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朝。”本想叫他燕帝的,话到口中不知怎么地就改了。
分明差不多年纪,他现在还是个太子,姬无朝就称帝了。虽然他自愧不如姬无朝那般爱民,但也拉不下面子。
刚洗完澡准备出水上岸的宋悦听见赵夙的声音,心一惊,脚下一崴,“扑通”又重新落了水。
她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极力压低声音咳嗽几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朕沐浴的时候你闯进来,成何体统!”
这个赵夙究竟是不是背叛,她心里没底,自然带着几分防备。更别说他偏偏选了这个好时间。
好在她竖了一块屏风。
“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
“咳,刚才你突然闯入,朕受到惊吓,呛了几口水。现在嗓子不舒服。”宋悦背对着他,一面捧着水花赶紧洗脸,“故意挑着没人的时间来,是想单独和朕说话?”
变声锁在衣服里,现在得靠她人工伪声,声音自然会有细微的差别,没想到他耳朵那么毒。
见姬无朝提起正事,赵夙面色逐渐变得冰冷严肃:“姬无朝,你相信我么?”
宋悦动作顿了一下。
她想相信,但他的忠诚度无法判定。毕竟这位是赵国人,而且与玄司北是同伙。
但,也正因如此,他秘密来找她,也是背着被玄司北发现的风险……
“信。”
一个字,让赵夙冷厉的眉宇稍稍变得柔和。他轻笑一声,以漫不经心作为掩饰:“玄司北不仅联合了我们赵国,还与魏国国君达成了某种协议,他本身的势力还不足以动摇燕国根基,但若加上赵魏两国,你知道你如今的处境么?”
“隐隐猜到了。”魏国在干旱的时候安静如鸡,根本没派人买她的粮食,肯定是玄司北允诺了什么。
宋悦面上轻描淡写,但手掌间却不自觉用力。
“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赵夙却卖起了关子,眯着慵懒的眸子笑道,“还想知道什么消息?一百两银子换一个问题,童叟无欺。”
也只有他能在如此紧绷的气氛中,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事实上,他比旁人还要敏锐得多吧。
宋悦垂眸沉思了片刻,心下一沉,忽然被他刚才的一句话点醒:“不对,你故意着重说赵魏联合,是在提醒我……皇叔带兵出城后就不见了踪影,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错。既然你猜到了,那第一个消息就免费送你——你的皇叔如今正焦头烂额,已是自顾不暇了。”
面对赵魏两国的联军,谁知道姬晔什么时候会撑不住。毕竟现在在玄司北看来,姬无朝已经不是威胁,只要姬晔先姬无朝一步除去,燕国的皇位就一定会落入他的手中。
“多谢。”宋悦一愣,没想到赵夙嘴上不饶人,却是真的想帮她,“那,司空彦他……也是和玄司北他们一路的?”
第166章 女装
“一百两。”听她问起司空彦,赵夙的气息微微一变,随即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正经的笑意,“辛辛苦苦玩命打听来的消息,怎么说也不能白便宜你。”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只是莫名让宋她感觉到了傲娇的成分。
“一百两就一百两,等朕出来给你便是。”这个关键消息,千金都换不来,他分明是故意不让她欠下他的人情,这个赵夙想做什么?
“那可不行,商场上有句话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万一你毁约了怎么办。”赵夙故意说道。
他似乎对司空彦的消息有所忌惮,甚至是想隐瞒什么。
“司空彦出事了?他和玄司北不是一伙儿的?”宋悦对此十分敏锐,单刀直入。
那边沉寂了片刻,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不是。”
宋悦身体一软。
按照司空彦的忠诚度,应该和玄司北不是一伙儿的,但这样,他突然没了消息,也不上早朝,怕不是被限制了行动:“他被控制住了?”
那边又沉默了。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明知道朕在沐浴,哪儿有机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宋悦小声嘀咕着爬上了岸,趁着屏风的遮挡,一面扯了件中衣穿上,一面扯了颗珍珠,往屏风外丢去,“这是定金,接好了!”
赵夙伸手截住,隔着半块屏风,还能就看见姬无朝一片雪白的衣角,想来是换好了衣服。他便顺理成章地往屏风内走去,一面压低声音告诉:“司空少主原本就时日不多,这些天刚好犯了病,此事闹大了,就连隐于山林的司空家主都知道了此事,还请动了神医。你知道神医怎么说的么?”
