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将信上的寥寥数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长舒了一口气, 还给了温若流。未免留下证据,每次看完, 他都会将信烧掉。
那天从瀑布后逃离的人,除了两个弟子伤重不治, 其余人都活下来了,如今还有三四百人活着。这大概是最近能听见的最好的消息。阴霾连日,得见拂晓。
经由水路从武陵到卞州, 最快也要半个月,更不用说这船路上还停了好些个地方,船上的百姓换了又换,武陵人越来越少,两人不必再担心那张通缉令的事儿了。
再说了,现在他们带了几个小孩子,要是一天到晚闷在屋里,铁定会闷出病来。为此,两人天天都会出去甲板遛孩透气。
由于目前伪装成孩子娘,船上的大婶们与简禾迅速打成了一片、简禾为此还获赠了不少水果瓜子。这天,风和日丽,船行平稳,又是例行遛孩的时刻。
几个在甲板上嗑瓜子、腰肥体壮的大娘热情地朝简禾招手:“这不是温公子他媳妇嘛!”
“过来透气,聊聊天呀!”
碟中的瓜子肉金黄金黄的,十分诱人,简禾这几天嘴里正淡出了个鸟味来,顺水推舟,将遛孩的任务托付给了温若流,屁颠屁颠地坐了上去。
每逢这种时候,大娘们总会谈起家里的柴米油盐、生活琐事。简禾毕竟没有真的嫁过人,担心乱说话会露陷,故而一直以听为主,附和居多。今日不知怎么的,聊着聊着,话题就像脱缰的野马,朝着少儿不宜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家里那口子呀,年纪大了,那档子事越发不中用,半个月都不见有一次的。”
简禾:“……”
“我家那死鬼老头也是,每晚熄灯就推拒说累了,简直胡说八道,我看他精神着呢,尤其是见到村口的小寡妇……”
一位大娘感慨了几句“岁月不饶人”,又道:“对了,林家媳妇,你上回说,你家那口子是比你小几岁来着?”
一名妇人答道:“三岁。”
“多好呀。找男人,还是找年轻强壮的好,中用,光看脸可不行。”那大娘意味深长地说完,转头看向了一直没吭声的简禾,八卦道:“温家媳妇,你那口子长得那么俊,中用不?”
话题突然抛到了她身上,简禾被瓜子肉呛了一下:“……”
一名妇人笑眯眯地抢道:“哎,还用问。我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一看就知道温家郎君会武,力气大,下盘稳,比那些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男人强多了。对吧?”
简禾很给面子地道:“嗯嗯。”
那大娘捏了捏简禾纤瘦的手臂,慈爱道:“温家媳妇也是个好生养的,你们这对小夫妻还这么年纪就生了这么多孩儿,晚上肯定没少努力!”
简禾:“……”
“第一次见到温家媳妇时,要是你不提,我还当你还是个十五六岁的新婚娘子呢。”
简禾干笑:“哈哈,过奖了。”
为了对上伪装的身份,她将自己的年龄报大了几岁,并没有惹来这些淳朴的大娘的怀疑。
大概是之前她很少参与话题,几个大娘都打了鸡血似的,不准备放过她。刚才的那个林家媳妇摸着肚子,忧愁而又期待地道:“我和我家那口子成婚都有四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温夫人,你三年抱俩,可有妙法传授?”
简禾嘴角一抽,推拒道:“没有啊,我……”
拒绝的话没说完,她的肩膀已经被一名大娘亲热地搭住了:“其实我也想听听看。”
在数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的注视下,简禾犹豫了一下,刚才听了那么多八卦,轮到自己时却什么也不说,会不会显得她很小气?
反正温若流也不知道,就……强吹一波吧。
简禾以拳抵唇,咳了一声,道:“好说好说,你们都靠近些……”
……
瞎几把吹了一个下午,简禾的瓜子磕到了半饱,获益匪浅的npc大娘们终于舍得放她回去了。
晚上,众人围在了一张桌子上吃饭。
估计是受到白天那个话题的影响,简禾三番四次都忍不住看向温若流,心中捧腹,却不敢表露。
温若流发现今晚的简禾有点奇怪,视线总是往他脸上瞟。他一看过去,她就立刻移开目光,低头扒饭,佯装没有偷看。
三番四次,终于让他逮个正着,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个正着。温若流哼道:“你今晚怎么了?”
简禾装傻充愣道:“啊?你说什么?”
温若流道:“你老是看我干什么?”
