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贺程程从来没觉得他会变成数学家,因为在一个军人世家,他的未来就像是一盘已经布好的棋盘,走子都是一步步规划好的。
贺程程知道他会成为军人,关老首长也说他会成为军人,大院里的所有人所有声音,都是说将门无虎子,老关家怕是又要出一个将军了。
关戎自己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他喜欢穿迷彩,戴贝雷,拿个小枪指着贺程程一阵“biubiubiu”,以至于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觉得他爱这个职业。
贺程程看到很多奥数金牌的奖励,开着玩笑地说:“你说你要是不当兵,当个数学家,会是怎么样呢?”
关戎却没有说话,过了会,等她带着一片狐疑看过去,他方才露出牙齿笑了笑。
“数学家有什么好当的,成天宅在家里研究数字和算法,哪有带兵打仗好玩。”
贺程程跟着笑了笑,说:“是哦,说不定肚子会坐大的。不过数学家也很好的,只要你想就能做好的。”
关戎没搭腔,默不作声地站了会,直到房门被敲响,关首长从原本就开着的门进来。
“你妈妈回来了,要不要跟我去机场接她?”关首长开门见山。
关戎怔了下,没吱声,贺程程表现得比他还兴奋:“去吧,戎戎哥哥,是阿姨哎!”
贺程程心情一片雀跃,脑海里已经上演母子俩的见面拥抱的感人场面了。
关首长说:“去的话现在就跟我走,路上不堵的话,到那儿正好能接到人。”
他急匆匆走出去,刚过门框,关戎忽然喊住他,冷冷道:“是你喊她回来的?”
一瞬间,贺程程头皮都发麻,四周温度一下降到冰点……情况又不对了。
chapter 54
关戎问:“是你喊她回来的?你说不过我,所以迫不及待拉一个外援过来。”
关首长看着他,表情十分严肃,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关戎!”
关戎:“你不用这么喊我名字,我不是三岁小孩,犯不着还要怕你。”
两个人都不是好脾气的人,都有怒火等着要爆发,关首长之所以还没有发作全是因为贺程程在这儿。
贺程程一颗心突突地跳,小心翼翼地推了下关戎:“你跟你爸爸好好说嘛。”
外面贺家夫妻扶着关老首长过来,贺建军笑呵呵的,一无所知道:“都还站着干嘛,赶紧准备准备去机场接人啊。咱们的分两辆车,老首长跟我们一起。”
关老首长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皱纹个更深:“嗯,我跟着建军。关戎一定高兴坏了吧,从小就喜欢妈妈,她每次回来一趟,恨不得变成橡皮泥黏身上。”
话音落下,后来的三个人才发现现场气氛十分诡异,关戎和关首长相对而站,交汇的四只眼睛里闪着光弧,空气里甚至有相互摩擦的滋啦响声。
关戎当着所有人,把早已破碎的虚弱维系彻底撕开。
“不管是谁回来,怎么劝,我都不会改变的。”
关首长扫视周圈一圈,咬了咬牙:“好啊,看你本事。”
关家里外都透露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态势,贺建军跟太太达成共识,决定不掺和这趟浑水,把时间和舞台交给他们自家人,自己溜之大吉。
贺程程不情不愿地跟他们道别,依依不舍地回头过来看了好几次,贺妈妈将她一把拉回来:“赶紧走。”
昨晚关首长将关戎的脸打得朝向一边的画面怎么都忘不掉,万一他又冲动了呢,又打人了呢,关戎那臭脾气,万一忍不住回手,那岂不是要天翻地覆?
如果被告到学校,他整个人的形象也会大为受损,说不定连当一个好兵的简单愿望都实现不了!
贺程程坐到后座也还是忍不住开门跳下来。
贺家夫妇齐刷刷看着她,贺程程指着窗外:“爸爸妈妈你们先去拜年,我在这儿呆一会儿就回家!”
贺妈妈连忙将头伸出去:“程程,你给我回来!”
