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后，他眼皮微睁，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与这里肮脏血腥的环境极其不符。
“我还以为你想让我死......”江易提上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弑君这样的大罪，皇上也能包容”，江易冷笑道，为什么不能容下她，为什么就非要置她于死地？他的质问到底是没问出来，压在了心里。
先皇俯视着他，江易头发凌乱，身上的衣物破败不堪，脸上尽是血污，蜷曲在角落里。他的眼神，没有一点生气，死气沉沉，就像是刚从地狱中捞过来的人。先皇吩咐了身后的人，将江易拖回宫去。在地牢里独自站了许久，也不知再想些什么。墙壁上地面上，发干的血迹有些刺眼。
有时候，谁也无法判断一个人所做到底是对是错；有时候，要明白一些东西，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先皇驾崩时，看向江易时，嘴边的那一抹笑，成了他印象中对父皇最深的记忆。
江易回忆着尘封已久的往事，如今想来，心底的那份疼痛竟是半分未曾减少。只是看着身侧的林朝暮，苦楚中的那份甜蜜，让他更加珍惜。
“怎么了，想到了什么？”林朝暮问道。
江易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有些不敢相信，此刻躺在她身边的人是真实的，不是幻想出来的。他苦苦等了八年，找了八年，在连最后一缕希望都抓不到的时候，林朝暮出现了。是他太过幸运。
江易将过去的这件事一笔带过，避重就轻。他缓了缓，又继续说道，“父皇指婚的风波并未因此而结束，穆将军的女儿穆辛与太子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皇上将穆辛指婚给江易，更是对太子和穆辛的天灾。之后，穆将军府被谢令章和沈老揭发谋反，其实是否真的谋反，我并不清楚。这事当事人清楚吧”。
“沈老？沈将军的父亲？”林朝暮问道。
“恩”江易解释道，“谢令章当时官职卑微，人微言轻，与沈老一同揭发穆将军谋反。而最后，最大的赢家却是谢令章”。
林朝暮若有所思，“这么说，揭发穆将军谋反的两家人都受到了报复”，她转而看向皇上，问道，“你一直都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皇上点头，“穆辛的嫡亲弟弟，穆辰”。
就在此时，宫外传来消息，穆辰所率的蛮夷大军到达京城城外时，遭遇重创，荣统领大获全胜，目前正押其赶往京城。
第57章
对于皇上知道这一切, 林朝暮并不是特别地惊讶，她转头看向皇上，问道, “千脂是你杀的吗？”
他声音淡淡得, “我要说不是，你信吗？”
林朝暮盯着他, 认真道，“信”。
“不是我”, 他顿了顿道, “千脂虽然和穆辰的目的相同, 但仿佛并不是一伙的”。
林朝暮：“怎么说？”
“我推测，千脂原本是想通过蒋骋来报仇，后来蒋骋不为其所惑, 逼不得已才勾引谢子玉，但是穆辰是利用许诗瑶。”蒋骋一直说是千脂勾引的她，他并没有要骗林朝暮的理由。如果，千脂想要通过蒋国公府报仇, 无疑她更希望蒋欢能当上皇后。按照皇上的说法，穆辰与许诗瑶是一伙的，两方是完全对立的。林朝暮皱了皱眉, “这么说，他们俩个其实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皇上揉了揉林朝暮的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
“夏生，夏生”, 林朝暮小声喊道。夏生一直都没离开林朝暮，只是一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听到林朝暮喊她，夏生出现在她面前。
“夏生，你能不能进去，我担心皇上他有意外——”彼时林朝暮悄悄跟在大牢外，皇上刚进去不久。
夏生犹豫，没有说话。她守在林朝暮身边是顾言瑾的吩咐，即便是受到林朝暮的命令，夏生也无权擅自离开她身边。
“外面这么多侍卫，我没事。你就帮我去里面看看吧”，那种不安感越发强烈，直觉告诉她，穆辰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有后手。虽然皇上必定有所防备，但是有些事，总是防不胜防。
“夏生——”林朝暮哀求道。
穆辰被押入大牢，蓬头垢面缩在角落里，看到那个身影后，猛地站起身来。皇上眼眸微抬，沉默地看着他。忽然，穆辰狂笑道，笑声在整个回荡在整个牢狱，显得格外阴森。
“江易，你好狠的心。当年，不过为了一个女人，你颠倒黑白，诬陷忠臣。既废了婚约，又废了太子，真是使得一手好计谋。”
“谋反”，他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是被逼的”。
“父亲宁愿牺牲长姐一声的幸福，也从未动过那个念头。当年我父亲做不到的事，我就替他做”，说完，他狂笑道，“你真的以为许诗瑶的毒就那么点毒性”。
