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你插翅难飞——玄宓
时间:2018-08-22 08:33:33

  “老师,我朋友可能在那架飞机上。”她抿着唇,擦掉眼泪,又道:“我收到他的留言,说会比我晚几个小时到柏林。”
  “可能?”李莫溪皱着眉:“你查过纽约到柏林的航班吗?今天有几班?”
  许柔迟疑地点点头:“查了,就两班。”
  她记起他含笑着说改签了较早机票的留言,倏然陷入无边的懊恼和悔恨中。如果她前两天没有撒娇说想他,如果她能不那么多嘴,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李莫溪叹息了声,目带怜悯地看着少女,这是她组建团队以来带的最优秀的学生,天资过人,又肯下功夫苦学,往日里布置再多繁复的任务都能超前完成。这次去H.C交流,自己也是存了死心,把汇报名额钦定给了她,指望其好好表现,方便日后来柏林进修。
  哪里晓得出了这等天灾人祸。
  师徒二人坐在沙发上,静默不语。
  气氛消沉,其余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再往外看,机场里已经有穿着特别制服的人员出来维持秩序,广播不断重复着让AA1221航班的接机亲友们去二楼的贵宾室等待。
  许柔猛地站起身。
  恰逢此时,H.C实验所的代表来了电话,和生研院这边一直负责联系的翻译交流了几句。小广面有难色地过来通知大家车到了,就候在机场外,希望能尽早过去。
  德国人素来以严谨出名,时间观念很重,晚上八点还安排了简单的欢迎会,这会儿已经是当地时间19:30分,再不上车可能就会迟到。
  毕竟代表了整个学校,团队成果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荒废。
  可出了事的毕竟是爱徒,李莫溪素来冷静淡漠的面容也闪过挣扎,欲言又止。
  “老师,对不起。”许柔把随身的书包交给导师,深深鞠了个躬,哽咽道:“里头有这次汇报的资料和电脑,抱歉,这次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心心念念的机会彻底泯灭,兴许这次还赔上了自己的未来,然而男友至今生死未卜,她自问不能铁石心肠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所以这一次在前途和他之间,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李莫溪神色复杂地盯着她,良久才道:“手机保持畅通,我要随时随地能找到你。”
  “一定。”许柔郑重点头。
  “研讨会在明早九点,若是你……”她摇摇头,没往下说,又拍拍她的肩:“兴许吉人自有天相。”
  “我觉得也是。”她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拥抱了下导师。
  “李教授,我们上车吧。”小广过来又催促了遍。
  李莫溪只得走了,出机场大门前不放心地回过头,少女已经脚步匆忙地在自动扶梯上疾跑,动作急切又狼狈,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狡黠洒脱。她在心底无声地叹气,再一次感叹命运的不公。
  许柔到了贵宾室,机场效率很高,里头的软座沙发被挪开,布置成了新闻发布会的模样,座椅方方正正,从前外后十二排,几乎被坐满,周围还有一大群蜂拥而至赶到的媒体,闪光灯频繁亮起,晃得人眼睛不舒服。
  她坐到最角落处,身边是位白发苍苍的外国老太太,捏着胸前的十字架不断亲吻,闭着眼睛像是在祷告。前排还有位三四岁的小女孩,没有意识到母亲的悲伤,兀自咯咯笑着吮手指。
  她看得一阵心酸,若是举头三尺真有神明,可否保佑AA1221航班平安无事?
  美航驻机场的发言人很快赶到,露面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无数的质问和疑惑劈头盖脸涌去,他苦笑着开口:“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很抱歉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同大家见面,我是约翰·克洛维,本次……”
  他还在自我介绍,就被下面的人打断了。
  “别说废话,告诉我们飞机目前的状况!”
  “我儿子现在哪里?”
  “你们有没有展开搜救?”
