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不怪我就好,看我,自从我们老爷赴任之后,府里事情就没断过,也没能得空与你好好唠唠。”哇啦哇啦说了一堆,末了李纨拍着黛玉的手,再三道:“回头我去找你喝茶你可别恼。”
黛玉全程礼节性微笑,等到李纨扶着儿媳妇的手走了之后,黛玉身后的双黄蛋才小声说了一句:“大伯母笑得好欢。”
“偏你们促狭,长辈也敢议?”黛玉点了点两个女儿。
怡姐儿悄悄眨了眨眼睛:【娘,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就说大伯母笑得欢,又没说她笑得像黄鼠狼。】便不再说这个,转而开始讨论外祖父生日,她和悦姐儿该要送什么贺寿礼物。
夜里,黛玉与两个女儿细细分说:“你们大伯母,是想要你们外祖父帮你两个哥哥引荐大儒的时候,顺带带上你们茗堂哥。”
悦姐儿问:“娘不是说,大伯母娘家也是言情书网么?”
“言情书网也分好几种……”=黛玉给悦姐儿一个赞许的小眼神,因为她把自己先前说的府中人人物背景关系给记得一清二楚。
等到林如海生辰,虽是家宴,规模也不小,宝玉一家早早就出门去林府了,这天,林大人对贾大人倒是毫不客气地使唤来着。
次日朝会,林大人还是先贾大人一步到了大殿,后到的贾大人带着微微的苦笑。
最终,这场叫京中人瞧了好一阵热闹的翁婿不合的大戏依旧没有落幕,不过因为日渐有别的新闻出来,等到六七月,暑气渐起,这也便不新奇了。
…………………………
入了夏,老祖宗越发消瘦了些,宝玉往荣庆堂跑得更勤快了。
因担心老祖宗年纪大,受不住冰块的寒,荣庆堂是既放着冰,也开着窗的,虽然废冰块一些,但是空气却清新。
“你和你岳父倒是好默契,别叫玉儿夹在中间难做人。”老祖宗咕哝了一句。
宝玉摸着鼻子笑笑:“玉儿聪明得紧,早就猜到了。”
“那就好。”老祖宗对此呵呵一笑:“前几天你父亲还忧心忡忡地和我来叨叨,说是不是叫你再去给你岳父赔几个不是。真是哈哈哈!虽然早四五十年的年纪活的被狗吃了似的,不过好在现在倒是有一个慈父模样,要是早这样该多好?我也就可以放心了。罢了,他肯真心为你们考虑就好,不然妍春日后嫁了人,你母亲那个糊涂一辈子的性子,我不是说她对你不好,就是太喜欢摆威风了些,她一定会仗着长辈身份给你和玉儿找事的,不行我改天一定得嘱咐你父亲日后好好管束王氏。”
宝玉听到这样的话,隐隐有些不安,面上一丝不乱地笑了笑:“那不行,老祖宗您是咱们府里的定海神针,父亲懒得同母亲多说,母亲还是更愿意听您的教诲,只要您在啊,孙儿的心就安了。”
第457章
尽管府中晚辈们对于老祖宗的身体状况都是万分小心,但是七月初的时候, 老祖宗还是病了一场。
并不是中暑也不是风邪入体, 亦不是丫鬟伺候得不经心, 只单单是因为身体的底子已然虚了,故而一夜骤雨之后,她便开始发烧。
荣国府如今的权势、老祖宗如今的地位, 要请太医是很容易的事, 太医院的右院判给这位真是活成人瑞的老祖宗把了脉, 又看了眼皮和舌苔(到老祖宗这个年纪, 也真是无需避讳男女了), 细细诊了之后便知不好。
他对一旁候着的荣国公爷和贾大人道:“二位大人,借一步说话。”
虽然屏风后头站着的邢氏和王氏也很想被借一步去听一听, 但是她俩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贾政和宝玉引着太医去了隔壁屋子, 这位在太医院中医术已数翘楚的老大夫微微叹息说:“史老太君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病, 要说哪儿有不对,却也没有, 就好比蜡烛将将要烧到了底, 没有蜡油也没有烛心了。”
贾政愁眉苦脸地说:“我等身为人/子,眼见母亲卧病在床, 恨不能以身替之, 还望您一定尽力。”
右院判心道:若真是病还好说,这史老太君分明就是已经到了年纪了,便是只有大罗神仙改了阎王薄才能救回她的命啊!
“下官学医不精,怕是要让国公爷失望了, 不过下官听闻贾大人与江南神医交情不错,或可请沈神医来给贵府老太君把把脉。”右院判给出这个建议纯属好心,因为沈千针上半年的时候开始给一头竹熊眼睛开刀去了眼疾,可谓是震惊杏林,想来只要这动刀之法在人身上也可实施,那么沈千针他日便是名留青史可比华佗仲景的人物,右院判自觉是比不上的。
贾政一听,便满眼希冀地去看嫡次子了。
当日下午,沈千针便被请过府,然而这位誉满大明的神医给老祖宗看诊之后也束手无策,对着宝玉实话实说:“你手头上有千年人参,这时候也别吝啬用了,每天给史老太君含一片,接下来的日子她老人家或可清醒又舒坦地过。”
贾政哆嗦地摸了一把脸,然后问沈千针:“神医,家母还有多少时间?”