“嘿,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简禾憋笑,往他碗里夹了块肥肉,堵住了他的嘴:“疑神疑鬼。赶紧吃,要凉了。”
几日后,这艘船停靠在了卞州的野郊。他们算是最晚离开武陵的,故而也是最后一批到达卞州的人,几个小乞丐也跟着去了。
浩浩荡荡的几百人突然涌进卞州,不惹人瞩目就奇怪了。幸亏这个渡口距离主城有一定距离,处于野郊之中。有伤的人都先行进城医治、买药了,没受伤的人则都暂时住在了散布在林间的守林人木屋中。
仙府被毁,同门惨死,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然而这会儿,没有时间给他们悲伤春秋,下一步该怎么做、该去哪里,要立刻决定。
木屋中,澹台怜的脸色很差,拧开水囊的塞子,灌了一口,道:“伤员就不多说了,就算是没受伤的人,天天睡在地上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大家。”
从温若流恢复记忆开始,系统与简禾的联系就时有时无,不再如之前那样随传随到,信号仿佛受到了干扰。就像现在,简禾想要调出地图看看,都加载不全。幸亏她对来程时路人的话还有印象。
简禾看向了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道:“前面的主城……是岚城了吧。”
众人都沉默了。
此城之名,取自山岚之岚,乃是赤云宗的镇守之地。
扪心而论,赤云宗绝对是一个又近又好的避难场所,既有宽敞的院舍可以收容他们,又有药材和医师救治伤员。更重要的是,它离武陵足够远,即使嗅着气味,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来。
只是,在经历过沈长虹一役后,他们难免会心生犹豫——若是这一投靠,让赤云宗重蹈丛熙宗的覆辙,那可就……
那柄长剑的秘密只有简禾、温若流、澹台怜三人知道,众人都以为丛熙宗之所以遭祸,只是因为收留了沈长虹。
一名弟子恨意难消,猛地一捶桌子:“当时就不该帮他!”
有人道:“别说了。”
简禾沉默。
平心而论,仙门排得上号的势力不多,千仞宫倒了,下一个被盯上的,不是丛熙宗就是赤云宗。魔族人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他们狼狈如斯,只是因为沈长虹将这条□□缩短了,短得让他们措手不及而已。
前路茫茫,高一辈的师父皆在那晚身亡。虽然“宗主”一位并没有转移,但是所有人都默认了温若流就是他们的领头人,都在等他做决定。
温若流考虑了很久,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去与邬焱见一面,今晚就回。”
澹台怜和简禾异口同声道:“我也一起去!”
温若流道:“不,阿怜,你留在这里,保护其他人。”
澹台怜捏紧拳头,道:“好!”
黄昏中,简禾与温若流轻装简行,取道岚城。
岚城的风光丝毫不逊色于武陵,大街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小童在街角巷尾无忧无虑地玩闹着。
只是,魔族人悬在空中的铡刀一日不消失,这样的安宁又能持续多久?
穿过密林,抵达了赤云宗仙府的石梯下,简禾二人均是一怔。
林间的空地上正立着二十多个少年,均身着赤云宗藕色的校服。山梯前停了一辆板车,上方躺了个半死不活、形容狼狈的人,衣服倒是没什么血,就是破破烂烂的,像是在沙地里滚过。恰好有人侧开了身子,板车上那人粗狂而英俊的相貌展露无遗。
简禾吃了一惊。
怎么会这么巧,这位仁兄就是他们要找的邬焱!他怎么搞成这副模样被人抬回来了?
气息一乱,赤云宗的弟子们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喝道:“谁?!”
“是我。”温若流从阴影下走了出来,摘下了兜帽。
此声一出,哼哼唧唧的邬焱倏地睁目,一瞬弹起,震惊道:“我去,温若流?!”
虽然没穿校服,不过赤云宗与丛熙宗的关系向来亲近,过往曾一同除祟。其余的门生也认出温如流了,纷纷收回了武器。
邬焱道:“怎么,你是来找我的吗?”
“……”温若流叹道:“原本是的。你先去治伤吧。谢子尧在吗?”
