游四海,积德行善,却在一次意外中,伤了眼睛,成个盲瞎子,两眼看不见,只能靠听,他日夜消沉自闭,处于黑暗之中,师兄弟都来安慰他,送给他一支白竹笛,他想起了,那个寒潭,和喜欢听曲子的鱼。
  让两个师兄弟给他送到木屋处,便让他们回了,他在这生活了许多年,大概都有印象,凭借着记忆,晾晒被褥,熟悉周边,唯有吃食一事上,颇有为难,几个师兄弟一合计,便给村里的老大娘些银钱,每天送饭过来。
  夜幕繁星,草木香气环绕,天机法师像是瞬间参悟,他感受到许多以往忽略的,但却美好顽强的存在。
  竹笛比较珍贵,他经历大悲,曲调难免伤情,婉婉安凄,如泣如诉,潭中一声巨响,仍旧是那个有着女子面容的黑色大鱼,只不过,她的身躯更加长了,比之以往长了一倍有余。
  只不过,换下道袍的男子再也看不到了。
  “你回来了?”显然女子是特别高兴的,语调兴奋难挡。
  男子持笛的左手放下,离开唇边,回答,“是啊,你还好吗?”
  水声哗啦,女子近前,看着他空洞的双眼,疑惑,“你怎么了?”
  “嗯,丢了样东西。”天机法师已近四十,早没了年轻的气盛,随着岁月慢慢沉淀下来的平静显露无疑。
  “哦,你会一直吹吗?”女子不懂,她只知道,她喜欢听他吹笛子,她已经等了好久。
  天机法师面对着她的方向点头,“嗯,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交替,天机法师没有日夜之分,闲暇就站在湖边吹奏,与女子聊天,他的面庞渐渐爬上浅辙皱纹,直到深壑。
  女子的容颜却从未变过,她孤寂千年,修得一世陪伴,终有那日,男子安详死去,手中紧攥竹笛。
  村子里有则传言,龙湾谭中那怪物再次兴风作浪,把岸上的木屋连同天机法师一同卷进漩涡中,方圆十里,再无活物。
  林皎听的入神,这种清浅的如同白水一般的感情,需要坚持不懈的动力,才能到达,稍有瞬间的迟疑,就会土崩瓦解,难以再续。
  “怎的,停了?”
  水润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疑惑相问。
  宋巅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本,对这写的人很是无奈,如此就停了,皎皎就喜欢看个情啊,爱啊,而且还必须结局美好,要不能记许久,没事就得唉声叹气,怨念发散。
  呷口茶,润润嗓子,安抚住她,“皎皎,快完了,你睡会吧。”
  看着空白的书页,继续说,此女为天庭上莲花池中的一尾黑鲢,因为仙君时常去喂她些蜜果,所以感恩在心,得知他被贬下凡间历练,便一心一意跟随,她的修行短浅,还不能修成人形,只能化成个不人不鬼的妖怪,占据寒潭底,世世代代等待仙君走过。
  仙君因为闯入禁地,练就邪功而走火入魔,唯有历经九九八十一世方可归位重修。
  第一世,他是上京赶考的书生,路过寒潭,被风景所吸引,即兴赋诗一首,然后继续赶路,再无相见。
  第二世,他是行走的小贩,卖些杂货,途径,觉得口渴,便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沁人心脾的凉潭水,祛了疲惫,转身离开,此生,不复相见。
  第三世,他成为一国皇嗣,被人伏击,误入此地,养伤数日,被其部下找到,当即决定以此地为总部,召集有志之士,共同打这天下。
  第四世,第五世…
  直到最后的一世,他变成斩妖除魔的法师,因为得罪权贵被挖出双眼,得此在寒潭岸旁,陪伴她一生。
  天庭之上,屋舍中有声音传来,小童欣喜,急忙舀了白汤给仙君服下,站于冰玉床前,轻声喊他,“仙君?仙君?”
  平躺的男子睁眼,空洞的眼眸逐渐汇聚,凝成一道繁光,星月漫天。
  谁人都知,那个天赋最高的仙君再次突破,以几百年时间便达到当年鼎盛,虚妄破天。
  天帝宴请众臣,特地送请柬到他屋舍,小童禀报说,观音大士亲来,他无法回绝,便在当日简装而行,经过莲花池时,忆起那寒潭中的女子,莫名的心慌意乱,强压住心神,拂去扬尘,继续御剑飞行。
  突然,仙雾缭绕的莲花池中红光冲天,映出仙君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容,这是哪个小妖得道了,即将化形,罢了,既能遇上,也算福报,便出手化符,帮其度过。
  周围动静皆无,稍顷,那片净水中站起位豆蔻年华的舒舒女子,身上丝纹未挂,朝着他走来。
  仙君手指轻捏,她身上便出现件白色绫缎的长裙,巍巍缓步。
  “仙君可收弟子?”
  女子语气清冷,面色红润。
  瞧她灵骨不错,该是早早就该得道,怎么如此缓慢?
  “是否心系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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