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你们三个在小校场闹成一锅粥,我是又好气又好笑,觉得三个大男人,怎么跟孩子一样胡闹?如今倒有些想念那时候,个个生龙活虎,凑在一起十分热闹。”温雅蹙眉看着荣恪,“我不好管得太多,也知道你忙,只是你若得空,关心一下他们两个。”
“太后,臣嫉妒。”荣恪看着她小声说道。
“冯茂是你的朋友,翟冲跟你是过命的交情。不应该吗?”温雅嗔怪看着他。
“应该。”荣恪笑道,“冯茂的病在于延平大长公主,臣今日再去瞧瞧,翟统领嘛,老大不小了,估计是想媳妇了。”
温雅也笑:“只是我不得空,他的亲事本来想托付给延平,延平最近又不理我,再等等吧。”
“臣那两个义妹……”荣恪话没说完,翟冲跑了进来,“若是镇国公府上那两个丫头,臣宁愿终身不娶。”
荣恪挑了眉,温雅也奇怪道:“她们惹着你了?”
“没有。”翟冲脖子一拧。
“那是为何?”荣恪看着他,“我那两个义妹美貌动人,多少人想要求娶,我们家都不满意。”
“因为我讨厌你,不想与你们家结亲。”翟冲看着荣恪咬牙说道。
“我怎么得罪你了?”荣恪笑问。
翟冲没理他,向温雅行个礼退了出去。
温雅与荣恪对视着,想笑又不敢笑。忍了半晌,荣恪说道:“以为两个丫头都许给他呢?想得美。”
温雅抿着唇摆摆手,荣恪告退走出。
看着他的身影经过窗外,两手捏在一起,本来想要问他,攻讦他谋反的主使可有了消息,却又没有问出口,还是等着他主动来提为好。
荣恪回了值房也松一口气,本来怕她问起,不忍欺瞒她,说实话又怕她生气,好在她没有提起。
想到经过数日忙碌,一切已有了眉目,只需再静待几日,便可以给太后交待。嘱咐过姚少傅,出宫往公主府而来。
进了书房一瞧,冯茂的病容较上次更甚,两眼无神面目呆滞,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忙招吕太昌过来问,吕太昌摇头:“这孩子走火入魔了,一头扎了进去,怎么劝也出不来。”
“延平呢?”荣恪忙问。
吕太昌拉着他到了二门外,指了指紧闭的门扉:“瞧见没?从里面给钉死了,身边只留一个红蔷,连老头子我都不让进去。振振有辞说是太后让她禁足。”
荣恪原地转了一圈,进书房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拎起冯茂就往外走,走到月亮门边喊庆喜搬梯子,揪着冯茂登了梯子攀上墙头,将他扔了下去。
头也不回从墙头跳下,扬长而去。
庆喜在身后追了几步,转身折回来爬上墙头,瞧着驸马爷缩在墙根下花坛中干涸的泥土里,想要跳进去,不敢,想要喊红蔷,也不敢,怕被大长公主活活打死,想来想去揭下几片瓦,朝卧房的檐头掷了过去,缩回头听着里面哗啦哗啦连声脆响,闭了眼心想,若是大长公主追究,就说是镇国公做的。
红蔷在屋中听到动静冲了出来,瞧着廊下的碎瓦片跺脚骂道:“谁啊?这么讨厌,缺了大德的……”
骂着走出廊下四处观瞧,看到花坛里蹲着一个人,过去仔细一瞧,一迭声嚷了起来:“驸马爷?驸马爷怎么在这儿?穿得这样单薄再冻着了,驸马爷,我是红蔷啊,怎么不认识人了?怎么痴痴呆呆的?驸马爷,咱回屋吧,屋里暖和,我拉不动你,你倒是动一动啊……”
延平听到她叫嚷,心中一惊,从卧房中出来走过去一看,真的是冯茂,头发散乱脸色发黄整个人瘦了一圈,缩着身子蹲在墙角,躲避着红蔷伸过来的手。
她心头一缩,叫一声茂茂,他抬头看了过来,目光涣散着,两眼呆滞无神。
她冲过去推开红蔷,一把将他抱进怀中,轻轻抚摩着他的肩背,放软声音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傻了似的?是我不好,我是为了对付雅雅,顺便跟你怄气,我本来想着过了这阵子,索性将一切告诉你。茂茂,咱们回屋里说话,好不好?”
