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太撩人——庄小九
时间:2018-08-19 07:51:48

  方太太一脸的不理解:“这是他大学室友,两个好得穿一条裤子。我跟他也挺熟的。老光棍一个。”
  佳月又拿出两张照片来。一张床照,一张是方先生跟那位室友的合影。合影中,因为是夏天,两人都穿着短裤。
  佳月没有说什么,而是指了指床照中的那条腿,又指了指室友的腿。
  那位室友个头不高,人长得很清秀,单薄,露出来的腿,修长纤细如女人。
  方太太脸上的不解渐渐消失,好像生命也一起消失了一样,面孔变得雪白,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佳月。
  片刻,她的脸渐渐胀红,她猛地一挥手,“叭叭叭”地几声,把桌上的照片和资料全都扫到地上。
  她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喊:“不可能!你们这些混蛋律师,就是想骗钱!根本不对!根本不可能!”
  佳月吓得本能地往后一倒,然后,她的肩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
  叶深凑到她的耳边,声音极轻,极低,佳月觉得,叶深的唇都碰到了她耳朵上的软骨,她莫名地战栗了一下。
  “不要动,什么也不要说,让她发泄。”
  方太太把桌子捶得“砰砰”响,嘴里含混不清地叫骂着,她的长发全都纠缠在一起,脸上模糊一片。
  佳月看得心酸起来。人到中年,才发现过去所有的生活,都是谎言,能不伤心吗?
  佳月和叶深就这样一言不发,安静地陪着。
  方太太足足哭了有近一个小时……最后终于冷静下来。
  她拿纸巾胡乱擦了下眼泪和鼻涕:“对不起,我……光看腿怎么能证明,就是我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佳月看了一眼叶深,有些忐忑地说道:“方太太,现在我们有三个方案。您听一听,回去仔细想想,我们再决定选哪一个。”
  “方案一,让他们起诉,在法庭上当众揭穿他们。到时,我们一定会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的关系。这点,您不用担心。然后,我们会以您这么多年受到欺瞒和过着不安全的……性/生活为由,要求对方做出经济上的赔偿。”
  佳月说得很慢以保证流畅,生怕自己说得磕磕巴巴,让方太太对她产生不信任的感觉。
  “方案二,您委托我们出面去跟他们谈。为您争取最好的离婚条件。按照法律规定,即使他们确定对您造成了伤害,也最多是作出一定数目的赔偿。让对方净身出户,这个要求,法庭一般不支持。但,我们可以尽力一试。”
  “方案三,您自己去找他们谈。如果他们不想公开自己的性向,也许会答应您的离婚条件,我们可以事先帮您起草离婚协议。”
  方太太低垂着头,好像刚才已经哭完了所有的力气:“你们去找他们谈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这种恶心的人,多说半句话。”
  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方太太离开时,步履蹒跚,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他们提前下了班。一路上,佳月都很沉默,不时地看着窗外发呆,心里总觉得闷闷地。
  叶深减慢了车速:“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散散心?”
  佳月回头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十月底,南方的山,树叶还是翠绿一片,偶尔有几片黄色,夹杂其中。
  松树,榆树,柳树,槐树,藤萝,蒿草,白石,黑土,流泉。
  夕阳的光,将山林渲染得有了几分初秋的斑斓。
  久在城中,看惯了钢筋水泥,闻惯了汽车尾气,突然在这样的山林中漫步,让人觉得,身心都沐浴在新鲜的氧气里。
  佳月拼命地呼吸着,边走,边张开了双臂:“好久没到山里来了。真是个好地方。”
  叶深微笑凝视,见她脚下有一块突起的青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心。”
  叶深的手大小刚刚好,干爽,手掌上有微微的硬茧。不轻不重地握着佳月的手。
  佳月心头一甜,脸上发热,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脚下,轻轻地迈动步子,绕开了那块石头。
  叶深犹豫了一下,没有松开佳月的手。佳月的心跳乱起来,却任由他继续握着。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不过十来分钟,林木深处,冒出一座青砖黑门的小庙来。
  佳月有些惊讶。这座庙看上去真的很小,门口连个香炉都没有,门前的石板路缝里,贴地长满了一处处,米粒大的小紫花。
  叶深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向庙门走去:“你知道,什么东西最伤人吗?”