穆辰虽然没想到皇上早已防着许诗瑶，并控制住了她，给他传递了错误的消息，否则他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许诗瑶下的毒是南族蛮夷皇室的秘药，触其一点，便可引发幻象，迷惑人的意志。显然皇上现在并没有受此毒的控制。但是这种毒的厉害之处并不在此，就在刚刚，穆辰指间藏着的药粉引发了毒性，只要他之前沾染过一点，就必死无疑。
“江家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皇上感觉到体内的不适，那种疼痛就是无数只蚂蚁在体内撕咬，声音有些无力，颤抖地说道，“是你杀的他们”。
“呵”，穆辰面部有些狰狞，嘴角勾起一丝渗人的笑，“你是说废太子么，你当时还真是天真，能放过自己的仇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放过废太子。
江易心头一痛，清晰的痛感让他一遍一遍回忆当年的绝望。那时候，他还未从初绾死去的事情中缓过来，朝堂上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在知道穆辛已经有了太子的孩子的时候，他有些同情。
为什么会救他们？
只是因为不想让失去心爱的人的这份痛再让别人尝试，因为，真的太痛了。
“他配不上我长姐，留着有什么用，谋反吗？”说道最后，他音调高了起来，嘶喊道。
穆辰和穆辛侥幸逃了出来，但是他恨极了江家的人。他本想皇上会赐死太子，没想到竟然被江易救了一命，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江易的这份善良来自哪里，甚至是觉得有些可笑。
只是，穆辰不知穆辛对废太子用情这么深。他杀了废太子后，长姐也在他面前自缢了，一尸两命。
是他，亲手害死了长姐！
“啊！”牢狱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叫，穆辰把这些所有的罪责都归结到姓江的人上。害死他长姐的人不是他，是姓江的人。穆辰眼中血红，他望着江易道，“姓江的人都得死”。
突然间，江易睁大了眼，吐出一口血来。对于突然的变故，穆辰也是一怔。
在外面听到穆辰的嘶吼声音，林朝暮担心地闯进牢里。她进来时，就愣在了那里，半晌才蹦出了几个字，“夏生，你——”
林朝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顺着那柄剑，刺在江易的心口处，鲜血就是泉水一样涌出来。林朝暮腿脚发软，她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力气跑过去拔出了那把剑。
“江易，江易”，眼泪一下子就留下来。她看着满手的血，双手颤抖得不听使唤。怎么办？怎么办？“江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
皇上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林朝暮试图用手堵住那伤口，可是血一直流一直流，怎么都堵不住，“你想说什么？”
皇上伸手，捧着她的脸，“别哭”。
林朝暮就那样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从未向现在这样害怕过。突然间，林朝暮来不及反应，身体就被皇上压住。等她起身的时候，皇上已经彻底地倒在那里，任她怎么喊都没有一点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江易，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啊........”
“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说过要我负责的，可是你连机会都不给我......”
“怦！”滴着血滴的剑掉落在地上，膝盖撞在地上，夏生跪在林朝暮面前。
“江易，江易”
皇上眼皮抬了抬，嘴角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你还....记得我....名字....”
第58章
“严青, 师父他在吗？”林朝暮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和疲惫，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严青淡淡瞥了一眼林朝暮和她身后的人，“主子闭关, 谁都不见”。
林朝暮在原地跪下, “师父，您出来见我一面吧”。她并不确定顾言瑾是不是在那扇紧闭的门里。
“林朝暮, 你不能这么对主子”，严青眉头紧皱, 看着林朝暮道, “只要不是你, 谁死谁活都跟主子没任何关系”。空气又沉默了许久，严青叹了口气，无奈道, “小祖宗，你走吧，别在这跪着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林朝暮目光坚定, “严青，我要学起死针法。师父不出来，我是不会走的”。
严青：“林朝暮！你明知道主子不会教你的”, 严青大喘了一口气，声音沉闷，“你这是要逼死他”。
“我没有！”林朝暮抬头看他，眼光里泛着泪花, “只是我学而已，我只想救他，我没想要害师父，江易就快要死了........”
