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学子对于儒甲经典的理解之深奥远非半吊子的李文柏可比,且大齐民风宽容,学子们不仅学习前辈对经典的讲解,也会加入自己的见解,甚至经常联系现实对经文多有批判,学术界也不以为忤,反倒十分鼓励。
原本是功利主义,临时抱佛脚的李文柏,在和众人的论学之中,也体验到了论学的乐趣,最为重要的是,每当李文柏读的痛苦想要放下书本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日见到的女子,想到她轻柔叹息一般的声音,让他去读书。
每当到这个时候,他就硬着头皮,安慰自己继续往下读,心中总是隐隐有个感觉,若是自己不读书,就辜负了那位女子的善意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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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李文柏用过晌午饭正例行埋头苦读,门外突然传来李二急急地敲门声:“先生!先生快出来!”
李文柏被打断思路,面色不虞:“有事就说!”
“哎呀!”李二似乎在外面跺了跺脚,急道,“贺将军班师回京现在已到城外,先生是不是忘了?”
班师回京?
李文柏愣住,被各种经史子集填满的大脑缓缓复苏,终于想起来要去迎接贺青等人,于是急忙一把推开门:“快,快走!”
李二不防之下被撞得跌倒在地,颇有些哭笑不得:“先生,您看看您的样子,还是先沐浴更衣吧。”
“我的样子?”李文柏茫然看下去,刚刚低头,看着皱巴巴的衣裳,李文柏这才想起来这几日温书太过专注,以至于有三五日没有洗过澡了。
这么去见贺青当然是不行的,但也没有时间去悠悠然洗个热水澡了,李文柏干脆让李二把换洗衣物拿来院里,就着冰凉的井水全身上下冲了个干净。
在冻出一身鸡皮疙瘩后,李文柏一边打摆子一边套上一件素色长袍,又飞快地对着铜镜整理好衣冠,而后拔腿就跑,看这时辰,贺青的队伍应该已经到了朱雀大街,马上就要进入皇城了。
京城内不能当街纵马,李文柏只得靠两只脚飞奔,好在他们居住的地方离朱雀大街不远,很快就看到了塞满道路两旁,熙熙攘攘来看热闹的人群。
“贺将军的威望真是高啊...”李文柏一面感叹着一面钻进人群之中,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排,周围突然爆发出铺天盖地地欢呼,定睛一看,果然是凯旋的关中军将士到了。
贺青一马当先,一身漆黑的明光铠,长枪横卧在手,面色严肃直视前方,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两侧欢呼的百姓,俨然一副冷面杀将的模样,比之在军营中时又多了几分威严。
紧随其后的贺飞宇就没有那么沉稳了,毕竟还只是个刚过弱冠的青年,一路上都挂着骄傲的微笑,时不时朝左右挥挥手,掀起一阵又一阵狂热的浪潮。
贺飞宇穿着和父亲如出一辙的明光铠甲,只是颈间还围着一圈鲜红色的领巾,这是关中军将领独有的标志。
跟在贺家父子身后,一万披甲执锐的关中军将士或策马或步行,步伐动作整齐划一,连战马都不例外。一排排陌刀反射出阵阵寒光,在秋日的寒风中平添了几分杀气。
李二已经被百姓们狂欢的浪潮所淹没,只觉得与有荣焉,李文柏的目光却紧紧跟随者高高在上的贺家父子,平添了几分凝重。
之前只听说贺家祖上是跟随高祖皇帝开疆拓土的功臣,一直到贺青这一代,贺家为大齐南征北战军功无数,家中子弟战死沙场不知凡几,称得上是满门忠烈,在朝中乃至民间都威望颇高,就算是皇帝也要给贺家几分面子。
现在看来,百姓对贺家的拥戴比李文柏想象得还要高上许多,这是不是风头太过了些?李文柏的心中有隐隐的忧虑。
贺家坐拥关中军十万将士,兵权在手,各处边疆守将要么是贺家门生,要么是老友,可以说贺青跺跺脚,大齐军队就要震动三分。
这样的权力和威望,加上贺家父子英勇善战爱兵如子的声明,得是要多么心大的君主才会毫不在意啊...
尤其是今上太祖的手段并不那么正当,现在需要贺家的支持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皇帝羽翼丰满,如果贺家还不知收敛的话...功高震主,可不是那么好玩的。要趁着还没被打上贺家一党的烙印前抽身走人吗?
