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雨擦了擦嘴,开门见山道:“城西连家的独子失踪一案。”
“哦,这个,听过听过,当然听过了,这几天城里都在讨论这件事呢。”伙计道:“不过嘛,说起近段时间的失踪案,他也不是第一个了。喏,两位客官往那边看看,有没有看到一片槐林?”
简禾与夜阑雨一起转头,果不其然,透过酒馆的门,在远处层叠的屋顶之后,露出了一片苍翠欲滴的树梢:“看到了。”
“那片槐树林里,原本住了一户人。那丈夫是个屠户,还是咱们这家店的常客,收了摊以后经常都回来光顾我们。他夫人喜欢吃卤猪手,所以他每次都要买两小块回去。”伙计唏嘘道:“可最近就突然没来了,因为他失踪了。”
夜阑雨道:“失踪了?为何?”
“这就是离奇的开端啦。这屠户的家里,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五口人。也就是上个月前的事儿吧,屠户失踪后,他的妻女自然是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可结果呢,人没找着,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伙计绘声绘色道:“下面就是最离奇的地方了——他们不是同一天消失的,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不见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寻人启事一天比一天张贴得多,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仇家还是什么魍魉。除非一步都不踏出家门,不然怎么可能防得住嘛。至今,一家五口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离奇不离奇?”
简禾与夜阑雨对视一眼,迅速扒完了饭,结了账,直奔那片槐树林。
直入槐树林数十米,果然看到了一座民宅。柴门轻掩,寂寥无声。
透过柴门的门缝往里看,内院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光在外面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翻个墙对两人来说不是难事。轻巧地落地后,两人一同在这个小院子里转了一圈。
满地落叶,晾衣竹上还挂着几件姑娘的裙裳,可竹竿上却积满了灰尘。屋后的灶台里还塞着几根潮湿了的木柴,锅里放了几块已经馊了的肉。锅盖一开,臭气熏天。
简禾首当其冲,脸都绿了,飞快地扔下了锅盖,道:“看来那伙计说的是真的,这家人真的消失得很突然。”
看这情形,不太像是有计划地出远门。否则,怎么可能不先把晾晒的衣服收起来,怎么可能就把食物放在锅里等着发臭。
唯一的解释就是,主人是临时出门,却在途中遇到了非常危险的情况,根本没命活着回来了,才会留下那么多的“罪证”。看这肉腐烂的程度,时间也跟那伙计说的对上了。
夜阑雨有轻微的洁癖,略微嫌恶地倒退了小半步。靴后跟却踢到了一根硬邦邦的东西。
他扬扬眉,拂袖生风,落叶被扫开,才发现地上的一把锅铲。
如果是自己出门、遇到了意外才回不来的。那么,总不至于连把锅铲也不捡吧?这样看,反而比较像是在这里就遇害了。
反正都私闯院落了,也不差私闯民宅。简禾试探着推了推屋门,果不其然,门也根本没有锁上,是虚掩着的。
屋内无灯,空气浮沉乱舞,弥漫着一股久无人居的霉味。横梁上结着蜘网。虽说此时阳光正炽盛着,可槐树林中气温偏低,进屋后,因为采光不好,颇为阴森。
夜阑雨袖子一拂,点燃了烛灯,屋内顿时被烛火照亮了。
简禾心道:“果然,又要点灯。虽然房间黑了点,但这可是大中午啊,难不成他真的怕黑?可他走夜路都不怕,在屋里的这点程度的黑,不至于吧?”
夜阑雨不知她腹诽,端着烛台,绕到了书案之后,动手翻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却只有一些小孩儿练字的手稿,除此以外毫无发现。简禾也凑上去,只见夜阑雨抬手,从纸页上撕掉了无关紧要的空白一角,在烛火上轻轻一放。瞬间,一缕紫烟冲天而起。
简禾喃喃道:“是紫烟。”
作怪的果然是魍魉。而且,它显然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纸片燃尽,夜阑雨往手心吹了口气,顷刻间,它便化作漫天黑色藕粉,散落在地:“若真的是魍魉,那么,为什么它要分成好几次带人离开,而不一次过把人全带走?”
简禾随口道:“说不定是它力气小,一次过带不走那么多人呢?”
“啪嗒。”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当空砸下了一块凉飕飕沉甸甸的软肉,落到了她的肩上,发出了一声黏腻而沉闷的声音。
第66章 第66个修罗场
伴随那块软肉一起掉下来的, 是搔刮脸颊的一阵刺痛之感。这掉下来的竟是一只腐烂了一半的死老鼠。
简禾:“!!!”
