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意味着,新王屁股下的王座还没坐热,新的女王就该登基了!
知道格奥尔格五世卧病在床内情的前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前任国王的疯魔,在几分钟前刚刚见过那位国王特使的威灵顿公爵以及罗伯特.皮尔爵士,嗅到了这份退位协议中隐藏的惊人信息。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格奥尔格五世想要留给乔治娜公主的,只有一份等待执行的死刑令而已。
最后关头的幡然醒悟、兄妹情深?不见得。
无论如何,当日的议程草草结束。
目前依然履行着首相兼内政大臣职责的墨尔本子爵,在第二日清晨拜访了布鲁顿街17号——女王的住所。
墨尔本子爵在男仆的引领下,来到这间大宅的会客室门口。
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想象得到,一番波折之后,那顶金色王冠最终落入了在皇室中身份尴尬的乔治娜公主身上,恐怕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位摄政不成的公主殿下可能落得一个被幽禁终生的结局,然而眼下的事态却峰回路转,令人不敢置信。
诚实地说,这位首相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可谁又能料到,他殷勤讨好的前两任未来君主或者君主,全都因某些原由不得不摘下那顶王冠呢?
世事的发展总是那么奇妙。
就在一个多月之前,乔治娜公主不过是皇室中的异类和边缘人物,然而现在,却成了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主宰。
对于一位从未接受过继承人教育的年轻女孩来说,她单薄的肩膀必须扛起眼下的重任,这委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愿上帝保佑女王吧。
会客室的门被那名男仆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年轻的女王一身素面的天鹅绒黑色丧服,以无可挑剔的仪态静立在会客室的中央,晨光穿透窗边黑色的纱帘,微妙地洒落在她的剪影上,让这道属于女性的纤弱身躯,展现出了不容忽视的威严。
墨尔本子爵单膝下跪,没有去窥视女王的容颜,而是虔诚地去亲吻她的右手。
白皙的手背光洁完美,宛若大理石雕刻而成的那样,丝毫不见早前那场伦敦塔的那场祸事所留下的痕迹。
墨尔本子爵压下脑海中的杂念,躬身道:“请容许我向您的伯父致以最深切的悼唁,陛下。”
乔治娜垂眸望向眼前这位首相头顶即时弹出的各项数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一刻终于来了。
然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56章
歇洛克过来的时候, 墨尔本子爵已经走了。
布鲁顿街的这处大宅里, 除必要的仆人之外都在为当天的搬迁忙碌着, 据说格奥尔格五世已经连夜迁出了他花了大价钱装修好、却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的白金汉宫,去到乡下养病, 而略作修整、刚好能够入住的宫殿, 自然被保留了下来作为女王的住所。
按照内阁的意思,明日的枢密院会议,最好在那里召开。
毕竟布鲁顿街这里虽说还算舒适,但做为众臣宣誓效忠新王的场所,着实有些不成体统了。
需要签署的一箱文件一早就由专人从白金汉宫运来, 此刻正堆叠在书房的桌子上, 与新上任的大英女王作伴。
获得御准之后, 歇洛克在仆人的引领下, 很快来到了书房。
一袭服丧黑裙的乔治娜逆着光坐于书桌前, 手里翻动文件的速度很快, 往那上面签字的速度更是不慢,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很专注,并没有因为做着千篇一律的枯燥工作而消极怠工, 尽管她所能做的, 不过是在重复地签下:准许、准许、准许。
一般来说, 君主是不会拒绝由内阁提交的各项法案的,因为现在的英王更多的是处于一种权威的地位, 真正的权力被下放到了议会——她甚至不能直接任命大臣。
注意到歇洛克进了门, 乔治娜果断放下工作, 站起来朝他微笑:“福尔摩斯先生!”
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她似乎已经全然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那天夜里马车上的迟疑和忧郁彻底地消失殆尽,一双湛蓝色的明眸忽闪着喜悦的光芒,巴掌大的小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歇洛克完全不需要挣扎,就把迈克洛夫特此前关于情感和理智的谆谆教诲抛诸于脑后,温和地笑道:“日安,陛下。”
他说着蹲下来亲吻了她伸出的右手,在抬起头的瞬间,给了女王陛下一个狡黠的眨眼。
乔治娜不由地轻笑出声,收回手问:“福尔摩斯先生,你的伤势如何?”
“不是很严重,一些微不足道的扭伤。”歇洛克像个提线木偶那样举了举自己上了夹板的左手,“您呢?您一切还好吗?”