“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两个月。”
送走沈千针,贾政喃喃自语:“怪我,怪我,都怪我。”却原来,他想起当初南下修黄河河堤的时候险些遇难,用了通灵宝玉的最后一次机会,若不然,此刻老祖宗定是可以熬过去的。
宝玉头一次伸手搭上便宜爹的肩膀:“这件事,是不孝子私自做的决定,老祖宗后来也体谅理解的,如今又怎么会翻旧账反而责怪父亲您了呢?”
贾政灰心丧气地继续喃喃:“果然仙家只是随手点化,而后只一声和你师徒之缘已尽,便不再入你梦了么?”后面半句却是吚吚呜呜叫人听不清楚——叫提着耳朵隔着房门的邢氏和王氏压根听不清楚。
也正是因此,贾政一下子警醒过来:【好险好险,差点犯下大错。】
事到如今,看到除了好好养着老祖宗,也没别的法子了。
宝玉日日下值之后都来给老祖宗侍疾,喂药喂水十分尽心,老祖宗渐渐好转了起来。
又过了几天,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老祖宗九十七之庆,七月的时候,李纨就去请示婆母王氏:【今年情况如此特殊,老祖宗的寿辰该怎么搞?】
这多年来,王氏在荣国府过得极其滋润,便是依旧有着好面子好名声等等的小毛病,但是于尊老爱幼这样的人品道德方面的缺陷却是没有的。李纨来问这事儿,前些日子老祖宗病重,今个儿王氏自己也拿捏不定主意,去问了贾政,贾政想着,办一场吧,老母亲是最喜欢热闹的。
于是王氏给儿媳妇传话,说是要给老祖宗大办一场寿宴。
被大嫂殷勤喊来旁听的黛玉原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伸手捏了捏帕子:【老祖宗自来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前些年定然是因为表哥在外任职,她担心咱们府风头太过给表哥带去不好的影响,所以都从简办了,今年……今年就让她老人家好好享受一番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吧。】
晚间,黛玉把这事儿与宝玉一说,宝玉也是点头称是:“就是到时候人多,要你费心看顾一下老祖宗的精神状态。”也只有黛玉开口,老祖宗才会听话,不然这位越活越小孩子气的老人家到时候可能看到人多高兴了,偷偷多喝果子酒米酒、吃多了肉噎住长痰或者打瞌睡在椅子上睡着都有可能,偏生邢氏和王氏这两个做人儿媳妇的根本就不敢去劝说。
“我省得。可是表哥……”黛玉欲言又止,她如此聪慧,这些年自己看医术也看得粗通医理了,观老祖宗现在每日喝的参汤,她知道,老祖宗如今的精神气全靠千年老参吊着。
宝玉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睡吧。”
能说什么呢?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身为小辈能做的,就是让长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量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当老祖宗得知情况之后,果然是靠在床榻上,伸手笑着点点下头的儿媳妇和孙媳妇们:“好哇好哇,你们都这么能拿主意了。”说是这么说,但是就连王氏都能看出来,婆母她是真心高兴。
【啊,什么时候,我的寿辰也能整一出这么大的排场就好了!】王氏十分之羡慕,并且暗暗期待这一天:【原先我是一等将军夫人,比老祖宗差了品级,也就不指望了,但是现在我也是国公夫人,就算五十九的赶不上趟了,以后六十九、七十九、也能弄得这么气派吧?唔,就是到时候得督促着老大家的,一定得尽心尽力给我办寿才行。要么到时候叫黛玉和老大家的一起协理吧?黛玉虽然娇气了一点,但是办起事来,确实要大气不少呢……】
王氏畅想了一番,然后觉得:【恩,看在以后黛玉要帮我办寿的份上,我这个做长辈的就多容忍一点她的小性子吧。谁叫我不单单是她婆母,还是她二舅母呢。】
前阵子荣国府老祖宗病重,基本处于闭门谢客状态,如今说八月初要给老祖宗过寿辰,又散了消息出去说要摆席,那想要寻门路来送礼吃酒的人数就可海了去了。
亲友全来,恐怕一个荣国府里头,筵宴排设都安排不开,后宅女眷自是有李纨和黛玉统筹着安排,前头的爷们却只能劳烦国公府里头今年新任成为国公爷的贾政这位二老太爷亲自定夺了——因为他嫡长子在湖南岳阳任职、他嫡次子身兼数职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下值之后就去荣庆堂、他庶出第三子在云南临沧领兵驻扎,只靠贾政自己,差点没被谁和谁有亲、谁和谁有旧、谁和谁有过节等等的关系弄疯。
