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一脸“定不辱使命”的表情的点了点头。
待到王母娘娘寿辰那日,我从柜子里取出放了好些时日的隐毒。戴上金丝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却惊呆了。
瓶子里空无一物,莫非,是放了这么多天蒸干了?不对啊,我拿着瓶身轻轻摇晃能感受到里面有液体在晃动。
顿时了然,难怪这毒叫隐毒,果然厉害,无色无味若有若无,这下任他魔尊如何了得都发现不了了。此刻,我不禁露出了与反派无异的阴险笑容,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做魔族的潜质。
随着丝竹声起,我端着琼浆玉露缓缓迈入御苑,四下扫视一番,看见一个身穿水墨色锦袍的男子,他身形高挑,束发的玉冠也是顶尖的好东西,懒散的身影闲坐在玉石案板前,在天庭一众的浅色衣衫中十分扎眼,心想那便是魔君了。
于是我径直走向他,然后微微欠身,“魔君殿下,小仙为您斟酒。”
对方挑眉一笑,“哦?魔尊,我?”
这时太白金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赶紧给那位黑衣少年赔不是,拉我到一旁,小声埋怨道:“这是东海龙王家二皇子,他左边那位才是魔尊入昼。”
我朝太白金星指的方向望去,瞅着一个穿白衣的男子,衣袍上还有大朵的莲花暗纹,心下纳闷:这魔尊嗜血如狂,怎的还故作清高,穿的白衣比哪位神仙都洁净。
不过等我走近一看,终于明白了。这三界六生怕是没有比他更适合穿白色衣衫的了。
他的眉细长,不似战神那般凌厉,又不似水神那般阴柔,鼻梁秀挺,薄唇轻抿着,骨子里应该是个很克制的人,斜飞入鬓的弦月眉下是双漂亮的桃花眼,可他的眼睦却是滩浓得化不开的墨,仿佛装下了整个无妄海。
想想这般好看的人儿竟然要被自己毒死,还真真是应了那句“红颜薄命”。
我端着翡翠玉壶来到魔尊入昼的案几边,心里虽是仿佛打鼓一般跳个不停,手上却很自然地为他斟酒。就在那带毒的琼浆缓缓注入精美的酒杯并荡起些微涟漪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紧接着,右手腕上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秀手,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我的下毒对象。
手腕吃痛,我立马放下酒壶,心里却是不停念叨着完了完了,看来是被发现了。以魔尊这号大人物的法力,只需一秒就能让我命丧黄泉。
委实怕死的我立刻脱口而出:“我是被逼无奈才给你下毒的!”
从始至终我都不敢抬头,自然也看不到那位殿下的表情,想必他脸上已是愤恨至极,欲杀我泄恨。
不料,却听见一个极为平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是谁逼你?”
我正犹豫要不要供出太白金星这个主谋给自己保命,就听见只有神仙才能使用的秘密传音,正是那太白金星的声音:小丫头,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指示你的,这事也是玉帝的意思,你若说出去了,势必挑起仙界和魔界的战争,到时候你就是大罪人。就算魔尊放过了你,玉帝怕是也要让你世世堕畜生道,不得好死的。
听到这话,我背脊一凉,不由吸了一口冷气。世世堕畜生道,这惩罚也太过惨重,还不如在魔尊手上一死呢!
于是我头一仰,作视死如归状,“是我自己逼自己的,我就是想杀你!”
那魔尊入昼神色之中并没有多大的怨气,反倒流露出几丝惊讶。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只对玉帝讲道:“玉帝,这小仙行刺未果,本君想要带回去审问。”
在仙界举办的寿辰大会上出了这等不光彩的事,周边的人心里也约莫猜到了七八分,玉帝自然也保不了我,顺水推舟地将我给了魔尊。
我心下一惊,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啊,这带回魔界岂不是要对我动刑?于是哆哆嗦嗦地看着魔尊,劝道:“小仙饭量卓越,还望魔君三思。”
带我回去会浪费你们魔界很多粮食的!你听懂没?
然而魔君的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念想:“近日国库正好有很多陈米准备换新,预计处理。”
这意思是陈米正好用来喂我?头脑中又闪现过一副在魔界监狱被鞭打的画面,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软塌上,透过绣着牡丹花的轻纱帷帐,看到不远处的小圆桌旁坐着一个人。
“既然醒了,便随我去魔族走走吧 。”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响起,仿若凛冬破冰那般清冷干脆。
但于我而言却犹如地狱的钟声般刺耳。于是我默不作声,假装沉睡,还模仿起打呼。熟料气息没掌握好,一个闷哼发出了小猪“哼哧”的声响。
顿时场面十分尴尬,我似乎看见桌边那人正在抖肩。
我一时恼羞成怒,坐了起来,粗鲁地拉开帷幔,吼道:“笑什么笑?”