虽说她自问从来都不怕蛇虫鼠蚁, 但这种东西,隔得远远地、有心理准备地看,和猝不及防地与之肉贴肉, 再被它的爪子挠挠脸颊,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简禾恶心得仿若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飞快地抖掉了它。这下,头上又有黑影掉落。为了躲避老鼠雨, 简禾把正背对着她的夜阑雨撞倒了。他在举着烛台翻动东西。愕然之中, 两人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咚——”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夜阑雨肩胛骨着了地, 简禾的鼻子也重重地撞在了他心口处。
人都倒下了,手中的烛台自然也拿不稳, 翻侧在地,扑地熄灭了。好不容易酝酿出了些许光明瞬间消失, 只剩些许黯淡的日光从窗外照入。
她晕头转脑地在夜阑雨的心口处趴了一会儿, 闻到了从他衣服散发出的淡淡檀香味, 倏地清醒过来, 回头一看, 发现地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多只老鼠尸体。往天花板看, 原来上方的失修的阁楼破了个洞, 把积压在里面的鼠尸给漏下来了。
夜阑雨任由她躺着,并未失态, 可呼吸却明显加促加粗了。他的声音又僵硬又阴, 似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压出来的:“——起来。”
糟了, 烛台!忘了夜阑雨是个“熄灯怂”!
简禾瞬间清醒了,一咕噜爬起身来。伸长了手臂,去够那滚进了床底的烛台。摸出了火折子,以最快的速度将之点燃。
就在燃亮的一瞬,她余光似乎瞥到了床底有一些奇怪的图案。不过,现在暂时无暇细看了。
火光重新亮起以后,简禾再回过头去,夜阑雨已经坐了起来,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胸膛微微起伏着,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次,为了不再打翻烛台,简禾把它放在了高处,这才回过头,对夜阑雨道:“对了,我刚才捡烛台的时候,看到床底的白墙上好像印了点东西。”
缠于腰上的软剑出鞘,冷光照亮了床下的一方小空间。
甫一看清,简禾心脏便是咯噔一下。
她没有看错。
床底下那惨白的墙壁上,印了一排凌乱的血手印。
这印子的颜色,原本应当是鲜红的。可时间过去那么久,它们已经干涸成了结块的深红。
这手的形状也是奇特,手心很小。与之相比,五根手指却长得很,几乎瘦长得有点畸形。而且,手指的印记是断断续续的。
很现在,印上去的不是人的手,很可能是一只化成了白骨的小手。
从左到右,一共五个手印。
恰好对上了这屠户家的五口人。
这种手印,简禾不是没听说过。可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换了那么多具躯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实体。
这是一种魍魉留下的催命符。
一些冤死的人有着深重的怨气,即便魂丝已散尽,他们本身也已经投生了,可他们冤死的场所,仍会积邪成形,代替他们出来作恶。比方说,曾经淹死过人的水潭极容易再发生同样的惨案。
而与最常见的魍魉不同的是,这种邪祟形成以后,并不是自主地选择侵害的对象的,不是说“我喜欢谁就选谁下手”。往往会被又阴又腥的地方吸引,往那里去作恶。而且作恶的时候,一定会按照曾经冤死的方式来杀人,倒不一定是为了吃人肉。
同时,这东西虽然是断断续续地抓人,但没够数目,是不会中途停下的。杀完了一户,它就会游荡到下个地方去,选下个目标。
很显然,连府就是它选择的另一个下手目标。而连天佑,就是连府第一个被抓走的人。
血手印,就代表着它“预定”了这家人,就像是小偷在别人门口留的印记。而血手印的数目,就代表着它要夺取的人命总数。
印在这么隐秘的地方,所以,这户人从头至尾都没看到过这惊悚的图案,也就无从防范了。
简禾:“……”
难怪系统根本没有播报过这次副本的信息,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只要让仙宠顺着这些掌印去,就能找到受害人的所在地了。不论是死是活,都一定能找到。
简禾:“这样的副本不会太没挑战性了吗?”
系统:“不,宿主,这个副本确实非常简单,应该说毫无推理难度。但是,它的意义并不在于打怪。”
简禾:“怎么说?”
系统:“你现在已经开启了【黑夜中的太阳】这段主线剧情,实不相瞒,它是夜阑雨这条线的唯一一个副本,但是过程比较漫长。现在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为这段主线剧情做铺垫。等经过了这个热身,你就能读出很多信息了。而且,请注意,这些信息不会很直白地告诉你,需要你自己好好领会。”
既然系统这么说了,那就多注意一下吧。
简禾回过神来。
这一家五口人估计是凶多吉少的了,但就是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把连家少爷也关在同一个地方。
夜阑雨以剑锋刮下了一层薄薄的墙灰,吹了声口哨。窗外翅膀声飞扑,一只银翅似隼的鸟儿落在了窗台上,嗅了嗅这血气,便展开双翼,冲着一个方向飞去了。
追着它出了城门,奔赴了一段长路,两人在一处荒郊野地前停了下来。鸟儿不断在某个草垛上盘旋尖叫,看来是有发现。
警惕地拨开了半人高的杂草,那草垛的后面,原来是一个碧绿色的池塘。满池的莲花荷叶,接壤连天无穷碧。
简禾皱眉:“难不成在水底下?”