  佳月凝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情绪。我们做律师的,成天跟人世间最麻烦的事打交道。很容易被客户的情绪左右。不纾解出来,慢慢地就会生病。”
  佳月恍然明白,叶深为什么会带她来散心。
  却没想到,叶深接着说:“两年前,我就差点儿……病死了!”
  佳月的呼吸和心跳一起静止了。
 
    
第32章 因为我有你
  佳月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黑黑的长睫毛轻微地颤动着, 像黑蝴蝶的翅膀,被风吹动。她的唇本来是淡淡的樱桃红,此时也白得像透明的梨花瓣。
  墨玉般的眼睛里, 更隐隐泛出泪光。
  叶深本来很平静, 可佳月深切的,毫不掩饰的担心, 让他的平静,一点点地温暖起来, 好像要开的水, 冒出一个个小小的气泡。
  他握着佳月的手, 紧了紧:“小笨蛋,我说的是两年前啊!我现在不是已经恢复健康,又成为律界一条威龙了吗?”
  泪水在眼眶中发热, 佳月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不想让它流下来。
  她对情绪病不熟悉,但也知道,抑郁症不容易治疗, 严重的还会引致自杀。她无法相像,叶深这么年轻,这么优秀, 居然会得这样的病,被折磨得差点儿死去。
  叶深向她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我爸妈都是法学教授。从小对我就期待极高。很多人说我是天才,其实我不是。我只是比别人起步得更早。别人中学打魔兽的时候, 我在背法典。高中,别人看好莱坞大片,我在看案例分析。”
  佳月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她不自觉地反手握紧了叶深。
  “我在大学,两年就修完了四年的学分,大三通过司考,大四就开始独立做案子了,一出道,就战无不胜。那时,我相当地膨胀,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情绪困扰。”
  “三年前,我接了个大案子,是一桩民企和跨国企业的合同纠纷。我对国外的法条不熟,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你知道,国外的法律非常完备,案例多如牛毛,经济纠纷的各种专业词汇,搞得我头昏脑胀。但是最后……那个官司,我还是输了,输在一个哈佛海归律师手里。”
  佳月静静地听着。她也听说过这个案子。但是,官司之所以会输,当时的说法很多,有人说,根本不是输在法庭上。她可以想象,叶深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输掉官司,受到的打击有多大。
  “虽然连客户都不怪我,可我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很……无能。怎么会输呢?我辞了职,决定去美国留学。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履历,考了GRE,申请美国学校根本不是问题。”
  一阵晚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啊嚏哦”,佳月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那声音竟然在山里回响了几声。
  佳月窘迫得满脸飞红,伸手出白嫩嫩的右手,飞快地捂住了口鼻。
  叶深见佳月只穿了一件灰色薄呢小西服上衣,指了指小庙:“我们先进去吧。”
  庙小,门更小,只容一人通过。叶深只得松开了佳月的手,让她先进。
  进了庙,里面跟外面一样,石板地上爬满了青苔,小紫花开得正好。院子里的一棵银杏树,金黄的落叶,洒了半院。
  院子左边,是一个小木亭,挂了一口青铜色的钟。下面还有一口圆圆的小石井,井台上放了一只黄色的木桶。
  这让佳月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穿越了时空,突然来到了古代,晨钟暮鼓,悠然南山。
  她静静地站在院里,莫名地觉得一切都很安宁。
  叶深走到井边,熟练地把木桶放进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来,招呼佳月:“渴吗?要不要喝一口。水很甜。”
  佳月终于有点儿开心起来,走过去,先洗了手,就用手接了一小勺井水,喝了一口,凉浸浸,甜丝丝的。
  “叶老师,你是天才,你就是天才,居然连井水都会打!”佳月嘴唇上还挂着井水珠子,微笑起来。
  叶深也微笑起来,脸上的笑意说不出的安静悠远:“我在这里,住过一年多。”
  佳月笑容一顿,再度骇然呆住了。
  叶深低低地笑出声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呀,我不但差点儿死了,还差点儿出家做了和尚。”
  佳月的眼眶又淡淡地红了。
  “走,我们进去吧!外面有点儿凉了。”叶深指了指正前方的肃静的大殿。
  两人进了殿。大殿中间供奉着一尊释迦摩尼木像,泥金斑驳,但是宝相庄严,比香火旺盛的大庙中的金装大佛,多了一丝慈悲和亲近。
