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女郎忽然直起身,带着一腔孤勇,猛地朝他的方向亲了过去。
马车正好驶过一段曲折的路径,整个车厢都抖了一下,霍妩本就心里发慌,这下子一个没稳住,亲是没亲上,反而把脑袋狠狠地与对方磕了个正着。
她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哀嚎:“七哥你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吧。”
怎么能这么硬!
卫旌笙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把她拉过来,给她揉着脑袋。
霍妩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终于不那么疼了,她刚想和卫旌笙说说这京中怎么还能有这么不平整的路段,就听见卫旌笙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妩,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念学时,太傅教给我们的一个道理。”
什么?霍妩疑惑地看向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俊美的郎君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他说:“太傅告诉我们,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无论中途发生了什么,都应该把这件事做完。”
他说着,就俯身过去,扣着她的手腕,将唇覆了上去,灵活地撬开了少女的齿贝,与她在马车里交换了一个温柔而又绵长的亲吻。
双唇分离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不出意料地让少女闹了个大脸红。
卫旌笙犹如一只餍足的猛兽把女郎圈在怀里,霍妩半晌才道:“七哥,你是故意的,对吧?”
“其实你才没有那么难过,你就是故意让我内疚,让我……对吧?”
卫旌笙捂着胸口,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我真的十分受伤的表情,只是眼里的狡黠却怎么遮也没能遮住,气得霍妩拿胳膊肘给他来了一下子。
“不闹了。”卫旌笙与她亲昵地蹭了蹭鼻尖,霍妩发现,自打与她互通了心意后,这一向沉稳可靠的七哥时不时就变得如刚出生的小动物一般黏人,有时候看着她的眼睛里都写着想要牵手,想要抱一抱,想要再挨近一点。
这厮深谙敌进我退的道理,发现霍妩对什么样的他没办法之后,简直是顺着竿子地往上爬,逼得霍妩节节败退。
分明马车里还有空,他却非要和霍妩叠坐在一处,抓着她的手捏来捏去地把玩,霍妩听他道:“等过段时候,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大哥大嫂还有二哥都已经知道了,至于父亲母亲那边么,唔,打不了我也来个负荆请罪,背上一大捆老粗的荆条,让父亲抽上一顿解气,想来二老也不至于太过反对吧。”
“想得倒美,我几时说了要嫁你了?”霍妩斜着眼哼哼唧唧地瞧他,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卫旌笙道:“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呢,也算有点本事,能护得住你,不叫你受了别人的气;手中还算有些银钱,你说说看你,瞧着个子不大,吃起东西来倒像尊饕餮,换了旁人,还真不一定能养得起你。”
“左右我没有那样的野心,到时便向父皇告了假,你不是对陈纵说的那些东西很感兴趣吗,到时候,咱们可以去徐州住上一段时间,把那里的好吃的尽数尝个遍,等什么时候祝腻了,咱们再换了地方,苏堤湖畔,兰陵风月,塞上炊烟,我们一一去走一遭,可好?”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一块小石头被丢进霍妩的心湖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她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天,阳光也像今日这般好,卫旌笙在书房与人议事,她嫌闷得慌,就仗着别人看不见她,飘来飘去地朝卫旌笙做着鬼脸。
卫旌笙没有生气,送走了那些个幕僚,他才笑着朝她摊开手,霍妩轻飘飘地落下来,把手放在他手心上,两人都不敢用力,再用力一点,他的手就会从她手上穿过去了。
他望着霍妩,语气平淡而认真,像是在说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他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让你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到那时,苏堤湖畔,兰陵风月,塞上炊烟,我们一起去走过看过。哦,还有你喜欢的美酒佳酿,珍烩佳肴,也一起让你尝他个遍,你说,好不好?”
两句话在她耳边重叠在一起,霍妩心口一震,自嗓间发出一声呜咽,她扑过去牢牢地圈着他的腰腹,将头深深埋在他颈间。
卫旌笙不明所以,只好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这是怎么了?”