正飞快往脸上重新上妆的宋悦,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竟妄图穿过屏风,吃了一惊,连忙背过身子,叫住他:“等、等等!朕没好奇这个,也没准你进来!”
“早就想说你这怪癖,都是大男人,有这么怕羞的么?”
宋悦听他吐槽自己,心情复杂,信口胡诌:“这有什么,这是我姬家人的传统,先帝就是这么干的。”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话落之时,她莫名从姬无朝的记忆中回想到,先帝好像真有这个怪癖,还一模一样,不允许宫女打扰他沐浴。
宋悦心情更复杂了。
赵夙也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每个人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当即便不再继续纠结,只用指腹揉了揉手里的珍珠。
虽然明知道不值一百两,但他愿意告诉姬无朝。
“神医说,司空彦活不过这三月。”赵夙沉声道。
空气安静了片刻,他似乎听见里面传来什么东西“啪”地落地的声音。转念一想,怕是姬无朝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司空彦身为执掌国家财政大权的户部尚书,应该是姬无朝如今的所有希望,听到这件事,他不会想不开吧?
偏偏从屏风后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赵夙想了想,最终还是走了进去。正在弯腰捡眉笔的宋悦忽然发现对面多了一双粘着新泥的锦靴,微微一僵。
她只是听到司空彦的消息,手抖了一下而已。
刚出浴的小皇帝,似乎是因为匆忙,身上的水还未完全擦干,一身亵衣也只是凌乱地穿在身上,原本穿着宽大龙袍还能撑起几分,现在略显娇小的骨架便已无所遁形。
赵夙的目光落在她湿润而垂直贴在身上的黑发,忽然觉得平日里不故意穿着龙袍的姬无朝,完全是另一种气质。
怎么说,似乎少了一分凌厉,那分雌雄莫辨的美就难以掩饰。
“都叫你别进来了,我们姬家人都害羞,遗传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依然故作淡定地起身,将那支眉笔藏进了袖子里,“以后若是还有什么要紧事,可以来朕的寝宫,别说一百两了,就算一千两,朕也会给你。”
“燕帝陛下出手真是大方。”赵夙没心没肺地轻笑道。
宋悦一噎。她刚才看到了赵夙鞋子上的新泥,只一眼便可推测他此次来得有多匆忙。而赵国既然已经和玄司北联手,他要在玄司北的眼皮子地下给她传递消息,只会更难。
“为什么要帮朕?”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价值了,“你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真的值得?”
以赵国的强盛,赵夙根本不可能为了银子。他的忠诚度她看不见,但估计也是为了
“因为燕帝……”赵夙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有些难以当面说出口,只干咳一声,视线移到了别处,轻声道,“你是我唯一敬佩的皇帝。”
那次姬无朝约他去醉花楼商谈粮食问题,姬无朝的话深深震撼了他。
可他是不可能背叛父皇的,只能按照父皇的指示来,靠着这一便利,暗中打听着有关消息,等一进燕都就告知姬无朝,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要是父皇知道他打着暗中帮姬无朝的主意,估计是要打断他的腿。
“……”宋悦没想到,当初只是一句无心之言,竟然换来了一个人毫不掩饰的赤诚。
因为背叛,她一直无法得知他的真正忠诚度,曾经也一度怀疑过他,把他归为玄司北那一派,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人情,朕记下了,若是......一月之后,朕还活在这人世,必将涌泉相报。”宋悦轻轻垂眸道。
她不敢许下太多承诺,怕自己做不到。
毕竟,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司空彦那边危在旦夕,赵夙的人情还欠上了.......对了,飞羽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就在赵夙打算走的时候,宋悦忽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等、等等!”
赵夙疑惑停住。
“我们的上一辈,就是赵国与燕国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宋悦问道。
赵夙的神情十分坦然:“果然你对此毫无所知。”他之前试探过姬无朝一次,所以也不意外他会这么问。
“就算不知道,也从影卫口中的只言片语中,推测了些许……”宋悦试探着看向他,轻声问道,“是不是……我娘亲与赵皇陛下结了仇?”