  像下有供品和鲜花,地上有几个淡黄,草编蒲团。
  叶深指了指:“咱们坐下说话吧。”
  好在佳月穿的是宽松的黑色西服长裤,她便学着叶深盘腿坐下。两人并排面向佛像而坐。
  “LSAT是考了,成绩还不错,学校也申请了。我突然一下子就觉得空虚,好像从云层里掉了下来。白天不知道该做什么,晚上睡不着觉。我挺了一个月,知道自己可能心理出了问题。我自己读心里学的书,跑医院,可是,病情急剧恶化,拿到学校通知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自杀倾向。”
  叶深抬眼看向释迦摩尼像,有些出神。
  “国是出不了了。我第一次来这里,本来是想,到山里找个安静的地方自杀的。”叶深说得很轻描淡写,佳月的心却好像遭遇了惊涛骇浪,猛地又揪痛起来。
  “也是我命不该绝。那天,我突然听到了这庙里的晚钟。那钟声……轻越,悠扬,好像整个山都笼罩在钟声里,好像在告诉我,滚滚红尘里还有一片安静的地方。”
  佳月眼里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无声地滑了下来。
  “后来,我就住了进来,慧定师傅收留了我。这里清静得很。我每天除了帮他们打打水,扫扫院子,其他的时间,就是读读书,自己给自己疗伤。我慢慢地才明白,我的情绪压力,是从小就积累下来的,当律师之后,压力更大,却从来没得到过纾解,终于经过那一次失败的缺口,彻底爆发了出来。”
  叶深转头看向佳月,抬手帮她轻轻抹掉脸上的泪水。
  “情绪,真的可以杀人于无形。佳月,你的路才刚刚开始,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受到情绪的困扰。”
  佳月眼里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不会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大殿里,却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我有你!”
  两人都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叶深,你来了。”殿外走进一位中年僧人,样子很普通,就像你会在路上街边,每天都会遇到的,那种平凡的中年人。
  “慧定师傅!”叶深站了起来。佳月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我来关殿门。童居士就要跟我来拜一下菩萨。”
  叶深看了一眼站在慧定身后的那位女士,微微颔首:“你也来了?”
  佳月早就看见,慧定师傅身边站着一个,气质安宁的美女,年纪大约三十上下。
  那美女也打量着她。
  “这是我的助手车佳月,这位是慧定法师。这位是寺里的女居士,童维。”
  佳月听到“助手”两个字,心情莫名地竟泛起一点点涩。她乖巧地向慧定法师他童维问了好,就面带微笑,安静地站在一边,听他们寒暄。
  三人寒暄了几句,童维才主动跟佳月搭了话:“车律师,你身上背的包包,喜欢吗?还是我陪叶深去选的呢!”
  佳月闻言,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原来这位童女士,就是之前青青看到,跟叶深逛商场的那位!
  “谢谢你,我挺喜欢的!”
  佳月说完,看了一眼叶深。心里好像被人打了个小小的褶皱。
  “那家商场是童维家的。我去帮忙处理个租客的小事,不好收她的钱,就顺便请她,给你挑了个见面礼。”叶深状似随意地解释道。
  佳月心里那小小的褶皱,瞬间被熨平了。
  她微笑着:“童小姐的眼光很好。”
  童维嘴角一勾,看了一眼叶深:“他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叶深笑笑:“我只知道选喜欢的!法师,您说是不是?”
  慧定法师:“大智慧到彼岸,善哉善哉!我要锁门了……”
  佳月:“……”
  第二天一早,佳月就打电话给方先生,约他见面。
  谁知道方先生说:“我没有什么好跟她谈的。我已经准备好起诉了。咱们法庭见!”
  佳月心里的情绪一下子翻了上来:“我们已经知道您出轨的对象了。您要起诉也好。咱们就在法庭上见!”
  说完,佳月狠狠地挂断了电话。挂完了,她才想起来,方太太并不想上法庭。她有些懊悔,紧张地双手十指交握,抱成一个拳头,这下要怎么办。
  她站起来,看了看叶深的办公室,里面有人在谈话。
  她忍不住轻轻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头,冲动是魔鬼,她看来应该多去寻慧寺,向定慧法师学习一下,大智慧到彼岸的法门。
  这时,手机响了。居然是齐涛。
  她犹豫了一下,想到青青,还是接了起来:“齐涛,怎么样?有好消息吗?”
  齐涛的声音有点儿冲:“你那天怎么不告诉我,说我经纪人几次三番整你朋友?你是不是怀疑是我干的?”
  “是有点儿怀疑,你小时候的前科太多了!”佳月现在相信,齐涛对那些事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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