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失败以后——云上浅酌
时间:2018-08-22 08:34:48

  在传说中,人在快死去的时候,生平轶事会在眼前走马观花地重映一次。越是不可磨灭的记忆,就会占据越大的篇幅,就跟播电影差不多。
  魔族人同样有这种人形摄像机一样的功能,只不过,他们称之为神识。
  神识不一定要在濒死时才能展露出来。当身体虚弱,或是主动卸下抵抗的时候,神识的壁垒也会随之减弱。如果对方恰好是个力量比自己更强悍的人,那么,让其入侵自己的神识简直轻而易举。
  当然,每次被外人进入神识,那滋味就好比脑髓被一根针搅浑,非但很不舒服,心中所想,还会被看得一清二楚。一旦对方有心作弄,搞不好,自己就会变成傻子。
  所以,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压根儿不会有人愿意把这重要性堪比身家性命的神识袒露给别人看。
  扼在脖颈上的五指一松,穆笙摔落在地,捂着脖子,粗喘着大咳起来,贪婪地大口吸气。那光滑的肌肤上,已经浮现了五条骇人的血痕,喉间也涌出了一阵腥味。
  “如你所愿,我就入你神识看看。”玄衣伸手,探住了他的额头,冷声道:“若我发现你有半句虚言,必会让你后悔出现在我面前。”
  ……
  空荡荡的混沌中,无声亦无光。
  玄衣往前踱步,黑靴擦地,沙沙作响。倏地,前方有光线微现,他握紧了拳心,往里走去,蓦地被包纳入其中。
  再睁眼时,刚才那虚幻的空间已经消失了。
  西朔山。
  星光黯淡的黑夜,雾气茫茫,危机四伏。
  混杂着血气与火灰的草木湿气飘入鼻腔,玄衣缓缓睁眼,低头一看,瞧见自己穿着湖蓝色布衣的瘦小身躯。鞋子早已不翼而飞,赤着的双足遍布尖锐石子的划痕,一看便是在逃跑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衣领被一根从岩壁上伸出的粗壮枝桠穿刺而过,把他整个人悬空在了离地十多米的山壁上。
  脸颊火辣辣的,玄衣抬手一摸,满手湿润的血气,估计是刚被箭矢擦伤不久。
  看来,这就是穆笙在两年前的回忆。
  待眼睛适应了黑夜的光线后,玄衣看向了脚底的湖边,顿时一震。
  幽暗的湖边,湿润的草地上,一头漆黑的巨兽奄奄一息地侧躺着,喘息粗重。后颈插着一根长箭,箭头抵骨,尾翎嗡动,入肉三分,已是苟延残喘、伤重不治之象。
  视线下移,他腹部被某种锐器剖挖了一个血洞,正汨汨地淌着血,元丹外露,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玄衣不敢置信地失声道:“父亲……!”
  只可惜,不论他喊些什么,声音都是发不出去的。
  这是穆笙的神识。而他不过是神识的旁观者,只能囿于这具身体,眼睁睁地望着过去再一次重演。
  就在这时,平静的湖水忽然出现了动荡的波纹。
  “哗啦”一声,靠近岸边的水中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好似在抓救命稻草一样,那手竭尽全力地拽住了岸边的树枝,缓缓地把自己的身躯拖拽出水。
  下一秒,湿漉漉的少女从湖中艰难地翻身上岸,跪在了草地上喘息。
  玄衣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个模糊的黑影,似乎想在那上面烧出两个窟窿。
  那是个穿着藕色衣衫的少女,大概是受了伤,隔了许久才翻过身来。那张白晳秀逸的脸庞,不是简禾又是谁!
  朦胧中,玄衣忽然生出了一种预感——如果继续看下去,某种他坚信的、从未质疑过的东西、某种美好的感情……就会在他面前崩塌成泥,被残忍地摧毁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回到昨日。
  可他最终只能一瞬不移地望着。
  玄桦袒露在伤口外的元丹,显然引起了简禾的注意。
  她拖着半死的身躯,费力地爬近了已无反抗之力、睁着一双眼睛的垂死巨兽,另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靴子。
  玄衣的喉咙就好似被一只烧红的手扼住了。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极大的痛苦。
  那只秀美白晳的手,曾做出各种各样的吃食,曾带着他去看皮影戏,也曾在吃心怪的攻击面前,奋不顾身地护住了他。却在这个夜里,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银色匕首。
  下一瞬间,玄衣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原来是当时的穆笙害怕得闭上眼睛了。
  但是,即使视线受阻,利刃剖开血肉的声音还是清晰在耳。
  呲拉——
  血花四溅。
  一切归于沉寂。
  明明这只是神识,是幻象,但玄衣却有种错觉,那滚烫的血也溅到了他的脸上,似乎在嘲笑他——
  他心心念念要找出来的仇人赤云宗,她早就了然于胸,并一直保持着缄默。看他不得要领、在原地绕圈的丑态,应该很好笑吧?