“瞧不起谁啊,老子只是被一只畜生叼着颠了几天,还没死呢。”邬焱喷出一口粗气,道:“不是开玩笑,你来得真是巧!我刚准备写信找你,你就出现了。上去再说吧……”
丛熙宗遇袭的噩耗早已传遍了九州。有传言说人都死了,也有传言说逃了一半。这半个月来,丛熙宗的弟子就像混入大海的水珠,无声无息无踪无影。就连关系紧密的赤云宗也收不到一点风声。
上了山后,简禾发现,赤云宗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他们会来寻求帮助,将后山一片隐秘的书斋都清理了出来,丛熙宗一半的弟子被藏了进去养伤,其余人则栖身在岚城中,随机应变。
连日奔波,这个晚上,大多数人终于可以在床上睡个安稳觉了。
邬焱被人抬了上山后,当晚就去治伤了。谢子尧年岁最长,生得一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两年前已继任赤云宗的宗主之位。
翌日清早,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归来的谢子尧,灌了几颗仙丹后恢复了精神的邬焱,温若流,简禾以及两个宗派合共十多个高阶的弟子,聚在了一堂。
谢子尧道:“阿焱,你现在身体如何了?
邬焱一摆手:“我没事。温若流,你们的那些受伤的小朋友现在如何了?”
温若流摇头,道:“先说正事吧。”
“好……这半个月我经历过的事,你们可能会觉得很匪夷所思,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没有看错。”邬焱深吸口气,道:“从头开始说吧。半个月前,我单枪匹马跑到了北边的大漠除祟。魍魉是解决了,可我也在大漠里迷了路。”
简禾:“……”这的确很有邬焱的风格。
“第二天的日间,我被晒得快不行了,灵力支撑不住仙器,只得将剑归鞘。一只出来觅食的魔兽发现了我,远远地朝我飞来……我还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谁知道它没有当场吃了我,而是将我叼回了它的巢穴。”
温若流面无表情道:“或许是想用你的骨头筑巢。”
“应该是了。但是也多亏了它将我叼了回去,我才能发现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鸟兽的巢穴深广,布满锋利的荆棘。邬焱藏在巢穴的角落,调息恢复力气,待灵力重新灌注回仙剑后,逃了出去。
站稳以后,所见之景让他当场傻眼了。
无边无际的大漠上,倒扣着无数座形状怪异的石塔,魔气冲天,铺天盖地。有魔族人进进出出。与其说石塔是“屋子”,倒不如说那是通向地下面的入口。
那只魔兽将他抓进了魔族人的巢穴附近!
关于魔族人的来历,九州有很多说法。依据他们进犯的方向,流传最广的传言是——他们是从九州最北端的那片人迹罕至的秘境中来的。
传言之所以是传言,是因为从来没人有能耐去一探究竟,去了的人也不可能活着回来,所以这个说法一直没有得到证实。魔族人的来历,自始至终都是个迷。
“我有心想搜寻多一点信息,只是一旦靠近,就会被发现,只好赶紧退走。还没走到潼关,就被人救起了。”邬焱灌了口冷茶,双目炯炯发亮:“那个传言一定是真的,魔族人就是从荒漠密境中来的,他们的老巢,就在石塔里。源源不断的魔兵,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就奇了怪了,地下那种地方,怎么可能长出那么多的魔族人……”
“非也。”温若流垂眸,道:“魔族的出现,没有任何预兆,不见滋长的痕迹,在一夜之内凭空出现,可见并非九州本土之物。我怀疑,就在那些石塔下,或许会有一扇门,或者说有一道裂缝,魔族人在另一片大陆长大,再利用这道裂缝进入九州。”
简禾:“……!”
这个奥秘,是在《仙途》的剧情进行到后期才被真正证实,并公之于众的。原来温若流在仙魔大战还没打响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地底的秘密!
“如果这道裂缝真的存在,怪不得他们可以不断地输送新的兵力过来了!”
“那么说,只要我们将它堵上,岂不是可以断了魔狗的后路,关门打狗?”
有人道:“会不会太武断了?魔族人也有可能从东边来,再到西边筑巢啊。”
“不会的。师弟,你换位思考一下,换了是你,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想要早点安家落户,你会特意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扎根吗?正常人都会守着已有的据点,加紧扩大势力范围啊。”
“先别下定论。”谢子尧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道:“为今之计,唯有亲自去潼关看看。”
潼关……
简禾放在膝上的指尖微微发抖。
《仙途》的剧情开始推动了。温若流即将大放异彩的仙魔大战,即将打响前奏了。丛熙宗与赤云宗这一次联手,也被视作是仙盟的雏形。
只是,她很清楚——这一次前往潼关的试探,注定是要铩羽而归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爱在担心四位病友的命运,担心他们会被抹杀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