林朝暮知道起死针法有反噬，不然顾言瑾不会一直这么强制她。顾言瑾为了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他没有责任没有义务帮林朝暮救江易，林朝暮也不想他再因为自己受伤。
不管是穆辰下的毒还是夏生刺的那两剑，每一个都能置人于死地。但是江易真的快撑不住了。她只是想学，反噬什么的，冲着她来就好了。她不会伤害到师父的。
严青喉结滚动，强忍着说道，“林朝暮，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主子对你——”他停下，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主子对你从不仅是师徒之谊，你何苦这么逼他！”严青红了眼圈，从未这么失控过。他真的看不下去了，有些话，他真的忍不住要说。可是看到林朝暮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自欺欺人，她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那么理所当然。严青恨不得立马把她丢出去，不想再听她说一句话。
“吱呀”，身后的门打开了。
严青疾步走上前去，挡在他身前，“主子”。
顾言瑾目光略过严青，落在跪在坚硬地面的林朝暮身上。林朝暮抬头，两人目光对视了好一会，她嘴唇发颤，“师父”。
顾言瑾脸色苍白，身上的温润气质要比以往要冰冷几分，那抹常挂在嘴边的笑容此刻也消失不见。
他微叹了口气，轻到连站在身侧的严青都不无法判断刚才他是否有这一动作。顾言瑾声音中带着几分温柔，他看向林朝暮道，“你跟我进来”。
林朝暮起身，心情复杂。她走到顾言瑾身边，感觉周身都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包围，让她不由得安心，一直紧绷的弦也舒缓了许多。林朝暮嘴唇微启，声音比刚才冷静了很多，“师父，我想救他”。
顾言瑾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师父，我的意思是——”不等她说完，顾言瑾便打断她的话，“我知道”。
“但我也希望你明白，我救她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出手的人是夏生。”因为是他下面的人动得手，所以他不会袖手旁观。
林朝暮，这件事，跟你无关！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得无私。当年救了林朝暮之后，他便派人查清了林朝暮的身份。她知道林朝暮与江易之间的情愫，但是依旧没有选择告诉她当年的真相，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将她留在身边八年。他知道，当林朝暮想起当年的事后，可能会离开。他不想在林朝暮丧失记忆的情况下趁人之危，这不公平。
而他有私心，他也想多陪在她身边更久一些。所以过去的事，一瞒就是八年。
不知道，她会不会恨他。今日救江易，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也算是他对他们两个的补偿吧。
第59章
林朝暮醒来时, 脑子里一阵钝痛，就像是有什么要炸裂了一样。张太医呆在一旁递过去一碗药，苦涩的味道中带着一丝的甜蜜。这个味道很熟悉, 是顾言瑾熬药的习惯。
“我师父他怎么样了？”林朝暮心里的愧疚无已言喻, 她真的如严青口中那般负心，一直都在辜负他。她其实想跟顾言瑾说很多话, 但是两人一见面，看到他一如既往温柔的目光, 林朝暮什么都说不出。
这辈子, 她始终都是欠他的。
张太医接过药碗, 说道，“顾神医无碍，只是这次精力耗费甚多, 需要好好调养”。张太医注视着他让我传话给你，他这一年闭关，勿扰”。
林朝暮舒了口气，稍微安下心来。顾言瑾给了她期限, 一年。也就是说，他的身子并没有损伤得太过严重。林朝暮满心的愧疚这才减轻了些，否则, 她怕是以死谢罪都不够。
“皇上也已无大碍，公子在这里好好歇息吧”，看到林朝暮醒来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张太医暗自退了出去, 空留林朝暮一人在屋内。走出屋外，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林朝暮答应过他要带着他来见张太医的诺言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的。
张太医背着手，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发呆。兀自站了许久，才离开。
顾言瑾将毕生的医术传授给他，包括起死针法。那一本本的医术，一个医者倾尽毕生都难以研究出的秘籍，顾言瑾亲手相送。
“她身子弱，你替我在皇宫里照看好她。”
张太医走在路上，一直被这句话充斥着。起死针法有多大的功效，便会对身体有多大的反噬。这些年，顾言瑾险现江湖，怕是与林朝暮少不了关系。
*
回宫的日子阳光正好，天空蔚蓝一片，阳光温柔，空气清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