凶完我就后悔了,这暴脾气在天界磨了好些年竟也没改掉,此刻我恨不得锤死自己。阿卿啊阿卿,你也不看看对方是何等身份就小脾气发作,这下可好,肯定要被恶毒的魔族五马分尸。
“既然醒了,就起来罢。准备随我出门。”那魔尊也不恼,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
我也不敢再说什么,这魔尊心思深得跟无底洞似的,我猜不透,也生怕再次忤逆了他真就被处决了。所以只得乖乖穿鞋,边穿边思忖着如何应付。
“哎呀!”我皱着眉痛苦地喊了一声,紧紧握住自己的脚腕,还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
“怎么了?”然后眼前一阵白旋风,刚刚还在两米开外的魔尊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他蹲了下去,用纤细的玉手托起我仅着白袜的右脚,仔细检查着。
这是我第一次俯视他,他的睫毛长极了,宛如天宫里的蒲蒲扇,令我一下看出了神。直到他抬头望我,我才慌慌张张解释道:“魔…魔君,我的脚崴了,怕是不能追随您的脚步了!”
他挑了下眉。然后无情地帮我套上了靴子。
“这不难,我背你。”魔尊转过身去,“走吧,阿白。”
阿白?这莫非是他养的什么阿猫阿狗的名字,天界的小仙子们不止一次地说我长得像小动物般可爱,特别是那头并不飘逸反而蓬松的自然卷。感情他是把我当成他以前养的一条狗了?“什么阿白,我名唤阿卿。”
他微微蹙眉,随后又舒展开,霸道命令:“以后你在魔族就叫阿白了,如若不从,便去地牢好生待着吧。”
我一听到地牢二字,便没骨气点了点头。谁知道,从此就被他抓住了弱点,之后但凡不遂他意,这魔尊便用地牢来威胁我。
其实我也不是怕死,只是舍不得这花花世界的各种美食罢了。
魔尊说要背我出去,但被我委婉拒绝了,毕竟自从来了魔族我就患上了被害妄想症,生怕他假意背我,实则是想找个高处将我扔下去摔死。于是我假装一瘸一拐跟着他出去了。
不过还好这魔尊养尊处优,刚出大门两步,又退回来命人准备了轿辇,我也不用时时刻刻装瘸子了。但内心还是不安,思忖着魔君要带我去哪,我要如何贯彻三十六计中的上计——逃跑呢?
还不等我制定完逃之夭夭计划的开头,就已经被车辇的陡停震得一颤,这目的地,比想象中也近太多了!
拉开帘子,印入眼眸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酒楼,很有凡间纸醉金迷的味道,跟天宫里那些冷清的宫殿截然不同。我偷偷感叹道:魔族就是堕落啊!
而魔尊那厮,则穿着一身月牙白长袍,袖口还镶着金丝莲花,端的是风流倜傥、与月同辉,更衬得我像个乡下丫鬟。
酒楼门口早有人候着他,一见魔尊下车,便立马迎了上来。那人虎背熊腰,脸却很尖,长相有些猥琐,又穿着材质上好的袍子,腰间盘个玉石腰带,很是不搭。他一直在笑,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魔尊,而是一座金山银矿。
“公子,请进,请进!”那人恭恭敬敬地把魔尊带入了内厅,又穿来穿去来到了一个雅间。
屋内四周挂着轻纱,小竹窗前还摆着古琴古画等风雅之物,我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这酒楼的装饰很是曼妙。
紧接着,那满脸堆笑的胖子一拍手,就有几个小厮端着各种美味佳肴放上了玉石圆桌。红烧肉、叫花鸡、翡翠芙蓉汤、西湖糖醋鱼……
这些菜让我感到了人生至高无上的幸福。这些年在天界的清淡饮食早已让我饥渴难耐。
魔尊没有理会在一旁两眼放光、口水横流的我,跟那人攀谈起来。不过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西湖糖醋鱼上了,只听到什么“吴老板”“好货”等单个的词从他们嘴里蹦出来。
内心焦灼的我终于忍不住了,向魔尊投以热切的目光,傻呵呵地说:“主子,这世间最大的无情莫过于辜负了美食的新鲜,您看,这么一大桌子菜都要凉了……”
他回过头来扫了一眼桌上还在冒热气的佳肴,嗤笑一声,然后收回玉扇,跟那人讲道:“吴老板,不如饭后再聊?”
吴老板显然觉得我坏了他的事,但又不好对我发作,只是瞪了我一眼,然后朝外边拍了拍手。
难道还有菜要上吗?我火速随魔尊入座,然后拿起竹筷伸出了罪恶的右手,夹了三分之一的鱼到自己碗里,边嚼边等。
伴着悠扬的琵琶声,一个没穿好轻纱裙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香肩都有一半露在外面。紧接着,又一个身着绿衣衫的姑娘用手帕捂着嘴走了进来,还抛了个媚眼。当所有姑娘都出场完毕后,我睁大了眼睛数了数,喃喃道:“一二三四五六七,红橙黄绿蓝靛紫,这是要演七仙女的戏本子吗?”
