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戎说:“那天其实特别想跟你一起上救护车。”
因为太久没见,因为内心想念。
也因为,担心,惧怕,她是他放心不下的牵挂。
贺程程说:“没事的,有我跟韩奕辰在呢,而且姗姗的骨折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严重,住了两天医院就回校了。”
她说着吐了下舌头,大概觉得有点对不起同学,关戎揉了揉手,嗯了声。
贺程程一双眼睛忍不住向关戎看,视线没法拐弯,看不到他被打的那张脸,踟蹰片刻,问:“关绒绒,还疼吗?”
关戎顿了下,抓住她手靠到脸上,说:“你帮忙摸一摸,就不疼了。”
第45章
贺程程一听, 立马挺腰坐好,盖在肩上的外套都几乎滑下。她将关戎一张脸掰过来, 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关首长军人出身,算是个练家子,手上肯定是有一把劲的。刚刚这么毫无保留地打下来,脸上已经有点肿了。
他的嘴角也破了一点, 说话的时候,能看得到被血染红的牙齿, 贺程程轻轻戳了下, 心疼地问:“疼不疼呀?”
关戎将她的手锁住了,说:“不是说你摸一摸就不疼了吗?或者, 你还嫌不够, 那就亲一亲我吧?”
关戎说着就要把脸凑过来, 贺程程一个劲往后让, 说:“你你你别冲动,这儿可都是人, 你还穿着军装呢!”
关戎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说:“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谁了,装着军装又怎么样, 亲的反正是自己媳妇。”
“……”贺程程一巴掌把他脸拍过去:“还说呢, 你们家里人怎么那么欺负人啊,你在我爸妈面前胡说, 你爷爷也胡说。”
关戎将脸转过去, 又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 半晌,闷声说:“对不起。”
贺程程一下紧张起来,摆手说:“别别,我不是真的生气……虽说还是有一点生气……但是也不是特别的生气。”
关戎歪过头来看着她,眼神犀利如鹰隼:“你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
贺程程连忙摇头:“没有啊!”
关戎皱着眉:“听见我刚刚跟我爸的对话了?”
贺程程两指向天:“真没有!”
关戎又露出无所谓的样子:“听见也没事。”
贺程程特别讨厌他流露出这样的申请,明明心里难过得要死,委屈得要死,却总是拿这样无所谓的不在乎的态度面对他人。
他难道不想倾诉吗,难道不想要人安慰吗,为什么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在隐藏,在伪装,是看不起她吗?
觉得她只是一个可以共享福的人,不是一个共患难的人,所以才把什么都装在自己心里,宁愿憋坏了都不告诉她!
贺程程有些气呼呼地撞了他一下,说:“你别瞧不起人啊,我可以为你分担的,我已经是大人了,不是要听家长话的小孩子!”
关戎对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十分不解,面带狐疑地怔怔看了她一会儿,随即脱口而出:“多久不见,你就会离开我?”
贺程程说:“这个问题,关首长已经问过我了,我说我反正也要念研究生,到时候还不知道谁等谁呢。所以,你多久不见,才会不要我?”
关戎直勾勾看着她,斩钉截铁:“我不会。”
贺程程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抓了下:“那我也不会。”
关戎问:“你是认真的吗?”
贺程程忽然有一种被人鄙视了的感觉,说:“我当然是认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告诉你,你想去哪儿都行,只要还记得回家的路。
“我妈妈跟我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不能为了爱情就简简单单拐弯。只有互相尊重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远。”
关戎眼睛垂下来:“要是我爸爸也这么想就好了。”
贺程程说:“叔叔……其实也是很好的。”
“他们要离婚了。”关戎冷不丁地说。
贺程程的心都不带跳了,声音低沉:“我知道。”
关戎:“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才坚持到现在,要不然,他们早就分开了。”
话越到最后,说得越低,关戎索性连头都低下来,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贺程程就趴在他肩头,看着他,两只手绕在他身上,想把自己的力量传导给他。
关戎闷声说:“有时候我想不要长大,那样他们就不会分开,我也不会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小孩了。”
贺程程鼻子酸胀,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更紧地抱着他,宽慰道:“他们分开了,也会一直爱你的。”
关戎拼命摇头:“可是那样,我就再也没有家了,一个完整的有父母的家。”
贺程程再也想不出来说些什么,只能在他鬓角的地方亲了亲。
过了好久,关戎才把头抬起来。
他并没有流泪,但呆滞的目光让人觉得,哪怕他就是大哭一场也比这样好。
关戎问:“你知道我哥哥的事吗?”