  许柔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心跳很快,这些问题恰恰也是她万分关切的。
  她听着那位发言人非常官方地解释了一通航班从雷达上消失,并不能代表失事,先前半段的飞行轨迹以及机场同管制的交流也很正常云云,这种半带安慰性质的话并没有什么意义,对方一直在回避事实。
  现代民航二次雷达技术先进,要是凭空消失大多是两种可能,要么是人为关闭了应答机,要么……就是坠毁,
  无论哪种都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许柔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如今挠心挠肺只想知道他到底在不在飞机上,抓过话筒道:“请给我们一份具体登机的乘客名单。”
  周遭众人很快呼应,谁都心怀侥幸,渴望奇迹。
  那位麦克先生一愣,同助手耳语片刻,后者快步离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电子设备。
  “你们需要我一位一位念出来吗?”他神情凝重。
  这等同于死亡的宣告。
  没有人说话,就连许柔都失了勇气,她害怕听到荆念的名字,他还那么年轻,才29岁,他们交往也仅仅两个月,甚至连纪念日都未曾有过。
  不甘和痛苦侵袭全身,她捂着嘴呜咽,像受了重伤的小兽,残喘苟活在猎人的陷阱里,动弹不得。
  名单最终还是公布了,媒体被清场请了出去,墙上投影着这份221人的黑色名单。
  悲怆而绝望的哭喊声一瞬间充斥着这间屋子,这一刻,犹如置身地狱。
  许柔一直没敢抬头,她看到隔壁白人老太太的十字架项链一把被其扯断,狠狠丢到了地上。
  她苍老的嗓音里满是愤怒和无助。
  【我再也不信上帝了,我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许柔沉痛地闭上眼,手心被指甲掐得满是红痕,她深呼吸了好多次,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
  名单上几乎都是外籍乘客,偶尔有几个亚洲名字还挺起眼,她一个个扫过,自上而下,眼泪时不时出来干扰视线,她胡乱地擦拭,手背上全是晕了的睫毛膏和眼线。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念念有词,从没礼过佛吃过斋菜的人这一刻有了最虔诚的寄托。
  黑暗里渐渐有了光。
  她在看到最后一行时,还没有找到他的姓氏,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恍恍惚惚走到那个名单的正前方,又反方向筛查了一遍。
  他真的不在!
  许柔睁大眼,揪着麦克先生的衣襟,急急发问:“这份名单确定准确吗?”
  对方表情很茫然。
  她一拍脑袋,赶紧用英文重新问了遍,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周围的好心人赶紧来扶她。
  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可怖,可从地狱回到天堂呢?
  狂喜过后还带着后怕。
  她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许柔不敢多表露出一点庆幸,怕对那些绝望受害者们造成二次创伤,她拉开门,撑着墙一点点朝外走。
  手机又拨了一遍他的号码,还是无人接听状态。
  她没有太慌,缓缓走到一楼大厅,给自己买了杯热可可,甜腻的滋味萦绕在口腔里,安抚了一整晚飘零不安的心。
  查了查美航app,显示第二班纽约飞往柏林的航班已经出发两小时,预计行程还有四分之三。
  他应该在那一班上吧。
  导师又打了几个电话过来问情况,她一五一十全说了,对方很替她开心,千叮咛万嘱咐早点回酒店休息,不要耽误第二日的汇报。
  许柔胡乱应了,这会儿实在放心不下,除非见到活生生的人,否则怎么能甘心回去。
  机场过夜的人也不少,柏林机场的座椅挺舒服,她买了几本杂志垫头,设了闹钟,就躺在上头合上了眼。
  结果事实证明这闹钟根本就是多余的,她完全睡不着,思维清醒得可怕,一整晚都盯着那个APP,它会实时汇报飞行的高度、行程等等。
  眼见着代表距离的数字越来越小,黄灯转变为已着陆的绿灯后,她长出了一口气,跟个流浪汉似的把报纸铺到旋转行李台边上,痴痴盯着看。
  良久,出关口涌出了大批人,七个小时的飞行,实在算不得轻松,都带着一脸倦意过来取行李,途径她时,都好奇地看她一眼,随即忍俊不禁地别开视线。
  许柔摸摸自己的脸,一整个晚上跟行尸走肉似的,连洗手间都没去过,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嘻嘻笑着:“姐姐,你真像个大花猫。”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妆容糊一脸的自己有多可笑。
  女孩子爱美的天性始终存在,她不愿这副鬼样子被他看到,急急忙忙站起来,无奈一时激动头重脚轻,没控制好力道,又摔了一跤。
  眼看着要同地面做亲密接触。
  有双手凭空出现,搀住了她,随即放肆地绕过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
  她抬眸,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
  他还平安无事,太好了。
  “荆念!”她又哭又笑,跟个傻子似的,踮起脚尖想去亲亲他。
  男人微微偏头躲过,纤长的指尖抵着她的唇,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揶揄:“请问你是哪位?背影同我的小夜莺如此相像,脸怎么差那么多。”
 
 
第57章 失而复得
  凌晨三点, 许柔成功等到了她牵肠挂肚的那一位,心中大石落地, 失而复得的美妙滋味令她紧紧抱着男人, 跟个无尾熊似的, 他走到哪, 她就粘到哪, 死都不撒手。
  荆念空出一手从□□上取了行李, 侧过脸来看她:“你什么情况,胶水转世的?”