乔治娜答道:“墨尔本子爵稍早的时候来见过我,他希望担任我的私人秘书,但是被我拒绝了。”
歇洛克颔首道:“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您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乔治娜勾着唇角笑了笑,看看他,才继续说:“那人正是你的兄长,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噢,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选择。”歇洛克评价道,“尽管在我看来,你们的关系只能说不至于太过糟糕,但说句老实话,迈克洛夫特的才能确实很高明。只除了一点,他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有时候会非常令人头疼。所以他也有一定的概率,将会婉拒您的这个请求,因为我们上一次见面时,他曾向我隐晦地抱怨过,您给他惹的麻烦比克拉伦斯公爵一辈子还要多。”
“这样说来,我反倒更加希望他能成为我的私人秘书了,因为我不是很确定,其他人是否能够像他那样,干干净净地处理掉接下来我可能遇上的麻烦。”
“或许您可以换一种方式。”歇洛克说,“假设您正打算请他的死对头,那位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担任这个职位。”
“我竟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过节。”
“噢,这可是个秘密。”
择日不如撞日。
乔治娜当即派遣一名听差,到白厅大街找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然后就披上了外袍,和歇洛克去了花园中散步。
歇洛克在路上对乔治娜谈起了那晚他遇到的那名车夫:“他给人的感觉非常矛盾,无论是眼神状态还是肌肉结构,就像一个满目疮痍的灵魂住在一个过于鲜亮的皮囊里,差点让我怀疑我的解剖学和心理学。”
乔治娜心头一跳,“你所提到的那个人或许我认识,准确地说,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在我看来,他的体格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我倒不认为那能让你不禁怀疑起现有的知识体系,福尔摩斯先生。”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陛下——”歇洛克古怪地看了乔治娜一眼,“直到我亲眼所见,他在十秒内蹿上了您家的屋顶。”
乔治娜讪讪地闭上嘴,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参与这个话题。
歇洛克依然盯着她看,心里正想着,说起来面前这位陛下的身体状况也十分令人惊奇,虽然不见得能够嗖嗖嗖爬到四五层高的房子上,但瞧她这一身细胳膊细腿,轻松撂倒两个福尔摩斯恐怕完全不成问题。
唔,这么一想还挺让人沮丧的,但又伴随着离奇的浪漫。
“不过当我翻阅一些政府某部门的隐秘资料之后,才知道这样的人并非特例。”
好在歇洛克对于这个话题的谈论也只是到此为止,或许他才想起面对着大英女王,堂而皇之地提到自己习惯性去撬大英政府的墙角,总有些不尴不尬的微妙之处。
于是乔治娜顺理成章地换了一个安全点的话题。
她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往常你是如何度过圣诞节的呢?”
眼下是九月底,米迦勒节刚刚过完,仆人们从主家领到了一年当中的第三次薪水,距离第四次发薪水、也就是圣诞节,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但各式各样的大型活动已经开始进入了筹备,比如白鸟百货的慈善基金会,就准备邀请一些著名的音乐家和歌唱在,在圣诞节期间的伦敦进行一场慈善演出。
受邀的名单中,自然少不了乔治娜曾经的钢琴老师,弗雷德里克.肖邦先生,以及他的朋友弗朗茨.李斯特先生。
“一般来说,我会回到福尔摩斯的乡下大宅,在一顿过于丰盛的晚餐之后,跟我的兄长互道晚安。”歇洛克说,他注意到乔治娜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耷拉了一下,话锋当即一转:“但近年来,我们双双摒弃了这个无趣的传统,一来迈克洛夫特全年无休,二来我们也不认为这个节日有什么特别需要庆祝的地方。”
那双形状优美的芳唇因此再次上扬,他面前的年轻女王露出一个灿烂迷人的甜美笑容,在秋日的阳光下完全所向无敌。
他听到她说:“或许,你愿意在那天,到宫里参加一场舞会,福尔摩斯先生。”
.
另一位福尔摩斯先生抵达布鲁顿街17号的时间,是在下午四点三刻,一个差不多刚好下午茶结束的时间点。
他们的会面安排在会客室,乔治娜按照原先准备的那样,仿佛不经意地提了提爱德华.斯坦利勋爵,果然迈克洛夫特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的态度有所变化,但就像歇洛克了解自己的哥哥那样,迈克洛夫特也十分了解他的弟弟。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提议,陛下。”迈克洛夫特说,“但我个人认为,您或许应该考虑一下除了斯坦利勋爵之外的选择。”
“比如?”