关妈妈到家的时候,老头子坐在一边看报纸,儿子关戎跟贺程程坐在另一边窃窃私语。
多年不见,小丫头成了大姑娘,个头高了,五官长开了,性格看起来也变得比以前好了许多。
小时候关戎是混世魔王,她就是被攥在手里压榨的那个小白菜,现在陡然换了个样,是她给关戎耳提面命。
两个人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贺程程时不时激动撅嘴巴,原本想反驳的关戎立马就偃旗息鼓。
关妈妈将手里的行李递给了家里的阿姨,两手随意握着看向自己儿子道:“你能耐了,妈妈回来也不去机场接了。”
多时不见,关戎自妈妈进来时就没有把视线移开,不过是因为反感她要做爸爸的说客,一起站到他的对立面,才被心里那种埋怨的情绪压制着不肯迎接。
关妈妈心里也清楚,腹诽这下唯有主动去跟儿子凑近乎了,没想到贺程程忽然捶了下关戎,后者乖乖就站了起来:“……妈。”
关妈妈看得心内好笑,说:“真是不得了,现在喊妈也要别人提醒了。程程要是不提醒,你就不认我了是不是?”
贺程程早红着脸站起来了,扭捏着说:“阿姨好,你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关戎他很想你的。”
关妈妈嗯了声,反问:“他想我他自己怎么不说,年纪大了,人成熟了,嘴反而张不开了是不是?”
关戎讪讪,贺程程也不好意思,只有一旁看热闹的关老首长乐得哈哈笑,说:“关戎这点我很欣赏,对女同志非常尊重。”
关妈妈说:“他不是对女同志尊重,是只对程程这样。以前我就说过,别看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把程程也欺负得够够的,但是以后家里谁做主还不一定,他就是笑在前面,之后有他哭的日子。”
关老首长连连点头:“对头,不是早说过吗,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程程也算是熬出头了,以后也别客气,谁让他小时候不安生来着。”
说客们还没拍马上任,一波□□已经砸了下来,关戎脸色更黑,看向房子里的所有人:“你们到底要不要吃饭了?”
午饭就在家里解决,动筷子之前,关妈妈给所有人发了礼物。
“来的时候才知道程程也在,礼物是在机场临时买的,程程别嫌弃。”
关妈妈给贺程程带的是一套大牌的护肤品,一看包装就知道十分昂贵。贺程程很感激,说:“谢谢阿姨!”
关老首长说:“不懂事了吧,程程不在这儿也要好好准备啊,现在咱们都要看关戎脸色,你不好好哄哄程程怎么行!”
贺程程简直想挖个大坑跳下去,关戎摸摸她的头,又夹了个鸡腿放在她碗里。
关老首长问:从哪过来的,“过年也在出差?”
关妈妈点点头:“咱们过年,人家国外可不过年啊。最近一直在新加坡,事情结束我就直接过来了,还好,能赶得上大年初一给您拜年。最近身体还好吧?”
关老首长笑:“那可太谢谢了,看见你我就什么病都好了。”
关戎忽然怔了下,看向关妈妈:“你自己要回来的?”
关妈妈放下筷子,说话前擦了擦嘴:“嗯,不然呢?以为你爸爸把我喊过来的?哪能赶得那么巧啊,这种时候回国的票不好订的。”
关戎被噎了一下,余光去瞥一边的关首长。
关老首长咳嗽几声,打个圆场糊弄过去:“别光顾着说话不吃菜啊,都别放筷子,多吃点,关戎你把程程招待好。”
吃过饭,贺家夫妻早早就来接贺程程。
贺程程心里虽然还不想走,不过看他们一家人已经没了刚开始的剑拔弩张,何况她在这里他们说话有顾忌,只好点头。
出去的时候她给关戎使了个眼色,关戎板着一张脸当没看见,她跺了几下脚又鼓腮帮子,他才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贺程程还发了个短信:“好好说话,不许发脾气!”
啰嗦的呀,烦都烦死。
关戎一边抱怨,一边将短信看了好几遍,想到她背着手点着他额头给他上政治课的样子,他就觉得那画面可爱得不行。
嘴角噙笑的样子被关妈妈看在眼里,她过去怕了拍儿子的肩膀,说:“看看你啊,跟你爸爸就一脸仇人的样子,跟程程,一条信息也要乐半天。”
关戎将手机收起来,坐回到一边椅子上,关老首长连忙将自己的紫砂壶递过来,朝他递了个眼色。关戎会意地去给妈妈倒了一杯,说:“你好好歇会吧。”
关家两个儿子,关妈妈生关戎的时候已经是高龄产妇,怀孕期间十分辛苦,生下他后休息得也不算好。这些年为了生意一直奔波,哪怕注重保养,看起来也只是没给这个年龄段的丢脸。
额头的川字纹是早就有了的,这两年眼尾的皱纹也明显起来,加上没来得及睡觉,一直在忙着赶路,脸色如今已经看起来很差了。
关戎将茶递到她手里里后,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儿。印象里她似乎永远是来去匆匆的女强人模样,却原来女强人也会变老,也会被时间雕刻得锋芒内敛。
关妈妈看了他一眼,笑着问:“怎么了,不认识了?”