  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原来正是夺走他父亲元丹的幕后黑手。他们的相识是从欺骗开始的。
  长达两年时间,他连好坏都分不清楚,认贼作友,多么讽刺啊!
  风声萧索,弦月泠泠。
  等了许久,在听不到任何声音后,穆笙终于战战兢兢地睁开了双眼。
  虽说是睁开了眼睛,却玄衣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因为,正有恐惧的热泪不断自穆笙的眼缝渗出。渐渐地,整张脸都爬满了水渍,甚至淌入了口中,又咸又苦涩。
  ……
  穆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林间空地上。天已经开始黑了。
  玄衣已从他的神识里退出去了,但那种被入侵领地的头昏脑涨、目眩欲呕的感觉,却还存在着。
  不远处的溪边,玄衣背对着他,像樽雕塑般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衣哥哥……”穆笙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奔向玄衣,急迫道:“你看到我的神识了吗?现在知道我没有撒谎了吧?那个女人是个披着羊皮的恶魔,她诱你来岚城,一定是另有所图!”
  绕到了他的正面,穆笙声音一消,吓得惊叫一声道:“玄衣哥哥,你的额头!”
  方才拔掉鳞片的地方,正是玄衣两道剑眉的正中。
  在变回人形后,本来是看不出那里缺了鳞片的。可现在,那处却无故渗出了一缕鲜血。
  玄衣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淡漠地摊开了手心。
  那片才刚□□的价值连城的额心鳞片,已被他用劲力捏碎,成了一滩粉末。
  玄衣闭上眼睛,离去前一反手,这摊粉末便落入了溪中,如垃圾一样随水波飘荡而去。
  “玄衣哥哥,你要去哪里?”
  玄衣定住脚步,僵直着脊背道:“我还有些事没弄清楚。”
  “还有什么没搞清楚的?!”穆笙追了两步,忽然一跺脚,道:“玄衣哥哥,你还会替我们村子报仇吗?”
  “放心。”玄衣顿了顿,声音是一片刺骨的冰冷:“当年有份参与过这件事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那边厢。
  自从进入岚城之后,系统就不再播报玄衣那边的进度,简禾还不知道他已与老熟人见上面了。
  虽然昨晚险些被冻成了冰棍,但睡醒以后,力气就恢复了许多。
  简禾嘟囔道:“吐完血,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
  系统:“叮!今天的‘疼痛呼叫转移’代偿变为了‘不许挠痒’,请知悉。”
  简禾:“???”咋觉得这要求越来越奇葩了?
  玄衣并不在房间内,这还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一醒来没看到他。
  简禾打了个呵欠,瞧见自己身上盖了两层被子,被角掖得很密实,看来玄衣应该不是匆忙离开的。
  昨晚体温骤降,两张被子就刚刚好。如今体温恢复后,再盖那么多就过热了。简禾被捂出了一身热汗,干脆就打了盆水,擦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推开了房门。
  楼下大堂依旧是客人寥寥无几,掌柜昏昏欲睡。空落落的桌椅间,并不见玄衣的身影。
  奇了怪了,他会去什么地方?
  简禾纳闷地趴在走廊栏杆上。忽觉腹中空空,也就暂时把玄衣的去向放在一边,自行去后院的厨房找点东西吃。
  这一等,就从白天等到了夜晚,简禾都把晚饭解决了,玄衣仍然没有回来。下午时,她还出去外面找了一次,大街上人潮涌涌,却不见玄衣的身影,好似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傍晚,天空下起了磅礴大雨。
  简禾掩上了窗户,坐在桌前点蜡烛。可惜火柴受了潮,一直都没点着。
  她泄气地把火折子一扔,对系统道:“玄衣怎么还不回来?你说他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了?比如说,被仙门的人碰到,然后双方打起来之类的。”
  系统:“不会的。”
  简禾:“你又知道了?你不是不能实时转播他的状况么?”
  系统:“不能实时转播的是他的心情、战意、决心这一类的数值。如果玄衣真的有生命危险,这个任务早就崩坏了,你还能坐在这跟我唠嗑?”
  简禾:“那还好一点。”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余光扫到了有人接近,简禾回头一看,只见门外站了个淋得浑身湿透的少年。
  虽然房间很黑,但那挺拔的剪影,一看便是玄衣。
  原来没被掳走啊,简禾松了口气,冲他笑道:“总算回来了,你今天一整天都去哪了?”