这想法刚刚从脑海里窜出来,就被李文柏无情地压了下去。
且不说贺青父子不介意自己一介商贾愿意折节下交,就单从长远利益上来看,选择和贺家划清界限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功高震主或许是个危机,但并不是不能跨过去,和天天互相倾轧政斗得体无完肤的文官们相比,武将世家只要能一直抓住皇帝的新人,就能保家族百年无忧。
正胡思乱想着,李文柏突然感觉胳膊被人用力地撞了一下,疑惑地看过去,正看见李二疯狂地眼神示意。
李文柏茫然抬头,正对上贺飞宇俏皮的眼神。
“别忘了来我家。”
贺飞宇用眼神表明着他的态度,李文柏无奈,看对方一副得不到回答就不走的样子,只得点点头。
队伍渐渐远去,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散了开去,朱雀大街重新恢复往日的忙碌和繁华。
李二望向李文柏似乎在发呆的侧脸:“先生,咱们现在去哪儿?”
“能去哪儿?”李文柏苦笑,“要是待会儿没在府上看到我,少将军非得活剥了我李文柏的皮。”
活剥皮或许不至于,大闹一顿倒是肯定的,李二了然嘿笑:“那咱们现在就走?将军府应该还没被那些大人们堵上。”
李二说的是知道贺青回京后前去求见的武将们,李文柏心知肚明,却还是打算先回茶楼再说。
初次登门,就算有贺青的令牌也不好两手空空,他得好好想想给府里的两位夫人带上什么礼物才行。
这边李文柏正头痛着送礼之事,那边贺青带着贺飞宇已经端端正正跪倒在雍和帝面前高声抱拳:“陛下,臣不辱使命!”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辅国大将军!”雍和帝哈哈大笑着握住贺青的臂膀把人扶起来,又看向后面的贺飞宇,“贺飞宇,你也不错,看来你父亲是后继有人了啊!来,随朕入朝!”
朝堂上,文武百官按照惯例先是纷纷恭贺了贺青的大胜,又由宰相王敦茹请旨犒赏三军,雍和帝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并命贺青整理此战有功者名册上呈朝廷,三日后当众封赏。
贺青在朝上众星拱月,但围拢在身边的全是武将,极少数的文官也都在兵部任职,属于被排斥在文官系统外的那一批人,可见大齐朝中文武分家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下朝后,贺青正准备先行回府,却走了没两步就被雍和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笑眯眯地拦下:“大将军,圣上有请。”
太监尖细的嗓音里充满谄媚,贺青忍不住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让贺飞宇先行回府,自己跟随太监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圣上留下父亲单独谈话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这代表着皇权对贺家的信任和重视,可不知道为什么,贺飞宇看着自家父亲挺拔依旧的背影,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算了,可能是我多想吧..”贺飞宇摇摇头,不再去想复杂难辨的朝政,转而开始期待起和半月未见的李文柏再次相见的场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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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往来居”中,李文柏在房中翻箱倒柜许久,一开始准备去买上些美食点心胭脂粉黛之类的,但又想起贺家世代都是京城豪门,全京城什么美食没吃过?什么珠宝没见过?还不如带上点新奇的小玩意。
要说自家特产的,无非就是香皂、花露水什么的,可这些物件或许对寻常百姓来说稀奇物事,要拿来当作给贺家夫人的礼物,却多少有些平庸了。
想来想去,李文柏翻出了他用来压箱底的,到现在也都还没喝上一口的“烧刀子”。
这酒比李文柏在军营中酿制出的烈酒要稍微温和一点点,但度数其实也没低上多少,听说贺夫人和贺老夫人曾经也都是能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那也应该会喜欢这种暴烈口感的酒水才对。
李文柏带上它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时候取暖用,但因为去的是南方所以一直没用上,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除了烧刀子,李文柏还带上了一些香皂和药膳配方作为陪衬,香皂是从广陵带过来的,药膳配方则是好不容易从脑海中搜刮出来的,都经过后世医学检验,驱寒保暖,绝对适合老人家在北方的冬天食用。
准备就绪之后,李文柏骑上快马缓缓朝着贺府的放心行去。
京城大街小巷无数,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第一次上街的人肯定会迷失在这些巷道之间,好在李二还在军中时曾多次奉命往贺府上送东西,多少还记得路,否则二人直到天黑恐怕还在街上游荡。
贺府坐落在距离皇城不远的“昭义巷”中,占地几乎占了巷子的三分之一。
“昭义巷”顾名思义居住的都是武将,除了贺府之外,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将领府邸选在此地。
等李文柏二人终于赶到的时候,贺府门前已经挤满了各式软轿车马,无数身披甲胄或文官长袍的人在大门前探头观望,手里都拿着镶金名帖,身后是背着无数金贵礼品的仆人。