贺程程点头,这件事她是知道一点的。关戎的哥哥也是一位军人,曾经是比他更让整个家庭自豪的存在。
他是一位很英勇的空军飞行员,年纪轻轻就被选拔为最新机型的试飞员。可是机遇和风险同在,一次任务里,他出事了。
军人以完成任务为使命,一个带不回飞机的飞行员会因此感到万分的耻辱。
关戎的哥哥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飞机,没有离开他的主战场,他随着那架飞机牺牲在祖国的河山里。
他去世的那年,关戎还很小,他破天荒的那天没有欺负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安静地看老首长为他戴上白花。
贺程程还知道,从那年起,关戎的妈妈就更少露面了,她尽管时常给他寄国外的好吃的好穿的,可她真的很少来看他。
关戎于是总是盼着过生日,十岁生日那天,他很早就爬起来,穿上妈妈给他买的小西装,拉着贺程程去大院门口等她。
可是从日出等到日落,连半个人影都没能看到,贺程程都被妈妈抱回去吃点心了,他还是没能等到他妈妈出现。
也就是那一次,她把她最喜欢的娃娃送给他,想让他开心会儿,他却好像一点都不领情,转身就给了其他女孩子。
关戎说:“其实我哥哥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飞行员,他想当一个画家,背着画册外出采风写生。可是我爸爸说,当画家有什么出息,是他亲手把他送进了部队……
“我哥哥身体素质很好,但他不是一个天生的军人,好几次他都受不了想退伍,我爸爸又说,虎父无犬子,你半途而废丢的是整个关家的脸。
“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的紧逼,说不定哥哥就不会去做飞行员,也就不会经历那样的事故……我也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
中间有好几次,关戎都说不下去,贺程程把头埋下来,假装听不到他话中的哽咽。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没有过这样的家庭,她好没用啊,明明心里急得要命,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关戎这时候把脸对向她,说:“你知道吗,其实小时候我特别嫉妒你。”
“嫉妒我?”贺程程像是听了天方夜谭:“为什么啊?”
“因为你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他们虽然也会吵吵闹闹,可是感情永远都是那么好。所以我嫉妒,嫉妒你有我没有的。”
贺程程撞了下他肩:“你是傻子吗,你多来我家里不就好了。”
关戎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我是经常去你家啊,有时候看到你妈妈,我也特别想喊她妈妈,想要她抱一抱我。”
贺程程扁扁嘴,在眼泪落下前,先蹭到他身上!她把脸埋进他肩:“那你喊嘛,你让她抱嘛!她力气很大的,她吃好多哦!”
关戎呵呵地笑,拍拍她后脑勺,侧头亲了亲,说:“幸好以后还有喊妈的机会,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认我这个女婿。”
贺程程硬生生是被说笑了,平放着脑袋,看向他侧脸:“那要看你表现了,你要还是这么欺负我,那就难了。”
关戎沉吟:“我要一直都是小兵,她会不会觉得我没本事?”
贺程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放弃一条康庄大道,偏偏要去挤一条羊肠小径,那当然会是寂寞而艰难的。
贺程程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会吧,也许不会。”
关戎说:“那我就弄大她女儿的肚子,让她想反悔也不行。”
“……”贺程程知道他是开玩笑,可是就是很不爽啊:“关绒绒,你再敢说一遍,我不要再理你了!”
关戎拉住她胳膊,拽她回来:“我怎么舍得啊。”
关戎的一双眼睛深邃又沉郁,贺程程看得莫名心颤,总觉得那里面的神色和以往不同。等她想再仔细去看的时候,他却又把视线收回去了。
关戎问:“几点了?”