“好。”霍妩不敢多说什么,唯恐一开口就是满满的哭腔,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道,“等你来府上求亲的时候,不用带什么荆条,我会站在你这边帮着你的,决不让父亲还有两位兄长为难你。”
可见心是完全长偏了。
卫旌笙心里一暖,道:“都依你。”
只怕这样一来,霍父和那两位大舅哥只怕是要更看不惯他了。
“阿妩,还有一件事,我要叮嘱你。”临到国公府门口,卫旌笙沉吟了片刻,还是拉着霍妩道,“陈家的人,无论是陈思璇,陈纵,亦或是旁的什么,这些天,你都尽量不要沾惹。”
陈家与卫蔺沣勾结,桩桩件件加起来,是意图谋逆。
陛下知晓此事后气得不轻,却没有当即发作,陈家盘踞岭南一带多年,岭南当地只知陈家不知天家,陛下心中焉能不介怀。想把这样一根扎根深远的巨树挖个干净可不容易,陛下此刻引而不发,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将陈氏一网打尽,同时将谋反的罪名扣死在了陈家头上,任他巧舌如簧,也无可辩驳。
卫旌笙垂下眼睑,心道,这样一来,无论是卫蔺沣还是宫里的淑妃,都成了实打实的弃子了。等到尘埃落定,卫蔺沣最好的下场,也逃不过一个终身圈禁了吧。
虽然觉得奇怪,霍妩仍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几日我要么入宫陪陪悦姐和太后,要么在家好好和嫂嫂说说话,想来也不会有和他们接触的功夫。”
卫旌笙不告诉她原因,她也不多问。因着太后偏爱,她半数时光是长于宫闱,知道最深的就是不该有的好奇心千万别太多的道理。反正她只要清楚,卫旌笙是绝不会伤害她的就够了。
只是还有半个多月,陈思璇就要嫁与淮王为正妃,照说陈家正是风光,难道,还能出什么事情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半月之期说快也快,霍妩在宫门与国公府间两头来回,乐得自在。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陈思璇出嫁的日子。
陈家富庶,这天满城红绸,嫁妆一路从城西抬到城中的淮王府,看得老百姓们瞠目结舌,论及排场,不输太子妃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搞一波事情
老夫掐指一算,应该快结局了,啾咪
第73章 前奏
陈思璇端坐在铜镜前, 取了眉黛细细描画, 又拿出唇脂薄薄地涂在唇上,轻轻一抿, 唇瓣红润丰盈,更为她添上喜色颜色。
全福太太为她将长发盘起,戴上金玉打造的珠冠,陈思璇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前那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那位全福太太年事已高, 浑浊的眼里带着欣羡,道:“王妃出阁的钗环真是一等一的好。”怪不得有人传,陈家家底丰厚,脚踩着的都是玉石哩。
陈思璇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身披吉服,妆容精致,佩戴的珠冠更是巧夺天工,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份头面是陈纵前些天捧来给她的。陈纵少时离家, 性情舒达,手里的财物或换来美酒与友对饮,或随手掷给了街边贫苦人,总归是留不长的。京中陈氏的银号铺面,自她进京后,父亲便交给了她主理,这些日子,陈思璇从未听见过陈纵从账上支银子的消息。
也不知打她定下这门亲事开始, 陈纵攒了多久,才能在她大婚前为她送上这一份礼。
陈纵带着锦盒来找她时,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大堆,不外乎是叫她日后好生照顾自己,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又或是淮王待她不好,总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替她出头。
说来说去不过是老生常谈那几句话,实在是乏善可陈。
只是,他是唯一一个与她说这些的人,就连父亲,也只是告诉她,日后要与淮王夫妻和顺,更不可忘了,她到底是姓陈。若他日有个万一,她也该认清自己的立场。
姑姑在宫中那么多年,大头来还只是个淑妃,即使再得盛宠,也就是个妃妾了。是以,父亲在她身上寄予厚望,一心指着她能坐上皇后的宝座,母仪天下。
有时候陈思璇会想,他们这些人和陈纵,还真不像是一家人。
无论是她还是父亲,甚至是已逝的母亲,她们骨子里留着的,都是自私利己的血,只要能能到想要的结果,即便手段再阴损,再有违道德伦常,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相比之下,陈纵简直像是一只被扔到狼堆里的羊。
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抽筋扒皮,连根骨头都不会给他剩下。
她想,若是哪一日,叫她这位兄长知道,她们本不是一母所出,而他的生身母亲早就惨死在母亲手中,可他却一无所知,反而认贼做母多年,甚至在她去后,还对着自己这个妹妹照拂有加。
如果他知道……她想,到时候,他或许会崩溃的吧。
“思璇,思璇?”身边的女伴推了推她,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想得如此如何,我连着叫了你许多遍,你都没听见。”
另一人打趣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在想淮王殿下喽。”
“淮王殿下丰神俊逸,又是个文武全才,更难得的是,他对先头的王妃这样重情重义,想必对思璇也会很好的。思璇,我可真是羡慕你啊。”
“你啊,就知道嘴上说说羡慕,你倒是像思璇这样多静下心来看看书,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也省得人家小郎君们觉得你空有容貌,实则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女郎们嬉笑着闹作一团,又三三两两地跑去外头,看她们刁难新郎官。
在这当中,陈思璇倒成了她们中间最淡然的一个,她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挂着温婉的笑容看她们嬉闹,从容的不像是在参加自己的婚仪,而更像是个误入其中,正巧坐下来看场戏的过客。
屋外有轻叩门扉的声音响起,有人道:“思璇,快开门吧,哥哥背你上轿。”
屋内的女郎们顿了一下,随及你推我搡地闹开了。
“怎么这么快,还以为能多为难淮王殿下一会儿呢。”
“呀,思璇,你这口脂还得再补补,团扇呢,快把团扇拿来!”