旁边就有支竹竿,她弯腰拾了起来,将挡在池水面上的荷叶都拨开。
水波池底有一块特别深色的隆起物,看着像是石头,可形状却不规则,且相当巨大。随着水波,某些部分还会微微地飘动。
简禾已经隐约预料到了那是什么了。
以竹竿轻轻地戳了戳这东西,果然……它是软的。
夜阑雨接过了竹竿。他臂力极佳,手腕一转,柔韧的竹竿挑动了这块死沉死沉的东西。倏地,一张泡得浮肿发白的人脸隔着满塘的绿水,直愣愣地瞪视着他们。
夜阑雨收起了竹竿,吁了口气,道:“一家五口都在这里了。他们身上有石头,是沉塘。”
“原来作恶的这东西是这种死法……怪不得有那么深的怨气了,死都死了,还要不断拉人垫背。”
事到如今,也什么都明了了。这东西会被至阴至腥的地方吸引。槐树聚阴,屠户身上的腥气更是吸引它的灵丹,不选他们家还选谁?
至于,选连府的原因嘛,也很简单。都是连天佑那从各地搜集刀剑的爱好所惹的祸。这么多来路不明的刀剑,又怎能保证其中的一些不是极阴之物?
堂而皇之地供奉在墙壁上,简直是等于在急不可耐地跟那东西说“看我看我”。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便是这五口人似乎是被捆成了一扎同时沉塘的。也就意味着,那东西很可能会“搜集”完所有它预定的目标,才开始动手杀人。
也就是说,光抓到一个人,它是不会动手的。
原本以为连天佑已经凶多吉少了,可现在看来却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们在这草垛附近仔仔细细地寻了好几遍,却还是找不到连天佑的身影。那东西还懂得狡兔三窟,不知道把新猎物藏什么地方去了。
既然那东西迟早还会回到连府找第二个目标,那么,回府守株待兔,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
两人风驰电掣地赶回了连府。连老爷一听这事,大惊失色,立即命人仔仔细细地把府中搜寻了一遍。最终,一间废弃了的杂物房中,仆人拉开了遮光的帘布,只见那面原本有发黄、但并不算太脏的白墙的角落,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两个……十五个。
恰好是连府之内,与连天佑有亲缘关系的人的数量。
连老爷及夫人均吓得跌坐在地,被人搀扶出去以后,二老均已六神无主。鉴于这条线索乃是夜阑雨发现的,在连家夫妇的心目中,他已经是这批高人里的头头,故而都像揪着救命稻草一样围着他,问东问西。
“天佑他现在怎么样了?天佑会被抓去什么地方?”
“被盯上的意思……是说这只魍魉随时会回来么?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待旁人向他们解释清楚说这次的魍魉会自己找回来以后,二老松了口气,感激涕零道:“犬子就麻烦几位了!”
为了被盯上的人的安全,当晚,凡是与连天佑有血亲关系之人都被保护在了一个房间里,有三名夜家弟子镇守着。
而在空荡荡的庭院中,最易招邪的水池边,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少年。
根据那屠户一家五口人被害的间歇时间,今晚就是第二位受害者即将被沉塘的日子。
果然,到了午夜,他们的包围阵中闯入了一只不速之客。
这只魍魉,还保持着自己冤死时的模样,像是一只被泡过水而肿胀得不成人形的怪物,身上没有绳索,皮肤上却有很多被绳子绑过所留下的痕迹,红红紫紫的。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滩暗色的水渍。循着那气味来到了少年的背后,它“嗬嗬”地粗喘了细声,贪婪地朝他伸出手去。可摸到了才发现,这竟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傀儡。
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魍魉愤怒地尖叫了一声,倏地倒退。可早已落入圈套之中,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四周的法阵光芒冲天,在极致的痛楚之中,它开始一片片地融化成了泥水,泥水又蒸发为紫烟。
仙宠嗅过法阵中剩下的气味后,带着所有人飞赴城外。简禾与夜阑雨跑得最快,这与他们发现屠户五口人的那个地方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好在他们今天没有盲头苍蝇一样在那附近乱转,因为二者本来就是一个东一个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