赵夙的面色有一瞬间变得古怪:“不是,别乱猜。”
“那为何我的影卫告诉我要远离你?他说赵国皇帝当初可是放了狠话,要是我娘亲怀的是个男胎,天涯海角都要诛杀。道这宫闱之事真如小道消息传的那样?”宋悦皱着眉头,“等等,这么一想,你现在岂不是在违抗你父皇的命令?”
“别想了,不一样。”赵夙摆出了一副冷漠脸,有些不情愿将事情真相说出口,冷冷瞥了她一眼,“放手。若是再不走,玄司北就要起疑了。”
话落,他又疑惑般地再正眼看了她一次,最后目光落在了她的喉间。
宋悦下意识低头,只见自己脖颈处光滑而雪白,一颗水珠子正顺着往下落。
变声锁没戴。
原本不戴变声锁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她的伪声很多人都听不出差别,但没了变声锁又没了遮挡的立领……就很尴尬。
一颗冷汗随之流下。
“那个……”宋悦告诉自己不能慌,抬眼正视着他,“不是要走了么?盯着朕看什么?朕身上开了花?”
要是自己心虚,就立马要完,如果理直气壮一点,反而会让别人怀疑人生。
赵夙没说话,只是伸手探向她的喉间。
“朕年纪轻轻,没喉结怎么了!”宋悦下意识截住他的手。
没想到,原本神色莫测的赵夙却在这时察觉到了她故意掩饰的痕迹:“你慌什么?”
若不是自己在心里对号入座,又怎会着急解释?
宋悦心下一寒,发觉自己栽了,冷汗不自觉地往下溢:“朕不过是见你眼神怪异,才多说了一句。”
然而,这话似乎对赵夙不管用,反倒是越描越黑。
“你不会是个女人吧?”赵夙的面色越发古怪了,似乎是因为对方穿着一身凌乱的中衣,浑身上下都沾着水,那种雌雄莫辨的气质就越让他觉得可疑,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她胸前,那浓重的怀疑又打消了些,变得有些迷惑,“你若是个女人……那父皇他……”
他想到了父皇当初年轻气盛时所说的话。
宋悦心里一咯噔:“是的话会如何?”
她不想再多个敌人了!
赵夙并未立刻回答她的话,猝不及防地,忽然出手扯向她的中衣。宋悦下意识脚步一闪,没让他如愿,却因为那身衣服只是匆忙穿上的,露出了一截胸前缠绕着的白布。
“听朕解释!”
“……”赵夙的表情,在瞬间僵住。
第167章 身世
见赵夙僵硬的表情,宋悦的解释也变得苍白无力,沉默了片刻,心情复杂地重新扯起了中衣,故作轻松:“胸肌了解一下?”
赵夙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忽地后退一步。
宋悦:??
就像是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赵夙又往后退了两步,瞥见矮柜上叠好的龙袍,忽然一把扯了过来,掸开就往她身上披,末了还严严实实连领子都给她竖了起来。
宋悦:????
她知道赵夙对她没存什么坏心,大概不会像玄司北那样为了打压她而故意在群臣面前宣扬,但……这友好得也太过了吧!
麻利的主动给她把马甲套回去是什么操作?虽然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但这样好心的人请给她来一打!
“你的真实性别……”赵夙面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仔细看还能见到额上的几许冷汗,“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宋悦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一定有事在瞒朕……难道是在怕什么?”
司空彦是恨不得扯下她马甲来,赵夙倒好,恨不得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不被发现,而且一副忌惮的样子,难道是赵皇放了什么狠话,怕她的身份被人知道后,会有生命之危?
赵夙被她锐利的视线盯着,额上细密的汗珠越来越多,负着双手来回踱了一圈,又离她远了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也是……既然父皇要杀你,他肯定不知道这件事。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萧皇后如此大胆,在燕帝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宋悦竖起耳朵,想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猜出当年真相。
萧皇后就是姬无朝的娘亲,可惜去世得太早,而且为人低调,可赵夙怎么会连敌国后宫之事都摸得那么清楚?
“你怎么就肯定她不会这么大胆?”她好奇问道。
能给她留下那么多条后路的女人,应该也会有传奇的一生吧。
赵夙动作微微一僵,反而逃似的折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身份……尤其是赵国探子!还有,虽然不太可能,但千万别到赵国的领地去。”
他明知道,身为一国皇帝,就算不是如今的围困之局,姬无朝也不可能去赵国的。可以防万一,还是多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