  她不说话,揪着他衣襟的手指还带着点后怕的颤抖。
  他皱了下眉,注意到了不对劲,拉着她走到休闲区的软椅上坐下,三步之隔的距离就是通宵营业的便利店,有小部分赶时间在柏林转机的旅客们选择在那里稍稍补充下能量。
  他在飞机上处理了七个多小时的公事, 手头的并购案case没谈下来, 风险预控这一块的分析报告照道理是要在今天看完给意见的。
  这也就导致长途飞行根本没合眼, 期间问空姐要了几杯黑咖啡提神, 这会儿到达目的地后顿感胃里空落落。
  而身边的少女状态也不对, 眼睛红红的,泪水滑落的痕迹还留在脸上, 将眼周那一圈直接糊成了熊猫眼, 往日白嫩的脸颊也不见了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大概是擦了些许脂粉的原因, 一道道泪痕挂在上头, 瞧上去很是滑稽。
  “你在这里等我。”他伏低身子,微弯着腰和她讲话。
  “去哪?”她眼都不眨,直愣愣看着他,目光痴痴的,还带了几分茫然。
  “我去下便利店,买点吃的。”他安抚地摸了下她的发顶,将其颊边的碎发勾到耳朵后。
  步子刚要迈出,外套的后摆被她揪住。
  荆念回眸:“马上好,三分钟。”
  “三分钟?”
  “对。”
  她这才恋恋不舍松了手,转而紧紧攥着他的行李箱拉杆,小声道:“快点,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男人言出必行,并没有超时,回来的时候提了购物袋,鼓鼓囊囊,东西还真不少。他把给她买的热可可和三文治取出来,想了想又开了小瓶漱口水,递过去:“先填饱肚子,有什么事情一会儿说。”
  他的嗓音清清润润,讲话的语速很慢,奇迹般安抚了她的情绪。
  许柔点点头,漱了口就开始吃东西。糖分和能量汲取完毕,她本来飘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了地,小声道:“你不是说改签了吗?”
  “等会儿。”他抽了湿巾,慢条斯理给她擦脸。
  没有做过服侍人的工作,大少爷的手法算不得轻巧。许柔闭着眼,默默忍下了,结果好几次张口都被他的举动打断了。
  他们眼下所处的位置是刚下飞机的乘客们用来休憩的临时区域,并没有太多人聚集,几排长椅都是空荡荡。
  这寂寥安静的氛围,和二楼那血色翻涌的人间炼狱形成鲜明对比。许柔冷静下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催促道:“说话。”
  “是准备改签。”他淡淡道:“但我那天比较忙,所以让Clair操作的,结果她给忘了。”
  说来也奇怪,万年不犯错的特助偏偏就在那天将这件事项遗漏了,他也是特别忙,没有多问几句,整完行李去机场前才匆匆接到她的歉意电话。
  毕竟是跟了三年的助理,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他也没说什么,看了下前一班飞机的商务舱都满员,只得作罢,按照原计划搭乘航班。
  她听得愣住,本来止住的眼泪又一点点往外渗。
  从没有一刻,如眼下这般,这么感谢老天爷阴差阳错的剧本。差之秋毫的安排,将他完完整整带到了她面前。
  “给、给你那个Clair加薪吧。”她吸吸鼻子,认真道:“你这位下属,救了你一命。”
  荆念没有任何意外,刚下飞机就收到好几百个未接来电的提醒,新闻也推送了好几条空难事故。
  他不傻,当然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那么慌张,可怜兮兮地铺着报纸坐在地上,就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眼巴巴等着主人的回归。
  他明白她方才一定经历了一场浩劫,所以才轻描淡写跳过了这件事,故意岔开话题,就怕再度刺激到她。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许柔把最后一口热可可喝掉,杯子丢到垃圾桶里,垂下眼睫:“不知道,七八个小时吧。”
  七八个小时,五百多分钟里,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又怎么会不懂,某种意义上来说,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更受罪,抱着那么多回忆残喘苟活,夜里梦里都是曾经常伴左右的音容笑貌,简直等同于精神上的凌迟。
  “抱歉,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你正确的航班号。”他叹息着,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不过,有句话你听过么?”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抬起眸:“什么?”
  他笑起来:“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她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笑弯了眉眼,鼻间萦绕的都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这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他。不由自主将手心紧贴着他的胸口,她感受着心跳的起伏,低喃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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