关戎摇摇头,坐回她的对面。
关妈妈忽然叹了声气,说:“以前我回来,你都缠着我,现在长大了,好像是不怎么需要妈妈了。”
关戎不置可否,又听她说:“还愣着干嘛,来抱抱我啊。”
关戎背影僵了下,侧头过去看了会自己的妈妈。
一时之间,那些精心伪装的淡然悉数坍塌,他快速起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股熟悉的热度像是春回大地,他紧紧搂着她,说:“妈妈。”
第48章
傍晚, 一家四口坐在窗边,一边看院子里摇摆的葡萄叶, 一边喝茶唠家常。
关妈妈问:“已经决定好要去哪里了?”
关戎点了点头,有意看了眼关首长:“决定了。”
关妈妈说:“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到那个地方呢?”
眼前又浮现那座巍峨大山,蔚蓝的天空笼罩头顶,丝带般的白云如同触手可及。
关戎说:“我觉得那个地方需要我。”
关妈妈说:“我觉得需要你的地方, 其实很多。”
关戎说:“我曾经跟人有过一个约定,我不想食言。”
关妈妈说:“那你准备去多久?”
关戎摇头:“那要等去了才知道。”
“如果你发现那儿很缺人, 短期内都不能放你回来呢?”
关戎垂眸:“那我应该在那儿待久一点。”
关妈妈说:“那你就是准备在那儿成家了, 找一个当地的姑娘吗?”
关戎一下紧张地站起来,关老首长拽着他胳膊, 帮忙说道:“怎么可能哦, 除了程程, 谁能治得了他!”
“那程程会愿意跟你一起过去吗?”
关戎说:“程程还要读研, 等她念好了,我也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关妈妈静了一会儿, 说:“你年纪还小, 对有些事的认识还停留在很浅的层面,这是人成长的必经之路, 要你一步就跨过去, 妈妈知道不可能。
“我不想好为人师地教你什么,只想用自己的一点生活经验告诉你。人生太漫长了, 我们原本想好的那些事, 总是会在不经意里改变方向。
“我们曾经看好的那些人, 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变了模样。你也是,程程也是,未来还太远了,你们两个现在说过的话,过几年说不定就忘了。”
关戎有些焦躁:“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我别去。”
关妈妈摇头:“不,儿子,我不会阻止你什么,我只是在你做下决定前,给你一点小小的忠告。”
“距离远的人就不可能在一起吗,同一个屋檐下分手的也不在少数。”
关妈妈说:“是的,当然了,所以我说是忠告,如果我能提前看到结果,那就是预言了。”
夜里吃过饭,关老首长拉着关戎去下棋。
关妈妈中途来跟他们道别,抓起大衣就要走出去。
关首长脸色很黑,一路跟着,没好气地说:“今天是年初一,你就不能在家里住一晚,一定要出去住宾馆吗?”
关妈妈说:“你这里太小了,不方便,而且我都跟老爷子打过招呼了。”
关首长道:“你跟他打招呼,他还能说不?”
关妈妈听得嗤一声,默不作声地往玄关走,关首长脚步很重地跟过去,一把抓上她手腕,说:“我跟你说话呢,关戎他们都很想你,你在这儿住几晚会怎么样?”
关妈妈反手甩开了,厌恶得拿另一只手掸了掸,说:“我本来想给你面子的,是你自己不识好歹,我是因为谁才不愿意呆这儿?”
关首长说:“没让你跟我呆一屋,我睡客厅好了。”
关妈妈说:“问题不是在于你睡哪儿,你就是睡房梁顶上,也改变不了你就在这儿的现实,我就是不想跟你在同一个空间,你到底要我说多明白才能懂?”
关首长闭起眼睛,深呼吸一口。
关妈妈说:“这次回来,除了看我儿子,就是想跟你把事情办下来的,你别再慢慢吞吞的了,打个报告赶紧办好,我没力气跟你耗了。”
关首长长叹着:“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跟你离婚。”
关妈妈捂着额头,神情激动:“咱们之前是说好了的,你是个男人,不能说话不算话!我一定要离婚,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不在乎。”
关首长咬了咬牙,无奈又无助:“到底为什么?”
“很多。”关妈妈说:“就像我跟儿子说的,有时候我们认定了一个人,真的以为能跟他走到最后,但现实却给了我们一巴掌,让我们知道没有这么简单的事。”
关首长说:“你一直都在怪我,因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