贺程程看了看手机:“春晚演了好几个节目了。”
他点点头,抱着她再坐了会,拍拍拍屁股站起来,说:“走吧,咱们回去。再晚的话,你爸妈该起疑心了。”
路上,贺程程跟关戎说:“其实你爸爸不许你去那边,我觉得并不是他自大,也不是他喜欢指挥人,应该是还有一个原因的。”
关戎随意哼了声,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了,有过你哥哥的那件事,他一定非常后怕也非常后悔,所以想让你留下来,好好地保护你。”
关戎目光凝视地面,没再吭声。
贺程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或许你应该跟他敞开心扉的好好聊一聊,有的时候,你以为的并不一定就真是你以为的。”
许久,营房门前。
关戎说:“我再想想。”
第46章
贺程程他们回来的时候, 春晚的第一个小品都放过了。包子已经蒸上了屉,现在正忙着往大锅里下馄饨跟饺子。
每个人都有事忙, 到处都是乱哄哄的,除了教训过关戎的关首长,几乎没有人发现他们俩刚刚不在。
贺妈妈也是看见了贺程程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女儿,招手让她去饭桌上:“好好吃你的, 没有要你动手的地方。”
贺程程答应着,拉着关戎一起坐到桌边。关首长刚刚推着关老首长出去敬过一圈酒, 现在走回来看到关戎, 彼此之间都有点尴尬。
关戎借着看春晚,把头侧到后面, 也就躲开了自己爸爸的注视, 搁在膝盖的一只手还是忍不住攥起来。
贺程程没的逃避, 抿唇笑着看向关首长, 示意他一切恢复平静,后者向她感谢地点了点头, 甚至很细微地笑了笑, 随即将视线落回关戎。
一刻钟后,过年的重头戏端上来。士兵们来自五湖四海, 过年各有各的风俗, 每张桌上都摆着饺子馄饨,甚至还有汤圆。
炊事班的战士们跟众多军嫂提早好几天就开始准备, 就是为了尽可能让大家感受到家的气息, 家的温暖。
因为是除夕, 允许大家喝酒,早就犯酒瘾的一帮老少爷们就着主食吆喝喝酒,气氛一阵高过一阵,很多刚来没多久酒量还没练出来新兵蛋子们已经趴下不少了。
关戎不是这儿的兵,又是老首长的孙子,起初没人肯过来劝酒,他端着酒杯来敬过一圈,倒是点燃了气氛,一堆人轮流往他们这桌跑。
贺程程挺怕他会被灌醉,可是看他拘束一晚,好不容易现在高兴了一点,又忍不住要纵容他。
关戎回应她关切的眼神,找个机会拉她过来咬耳朵,指指桌上的纸巾道:“大部分吐那里面了,放心吧,今天岳父母都在,不能失态。”
贺程程听得耳热,一边咕哝:“什么岳父母。”一边去摸他身前的纸巾,确实都是湿的,还挺贼。
贺妈妈一边喊贺程程,贺程程回神望过去,妈妈朝她一直挥手,说:“起来给大家唱个歌。”
“……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是大家嫌春晚小品太煽情,不想看,要找人重新把气氛活跃起来,身为文工团老兵的贺妈妈自然当仁不让。
不过做了父母,难免都有炫耀自己孩子的冲动,贺妈妈觉得这种出风头的机会应该也给贺程程一次。
“…… ”贺程程并不想出风头。
餐具成了进攻的号角,大家敲筷子,哐哐砸碗,催促着贺程程给大家“来一个”。
关戎也见死不救,微微笑着看向她,说:“好好唱,别给我丢人。”
贺程程挪着小步子走到餐桌最前面,看向一张张年轻但已经染上风霜的脸:“你们想听什么呢?”
贺程程刚刚往上面一站,下面就有一片倒吸口气的声音。她没戴眼镜,一张脸清纯而精致,淡淡的雀斑洒在雪团似的脸上,她可爱如一只怯怯的小鹿。
因为嫌热,她早已经脱了外套,里面穿了一件长款的高领羊绒衫,一直遮到膝盖。温柔的芋紫色,修身设计,把纤瘦但不干瘪的身材衬得凹凸有致。
“漂亮,谁家的?”
房间很大,士兵很多,毕竟还是有没听到关老首长介绍的人存在。关戎满脸不屑地睨了他们一眼,心想:“我家的。”名花已有主,就不要多做妄想了。
还好有自己人解围,说:“老首长家的媳妇,别想了,没你们的份。”周围立马一阵唏嘘声,纷纷开玩笑:“想做老首长的孙子。”
前面,贺程程还没征求好意见。
“小苹果!”
“小鸡小鸡!”
“要不病变!”
“我还变态呢!”一个小营长让手下兵闭嘴:“听点高雅的!红尘情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