一个又一个官员差使下人上前叫门,听这架势,文至兵部侍郎武至各种名目的大将军应有尽有,这些平日在朝中呼风唤雨,跺一脚朝中军中都要抖三抖的人物现在全都冒着寒风挤在这大门前,盼着门房能出来叫上自己的名字。
和不管怎么叫门,贺府的大门始终紧闭,连门房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众官员居然也不气馁,只是命家人隔一段时间就去叫上一次,还有些架子摆得更低的,更是亲自上前敲起了门环。
官轿车马堆满了昭义巷口,李文柏二人策马到距离贺府还有百步左右时就已经寸步难行。
“这...”李文柏见状有些发蒙,“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李二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闻言大摇其头:“好叫先生知道,但凡咱大将军在府里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是这样的,您再选日子也没用。”
李文柏闻言觉得有道理,于是熟练地翻身下马:“那上前叫门吧。”
刚走到贺府大门前,众文武以为是又有同僚来求见贺大将军,观李文柏的打扮像是文官,于是武将纷纷转头,一众文官热情地上前来招呼:“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李文柏坦然拱手:“在下乐平李文柏,一介草民而已。”
“李文柏?”文官们面面相觑,就是那个一介商人,却得了圣上亲笔称赞的那个李文柏?。
围拢在李文柏身边的大小官员瞬间嗤笑着散了开去。
本来见李文柏眼生又年轻,还以为是贺将军的亲信或者子侄,没想到居然只是个小小的商人。就算受过圣上嘉奖,但商人就是商人,圣旨或许在偏远地方能够获得地方官青眼相加,但在这些京官的眼中可不会有半点加分。
“啧啧,如今这世道,连个商人也敢舔着脸求见贺大将军,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一个穿着青袍的中年男子斜着眼拖长声音,“李文柏是吧,是不是觉得有了圣上称赞,就妄想着把生意做到大将军府里去啊?”
男子的话引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李二气得双颊通红,当即就要上前反驳,却被李文柏拦住。
李文柏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只是拱手行礼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鄙人姓赵。”他的身份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说,他不过是个书吏出身罢了,在这些人当真根本上不得台面,他连将军家的大门都入不得,见着有比他地位还要低商贾都敢登门,也就上前奚落。傲然昂起脑袋:“也不知是不是贺大将军平日里太过谦和,就连你这等下贱商人都敢登门了,还不快快退下!否则,可就别怪本官替大将军打扫门庭!”
根本不敢说自己的身份,再看看他的打扮,李文柏猜得到此人身份一定不高,在场的大都是有品阶的官员,他自称本官,大约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官。得罪不起别人,就踩着自己。在这么多人都没说话的情况下要强出头,想必是想借机在众多上官面前刷刷存在感吧。
但李文柏没那兴致做垫脚石,“原来是赵大人。”对着那人拱了拱手,就不想多言。
赵又之见着李文柏如此,更以为他好欺负。又是拂袖,又是做怪表情,夸张地表示李文柏这般的商贾满身铜臭,让人忍无可忍。
在将军府前,李文柏本不想生事,这人的作态这般就太过了。
李文柏见状,眼珠一转,故意做出一副请教的模样:“依大人的意思,贺大将军是肯定不会见草民的咯?”
第60章 监生
“这是什么话!”赵又之嫌恶地瞥了李文柏一眼, 因为身高的缘故莫名显得有些滑稽, “就连本官都不能……”清了清嗓子, 直接说道, “你这般低贱的出身, 我劝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一口一个“低贱”,连想讨好贺青的官员尚且如此,可见朝中厌商的风气已经大行其道了。
李文柏清浅地勾勾嘴角:“既然如此, 大人敢不敢和李文柏赌上一赌?”
不等赵又之呵斥, 李文柏迅速高声道:“若草民果真进不了这贺家大门,愿以百两银钱相赠, 若大将军准了草民的求见,还请赵大人向草民赔礼道歉, 不知大人可愿一赌?”
此话落地, 方才还嘈杂的巷子瞬间变得寂静,众文武都讶然看向李文柏,像是发现了什么怪物一般。
赵又之一噎,随即暴怒不止:“你个……”
“赵大人。”李文柏淡然打断赵又之没出口的辱骂, 目光炯炯地看过去,“草民再问一遍, 您赌是不赌?”
此时的众文武官员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看向赵又之的目光充满同情和幸灾乐祸。就说嘛,一个小小的商人怎么可能贸贸然就来求见,说不定人家和贺府真有生意往来呢?所有人都只是观望,就他赵又之表现心切出来呵斥, 这下好了吧?要是人真和贺家有生意往来,就算见不到贺大将军,见个管家也必须进去不是?看你赵又之怎么收场。
诸位上峰看笑话的视线如芒刺在背,赵又之骑虎难下,如果不赌上这一把,在一个小小的商贾面前服了软,让他今后还怎么在京中混下去!
对,这个李文柏肯定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故意做出和贺府有关系的样子,实际上是在骗他!商人不都是这样吗?各个都花言巧语狡诈之极?能进贺家大门的,就算是商人,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