  一边说,她一边拉住了玄衣的手腕,把人带进房间里。
  玄衣僵硬地看着她,心脏淬满了痛苦与怨毒。
  闭眼是父亲临死前那声嘶吼,睁眼却是她昨日七窍流血时的模样。二者在脑海里交织着,复杂而激烈的暴戾情绪,似乎随时都要撕毁他的身体。
  与往日一样的笑脸与问话,在今时今日知晓了一切的玄衣看来,这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掺和了蜜糖的□□、裹住了锦缎的刀片。
  她做过的事固然无法抵赖。但他想知道原因。
  为什么她要隐瞒真相、以另一个身份接近他?为什么既要屠村、又要救人?
  这有什么意义?还是说,这不过是她一个兴之所至的游戏?
  不过,与之相比,更难以理解的,或许是他自己。
  穆笙冒着生命危险,献出了自己的神识,把当日发生过的一切直接呈现在他面前。赤云宗做过的事,她做过的事,都清晰在目。
  他也掷地有声地对穆笙立下了复仇的誓言。那么,他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下手撕破这虚伪的温情假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父亲的元丹从她身体里挖出来,让她也品尝一下父亲临终时的痛苦。
  他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玄衣一个恍神。
  忽然,脑海里,穆笙咬牙切齿的脸一闪而过。
  “那个女人是个披着羊皮的恶魔,她诱你来岚城,一定是另有所图!”
  ——她诱你来岚城,一定是另有所图。
  “赶紧去擦擦身,虽然是夏天,但也会着凉的。”简禾在柜子里找火柴,没有看玄衣:“奇怪了,火柴居然全都受潮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
  “不用点了。”玄衣湿润的黑发粘在了瘦削的颊上,平静道:“简禾,之前你说过,怀疑是屠杀觅隐村的凶手的宗派是哪几个?”
  这问题有点突然,好在,简禾记忆力还算不错,没有露出马脚:“赤云宗,天梵宗……”
  玄衣扯了扯嘴角,眼中无甚温度:“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们便去赤云宗探个究竟吧。”
  简禾怔了怔,道:“好,就按你说的,今晚入夜之后去看看吧。”
  昨晚,玄衣才说要等她身体好转后才去,没料到今晚就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不过,虽然有些突然,但剧本中,也差不多是这两天开始第一次夜探赤云宗了。
  天公作美。在客栈时,天空还是瓢泼大雨。到了夜半三更,两人着装完毕出门时,云销雨霁,夜空晴朗,空气湿润而清新。
  山路有些滑,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似是郊游的场景,但拉近一看,一个心事重重,一个则黑着脸,活像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完全没有轻松的气氛。
  不久前,简禾才去过一次赤云宗,这一次就更是驾轻就熟。但为了不让玄衣怀疑,她只好装作不熟悉地形,磨蹭了一会儿才找到上山的路。
  殊不知,这一幕看在玄衣眼里,便令他心中的那根刺扎得更深。
  在简禾的协助下,两人顺利地入了宗门,并未受到任何阻挠。
  “此处占地极广,机关众多,待会儿要万分小心,切勿打草惊蛇。”在一处建筑物的屋檐下,简禾拉住了玄衣的左手,叮嘱道:“一旦被人发现,恐怕会惊醒非常多的人,到时候想走就麻烦了。”
  说那迟那时快,就在廊下,迎面走来了一个夜游的赤云宗的弟子,面容十分年轻,看衣着绶带,应该是刚进宗不久的新弟子。
  简禾心下一惊,正要把玄衣拉到阴影后。谁知他却半步未停,走上前去。
  “等等,玄衣,你做什么……”
  剑光银亮,一闪而过。
  简禾未竟的话,终结在了那道划过玄衣冷峻侧脸的剑光里。
  那名弟子脖子前多了一条血痕,惊惧不解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倏地倒地,再无半点声息。
  简禾瞠目结舌。
  次奥次奥次奥!
  她一把推开了玄衣往前跑去。
  玄衣沉默地任她与自己擦身而过。
  简禾蹲下来,抚了抚那弟子的脖颈,已经没有心跳了。她呼吸稍促,回头又急又气道:“说好了是来探路,你为什么要突然杀人?待会儿要如何收场?”
  “这也要问为什么?”玄衣勾了勾嘴角,心中疯涌的那股暴戾、急于发泄的破坏欲,居然随着这不管不顾的杀戮,而变得畅快了起来。他收剑,皮笑肉不笑道:“因为我高兴。”
  简禾皱眉。
  在剧本中,【夜探赤云宗】进行了好几次,但玄衣从来都没有一次是杀过人的。就是因为他想要低调潜入、低调调查,换取足够的筹码,让自己在未来堂堂正正地回来报仇。
  第一次夜探赤云宗就杀人,在还没拥有召兽之力的时候就跟赤云宗对抗,这是要把事情搞大的节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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