冯茂靠在她怀中瑟瑟得发抖,好半天说道:“太后让我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你,有什么怀疑直接问你,我知道太后说的对,可是我害怕,我害怕问过你,你真的只是将我当做翟临的替身,我会受不了,我更害怕,即便知道,也不舍得离开你,我越想越怕,我……”
延平松开他,看着他的眼:“垂拱殿丹樨上初见的时候,你看向我的眼神,和翟临一模一样,专注温柔,我因此被你吸引。”
冯茂别过脸去,延平伸手去抚他的脸,他向后缩着身子躲避。
延平叹一口气:“你知道吗?皇后死后,我去白衣庵呆了三年,自觉心如止水,决意要削发为尼,那次回宫本来是要向哥哥禀报,可我遇见了你。你那样温柔专注得看着我,你走过来缠着我,东拉西扯跟我说笑,我竟然忍不住笑了,那是翟临死后,我头一次开心得笑,我犹豫了,没有跟哥哥提起出家的事。其后冯家大夫人进宫,给我捎来一些稀罕精巧的玩意儿,我很开心,盼着能再见到你。没想到你竟然求见哥哥,跟哥哥说想要见到我,哥哥被你打动,带你进了福宁殿,将我召了过去,他特意避开,让你我独处。你头一句话就说,我喜欢长公主,为长公主相思成狂,求长公主不要嫌我年纪小,你那样大胆,目光那样热烈,我看着你,很想哭,死命忍着点了点头。”
冯茂扭着的脸转了过来,延平定定看着他:“除去初见时你的眼神让我想起翟临,其后在我心里,你只是你,我没有将你当做是他。开头尚夜夜噩梦,总能梦见他满身是血站在我面前,被噩梦惊醒后看到你在我身边,心里就能平静下来,慢慢的噩梦越来越少直到没有,那次梦见皇后的时候,想要告诉你一切,又犹豫了,怕你闹孩子脾气,怕你会受不了,想着再等等,谁知等到了今日。”
“我很没用,是不是?”冯茂小声说着,低下头回避她的目光。
延平娓娓说道:“和你成亲后,你那样疼着我顺着我,我觉得自己幸福快乐,你和我置气 ,跟我闹腾的时候,我开头只是配合你假装生气,渐渐的也会真的生气了,我又有了喜怒哀乐,我又活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她捧起他的脸,认真看着他,“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怎么会将你当做替身?你是我的夫君,我要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执着于要孩子,也是想要为你生儿育女,那样我们的家才会完整。这些日子我也想开了,若是没有就没有吧,这辈子就我们两个,也挺好。”
冯茂看着她,看着看着一头扎进她怀里,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延平紧紧抱着他,眼泪簌簌而落。
二人滚倒在花坛的泥土里,被枯枝败叶包围着哭作一团,紧紧抱着对方,颤抖着亲吻对方的眼泪,絮絮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情话。
这是闹得最凶的一次,以后可别再闹腾了。
红蔷叹着气过去打开了二门的门扉,冲着守在门外的庆喜笑道:“倒是好主意。”
“不是我,是镇国公。”庆喜忙道,“瓦片也是他扔的,我哪里敢呢?倒是红蔷姐姐喊那几嗓子,戳中了大长公主的心。”
吕太昌拉开庆喜跳了进去,瞧着滚倒在花坛中的两个人,大声喊道:“回屋里去,回被窝里捂着去,再受了凉,老夫可就前功尽弃了。”
冯茂堵着的唇被松开,冲着吕太昌嚷道:“吕爷爷,今日你可别管我,我想用什么姿势便用什么姿势,想几次就几次,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爷爷我管你了吗?”吕太昌捋着胡子呵呵笑,“爷爷我只管地方,回屋里去……”
话没说完,冯茂一跃而起,打横抱起延平,一溜烟进了屋中,向后一脚踢上了门。
第80章 了断
听到琼华公主抵达京城, 荣恪走出家门来到百草巷。
琼华得信,笑着迎了出来。
瞧见荣恪咯咯笑道:“总是我去找你,你肯来找我还是头一次。”
荣恪点点头:“里面说话。”
进了正堂,荣恪坐着喝茶,琼华却不坐,站在他对面倚着屏风瞧着他笑,笑一会儿问道:“巴巴去信让我尽快前来。怎么?想起我的好来了?”
荣恪搁下茶盏抬眸看着她:“你救过我的命,是以我一直待你如友,不忍说绝情的话, 只是用行动来拒绝你的示好,而你,显然是没有懂, 或者说懂了,但是依然执着。”
琼华看着他清冷的双眸, 扶着屏风的手不安得颤了一下:“你这是何意?”