幸好现在他的孙儿辈们也都可以拿来使唤了,不然各府之间的人情往来简直能要了贾*真清高*工科男*政二老太爷的老命。又因为贾兰如今也领了差事、白日里能帮上忙的亲孙子也就是贾茗、贾萌和贾芽了,这还不够,于是贾琏父子三人也被政二老太爷抓了壮丁来干活。
最后定下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国府连开八天的宴席。
其中,到了八月初三的晚上,当今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莅临荣国府了,虽是轻车从简但是也是荣国府的无上荣光。
宝玉很感激十六来这一趟,十六也知道荣国府的这位史老太君对宝玉有多重要,故而在宴上露了一露面,便去后头探视史老太君。
老祖宗欲起身行礼,被龙行虎步的十六飞快按住了:“老太君不必多礼,朕从前也常来府上,那时您还让厨子给朕和宝玉特特做茱萸炒鸡,那滋味香辣鲜美,宫中御厨怎么做都不及贵府厨娘手艺好。”
老祖宗笑眯眯地说:“万岁您今日来了,茱萸炒鸡管够的。”
稍说了几句话,老祖宗显露出疲色,十六便把皇后留下,自己带着太子重新回前头去了。
皇后娘娘郭氏年初的时候就召见过黛玉好几次,如今二人合力,再组织了官眷中能干的十几位,将直隶各处育婴堂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以整个屋内,面对皇后娘娘,除了老祖宗,最不紧张的就是黛玉了。
李纨望着与皇后娘娘熟稔交谈的黛玉,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忌惮。
陛下和太子亲临,真是给众人一个偌大的惊喜,也叫众人更加在心中衡量了一番荣国府如今在京城的地位、贾瑛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最直观的的表现,是贾琏和薛蟠的生意更加做得顺风顺水。
…………………………
然则,到了九月初,老祖宗的身子骨便越发不好了,昏昏沉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间少,哪怕每日的参片从一片增至两片,也无甚效用。
宝玉手里头的灵药并不少,灵芝人参太岁雪莲应有尽有,但是所谓百年灵药、千年灵药也只是治病不治命的,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老祖宗已经油尽灯枯的现状。
九月初八晚,老祖宗面色红润地清醒过来,还就着宝玉的手喝了半碗香米粥。
然后她对鸳鸯说:“去,把大家都叫来。”
宝玉端着碗的手一个没控制好,便把白瓷青花釉色碗给捏碎了。
老祖宗笑说:“自你七八岁以后,就再没样控制不住力道的时候了。”
宝玉勉强笑笑:“我叫人来收拾一下。”
“不必不必,就坐着,让老祖宗我多看一会儿。等下子,那几个讨厌鬼就要来了,老婆子我的身后事不给他们交代清楚,我去了地下也不安稳。且趁着他们还没来,叫我多看我们宝玉几眼。认认真真记住了模样,之后也好说给老国公爷,你祖父听。”老祖宗伸出满是老人斑的手,轻轻摸了摸乖孙儿的额头和脸颊。
“老祖宗……”
“哎,一转眼,咱们宝玉都这么大了啊。”
祖孙二人相互看着不说话,片刻之后,外头嘈杂声起,是大房和二房的几位主子都到了。
老祖宗扫了一眼下头,看到被贾琏和贾芃搀着来的大儿子贾赦,又看了看站在贾政身后缩头缩脑的王氏,清了清嗓子说:“我怕是大限将至了……”
此话刚出口,贾政就噗通一下跪地:“母亲!”
“老二你先别嚎,让我说完。”老祖宗不耐烦地挥挥手叫贾茗和贾萌等人先把贾政给扶起来,“咱们府,早年就已经分过一次家了,只是因为我这个老不死的一直活着,所以还没分府,如今老大老二你们都已经是做祖父、曾祖父的人了,各房的人口也越来越多了,实在没必要挤在一起。”
贾赦虽然病歪歪,但是脑子还很清楚的,连忙跪下(噗通之声不如刚才贾政的响):“母亲,我们不分府,我们不分府,不论您在还是不在都不分府,不然要是前脚您走了咱们府就散了,岂不是大不孝吗?”
王氏听到贾赦说这么不要脸的话,气得使劲在袖子里捏帕子。
老祖宗则是更直接,一口啐到贾赦脸上去了:“不分府我才闭不了眼睛。”言罢,继续对众人说:“分府之后,老大一家子便搬出去住,宁荣大街空宅子我已经置办好了,等过了百日,琏儿你们便搬进去吧,鸳鸯,把房契给凤辣子。”
王熙凤这些年虽然一意讨好老祖宗,但是其中哪能真没有情谊在呢?听老人家说什么百日,饶是自认为心如钢铁的王熙凤也红了眼眶。
邢氏倒也想伸手接房契呢,被鸳鸯当做空气直接略过了,此时众人也不及对她有什么想法,继续听老祖宗往下安排。
刨除先前就留给宝玉黛玉的那一部分,老祖宗剩下的体己也是很丰厚的,重孙、重孙女辈中还未成家的都得了一份,辈分大年纪小的妍春得了双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