“比如,区区不才。”
乔治娜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问:“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出任我的私人秘书?”
迈克罗夫特将双手背负在身后,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一躬,即使面对着英国女王时,那种长期身处高位、有权有势的男性所具有的近似傲慢的谦卑,仍然在他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而他自身的强大也确实让他有持才傲物的资本,令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并且总能掌控全局。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乔治娜为他所设下的陷阱,又或者是他看穿了,却并不在意。
果然,乔治娜听到迈克洛夫特说:“从某种意义上,您确实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我的答案是:我接受这个职位。”
“接受”和“想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显而易见,迈克洛夫特对于乔治娜玩的一些小把戏一清二楚,而且站在客观角度来说,他个人还算欣赏这位女王陛下的种种心机,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能够依靠口舌和算计取胜,是一项十分高明的智慧。
达成目的有许多种方法。
强权是最下等的途径,与真正的力量并不能等同,滥用即是无能的表现。
乔治娜的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如果这时在她和迈克洛夫特面前,能够有一面镜子的话,他们也许会发现,对方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极为接近的。
迈克洛夫特的反应太淡定了。
如此轻描淡写地接受这个职位,这说明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而如果前一个假设成立的话,他在百忙之中,抽空觐见女王的动机,就很值得乔治娜深思了。
乔治娜默默窥屏,看了两眼他头顶高达100的忠诚度,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
相比之下,墨尔本子爵初始只有52、之后勉强涨到60及格线的忠诚度,就有点辣眼睛了。
但眼前的迈克洛夫特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她忠心耿耿、可以随时赴汤蹈火的那一类人……对吧?
第57章
乔治娜问:“福尔摩斯先生, 我能够相信你的忠诚吗?”
她湛蓝色的眼角十分清澈, 带着一种微妙的审视, 看向面前的迈克洛夫特。
迈克洛夫特回答:“陛下,我百分之一百地忠于这个国家, 也忠于您。”
这即是说, 国家与女王,在他眼中是可以等同的。
国家即女王,女王即国家。
他忠于国家,而乔治娜忠于自己,这并不存在矛盾。
“那么, 我明白了。”乔治娜颔首, “明日一早白金汉宫的枢密院会议, 我希望你能够在场, 我的秘书。”
迈克洛夫特非常合作, “愿为您服务, 女王陛下。”
乔治娜对于这种态度感到有些迷惑,目前的情况跟她或者歇洛克所预想的大相径庭,她原本认为说服迈克罗夫特接下担子可能是一项相当艰巨的工程, 然而事实是, 迈克洛夫特爽快到简直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
这也让做为女王的乔治娜, 从之前的主动转为被动。
迈克洛夫特看看她似乎不曾改变的公式化表情,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由他上扬的唇角泄露。
他随后说道:“做为您刚刚上任的私人秘书, 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一条忠告。”
乔治娜眼神微凛, 谦逊地回答:“请说。”
“您要知道, 伟大的代价即是沉重的责任。”迈克洛夫特说,“头顶王冠之人,注定倚枕无眠。”
后一句是莎士比亚的名言,来自《亨利四世》。
乔治娜赞同这个观点,莎翁对于君主的了解也颇为透彻,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迈克洛夫特可不是这么一位慷慨无私给予忠告的慈祥长者,或许他接下来想要说的,才是真正他想要她接受的。
她转过身,背对着迈克洛夫特,拿起案头读到四分之一的席勒的小说,随意翻动了一页。
书页的沙沙声,伴随着年轻的女王那轻柔却坚定的嗓音传来:“请继续。”
迈克洛夫特上前一步,缓缓地说:“我认为,您该开始考虑您的婚姻了,陛下,国内和国外都有不错的人选。”
显而易见,这才是这位政府官员的真正目的。
乔治娜回过身,盯着迈克洛夫特的双眼,说:“然而我的想法却刚好与你相反,先生。”手里的那本书被啪的一声合拢,她反驳他,“正因为我的婚姻十分重要,所以我更应该谨慎对待。荷兰的奥兰治亲王?我不希望我的余生每一天都要面对一个南瓜脑袋。你们所推崇的乔治王子?不,我不想要与我的兄弟缔结婚姻。我宁愿效仿先王,以婚姻为盾牌和武器,为了英格兰。”
曾经的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可以说是玩弄外交的一把好手,以英格兰女王的婚姻为纽带,她把她的敌人转化成了自己的盟友,让盟友更加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