女郎们快手快脚地将带着香薰味道的团扇塞入陈思璇手中,又为她整理好裙角,眼见再挑不出错来了,这才款款把门打开。
陈纵平时不太注重面子上的东西,锦衣玉食可以,布衣蔬食亦能从容。今日却极少见的穿了身锦衣宽袍,乌发以玉冠高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陈思璇恍然发觉,原来这个总想着快意天涯的兄长,竟也有这样沉稳可靠的一面。
陈纵转身蹲下来,反手拍拍自己的背,道:“放心大胆地上来吧,我不会摔着你的。”
陈思璇抿了抿唇,缓缓爬到了对方背上,伸手圈住陈纵的脖颈。
陈纵站起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拖着她,他的背坚实宽阔,陈思璇靠在上面,无端觉得安心。
她像是一叶在溪流上漂泊已久的扁舟,如今终于有岸可依。
“哥哥……”她开口道,“多谢你。”
除了小时候那段无忧岁月,陈思璇对他,总是一板一眼地喊着兄长,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如今这一句软糯的哥哥一出口,一时间叫陈纵还真有几分受宠若惊了。
他将她往上颠了颠:“这有什么值得谢的,我是你亲哥,这种时候,理应是由我来背你出阁的。”
陈思璇笑而不语,只是圈着他的手又更用力了些。
待背至轿辇前,陈纵才将她放下来,将她的手放在卫蔺沣手里:“思璇日后纵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望殿下多多包容,好好善待她。”
卫蔺沣笑道:“言重了,她既嫁我,便是我的妻室,我自当爱她护她。”
轿辇一路顺着坊市抬向淮王府时,前来观礼的宾客有些已经到了,在长随的带领下被引入席中入座。
沈容有秦苒相陪,霍妩就乐得去缠着宋悦,左右现下还没开席,座次上没那么多规矩。何况众人皆知太子妃与嘉宁郡主亲如姐妹,也不会不长眼地多说什么。
宋悦为霍妩正了正发间的珠钗,几日不见,小姑娘的个子似乎又往上窜了些,她穿了件缎地绣花百蝶裙,外头套了金线绣牡丹纹的锦衫 ,眉心点了朱红的花钿,更称得女郎雪肤冰肌。
双姝一个明艳,一个端方,娇俏的那个时不时凑过去说上几句话,年长的女郎则是纵容地与她答应了些什么,一看便知感情极好。
然而事实上……
霍妩:“悦姐我都快闷死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晏呐?”
宋悦:“主人翁没到,你急什么,这迎亲之事一关一关的,可有的磨呢,哪有那么快的。再说了,当日我家殿下来接亲时,你这拦路虎做的不是还挺得劲的吗?”
霍妩大呼委屈:“这怎么能同日而语,我可是一心想着要帮你争口气的,总不能堕了悦姐你的威风嘛。”
宋悦打趣道:“既然如此,我就等着你与七弟成就好事的那一日,好好帮你逞逞威风了?”
霍妩:……
悦姐果然是跟着太子哥哥近墨者黑,越学越坏了!
“既然还得好一会儿,反正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趣,不如让我到园子里去转会儿吧,悦姐放心,这里到处都是婢子侍从,我就是没来过淮王府,也不会走错地方,闯出什么岔子来道。”
霍妩信誓旦旦地道,把宋悦刚想出口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嘛,霍妩心想,王府的构造自有其制式,多半大同小异,她虽说没来过淮王府,可七哥的裕王府,她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淮王府里的婢子们对着院子的打理显然是用了心的,各地花团锦簇,让人移不开眼。接亲步骤繁冗杂陈,等这些都结束后,还要等御驾亲临府上,以示恩宠,总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事。
直到太阳落山,才听说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大门口。
霍妩拍了拍手,正准备从园子里绕出去,没成想走得急了想,迎头就撞上一人。
那人衣冠楚楚,生得高壮威风,见了霍妩眼前一亮,似乎想来碰一碰她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喊道:“郡,郡主。”
好巧不巧怎么就偏撞上了他呢,对方目光灼灼,霍妩只好硬着头皮道:“啊,是赵二郎啊,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