这话却惹得一众美女娇笑连连,吴老板更是肚子都笑疼了,跟魔尊说道:“您的这丫鬟可真有趣,竟把春香阁的七朵金花当戏子。她们除了活春宫,还会演啥?哈哈哈……”
吴老板的发言一下子点醒了我,感情他是在酒楼招妓呢!那魔君带我来这……
想到这里我后脊一凉,“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魔尊痛心疾首道:“就知道你们魔族没有一个好东西,连把我卖到青楼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也想得出来!我告诉你,我誓死不从。”
悲愤至极地我从凳子上跳下来就开溜,刚跑两小步,就觉得喉咙一堵,原是刚刚一怒之下来不及咀嚼便强行吞下的西湖醋鱼里面夹着一根大刺。
天要绝我啊!
魔尊见我脸色一青,立马一个跨步上前抓住我的袖子,生怕我逃走。知道免不了被卖的我戚戚然啜泣道:“那我们各让一步……我只卖艺不卖身,可以吗?”
语毕,喉咙间的大鱼刺又往下滑了两分,疼得我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71章 追忆
再次转醒时, 魔尊正坐在我的床沿。
我瞅了瞅他俊俏的脸上宛若李子那么大的两个黑眼圈,噗嗤笑出声。
他却又忧又气,最后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腕,威逼道:“不要再想逃离, 否则就算你逃到如来佛祖的藏经阁, 我也要把你捞出来。”
我点头如捣蒜:“只要你不抓我去地牢或者卖我去青楼, 我肯定追随您!”
他十分满意我的回答,端出一碟甜蜜饯喂我,嘴角含笑,戏谑道:“你那日不是脚受伤了吗,怎么后来逃的时候反倒十分灵活?”
我差点又被噎住, 只能干咳躲过这个话题。
魔尊叹道:“我就知道你受伤是假的。阿白啊,你已经是第二次骗我了。”
我很想辩驳, 这明明是第一次骗你, 又怕是他小时候算术先生没教好导致自己算错了, 说出来拂了他的颜面,索性缄默无言, 默默吃枣。
但经过这次事件后,我感觉他待我又好上了几分, 导致我在魔族混得风生水起。
这寄宿魔族的日子一久,我竟愈发懒惰,连当初决定好的逃离计划也早已抛之脑后。我一拍脑袋瓜, 教育自己:阿卿啊阿卿,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魔族的宠物阿白了。这就是个圈套, 温水煮青蛙,是那魔尊用来蒙蔽你的,等他玩厌了你就等着被处死吧。
但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名字叫作阿卿还是阿白又有什么关系呢?话说回来,魔尊他除了表情严肃点,动不动就威胁你,以及长得过分好看了些这些缺点以外,对你还是很不错的。你在魔族的这些日子,过得甚至比在天界还逍遥快活。
就像前两日,我折了好些树枝,选了里面最有韧性的,绑上金丝线,再自己做了点饵料,在院子里的萃雅湖钓龙虾。
这湖里的龙虾又大又红,用火一烤,肉质鲜嫩,汁香四溢,让我觉得没白来这魔族走一遭。
一日饭后,我慵懒地靠在木摇椅上剔牙,跟下人聊起家常,我就抱怨了一句:“你们在萃雅湖里养的龙虾太少了,我辛苦忙活一下午才钓起7只。”
“扑腾”扫帚倒地声。
随后这仆役竟带来管家跟我当面对质,管家颤抖着用他那干瘪的手指着我:“你你你…你当真吃了萃雅湖的龙虾?”
我沉默不语,看他这随时都可能一口气提不上去的样子,想必这龙虾是非常要紧的。
再后来整个院子都知道我偷吃了萃雅湖的龙虾,就连公务繁忙的魔尊也出现了,两人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尊主,她将东海龙王送来的烽火虾兵第三十二代…吃了!”
“无妨。养了这么些年还没化成人形,可见是一队废虾。”
“但他日龙王若怪罪下来?”
“一个连猴子都对付不了的小水龙,还敢跟本王叫嚣?”
管家脸色一白,继续揭发我。
“尊主,她这两日将百果园的千年灵树折了个遍,还把那好不容易复原的万年通幽树一半的树枝都砍了。”
“咝…”围观的小妖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
我面色凝重,插嘴道:“这的确是我不好,因为这树枝有粗有细,有长有短,要挑选一个合适的作鱼竿不容易,我确实浪费了些,下次一定注意。”
魔尊一挑眉,“下次?”
我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口误口误,绝不会有下次了。”
他好笑地瞥了我一眼劝道:“别拍了,本来就平。”
管家脸色再次一白,惨淡如厕纸。
他鼓起勇气,再度开口:“尊主,她还把您平时仔细收藏的金丝雀羽线拿去当钓鱼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