“琼华,我对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无论你怎么做怎么说,我的回答依然是一样。是以,从今以后,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跟你不会再有任何瓜葛。”荣恪缓声说道。
琼华说个你字, 嗓音有些发颤:“你是嫌我身旁有别的男人吗?他们其实是……”
“他们果真是你的男宠也罢,是你拿来试探我的工具也罢,于我, 丝毫不会在意。”荣恪看着她。
仿佛是被他撕了衣裳扒了皮,琼华勃然大怒,扯下墙上的鞭子兜头劈了下来,荣恪也不躲,任由她发泄怒气,她打了几下终是不忍,收了手看着他恨声道:“你欠我的命呢?”
“他日你若有任何需要,我荣恪随时供你差遣。”荣恪看着她淡淡说道。
她颓然坐了下来,定定看着他:“即便你不喜欢我,可你一直待我很好,为何今时今日,非要对我说这样绝情的话,为何非要扒下我的面皮?”
“我对你虽无男女之情,但是我敬重你勇敢智慧侠骨柔肠,上次乌孙皇帝向太后提亲未果,你心生愤恨,回到乌孙指使官员找到银矿,用美色迷惑李松,让他向太后上密奏,攻讦我谋反。你用心狠毒,我再无需对你客气。”荣恪说道。
琼华咬了牙。
“你自然认为只要微微一笑,所有的男人都会被你勾去魂魄,可你不知,李松的父亲昔年是我父亲的幕僚,任你再行□□,他也不会背叛我。”荣恪一笑。
“我并非是要害你,我只想让小太后厌恶了你,将你远远驱逐出京城……”
“然后呢,我惶惶如丧家之犬,伤心失意之时,你再救我一次?我心生感激,从此以后与你在一起?”荣恪嘲讽看着她。
“是又怎样?”琼华唇角勾出一丝笑意,“难道小太后没有疑你?没有派人暗中查探你?”
“她不一样。”荣恪眼眸中含了柔情,“她跟别人不同。”
“就是说?她相信你?哥哥说她是不世出的女帝之才,我以为她有多厉害。”琼华一声冷哼,“谁知不过跟我一样,为情蒙蔽双眼,她可真傻。”
荣恪敛了眼眸,没有说话。
“你的大业呢?”琼华一声冷笑,“为了她,你可肯舍弃你的大业?”
“你觉得呢?”荣恪目光沉沉。
“你若夺去她用心守护的江山天下,她还会喜欢你吗?”琼华看着他,“她视作亲子的小皇帝呢?你是要杀了他还是囚禁他?对了,我听说小皇帝如今还是你的爱徒,你下得去手吗?”琼华讥诮笑了起来,“还有你视作头号敌人的温庭禹,他可是小太后的父亲,你也要杀了他吗?你夺去她在意的一切,杀死她在意的人,她还会与你在一起吗?”
“又或者说,你为了她要舍弃大业,那这些年跟随你的那些人呢?他们对你忠心耿耿,你又置他们于何地?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琼华紧盯着他,“江山美人面前,你如何选择?”
琼华咯咯笑出了声:“不过呢,你也别担心,也许到不了那一步,只要小太后拿到证据或者对你起了一丁点的疑心,她就会下手对付你,你无需等到要做选择那一刻,她会早早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琼华笑着站起身,走到荣恪身旁,斜倚着他身旁的小几,眼眸中波光流转:“而我,会尽全力助你,你要马匹,我有,你要银矿,我有,你要能征善战的勇士,我也有,待到你我并肩夺下殷朝的江山,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都给你。”
“说完了?”荣恪冷眼看着她,“你说的这些我早已想过多次,我若想借用你的力量,何必等到今日?我和雅雅之间的事,我们两个自有打算,不劳你费心。”
“雅雅?”琼华愣愣看着她,“是她的乳名吗?你这样亲密得叫她,你与她如何了?”
“你以为如何,便是如何。”荣恪站起身看着她, “你若是再耍些阴谋诡计惊扰到她,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告辞。”
“你会怎么做?”琼华夺步拦在他面前,“你倒是说呀。”
“我会让你终身不能再踏上殷朝的土地。”荣恪冲她一笑,闪身绕过她径直而走。
琼华追出廊下顿住了脚步,跌坐在石阶上,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
初见的那年,十五岁的少年浑身浴血,敌人重重包围而来,他却毫不退缩只知奋战,他的刀法又准又快又狠,她看出他是汉人,本不想管,可他身上那股子狠厉悍勇吸引着她,她命人将他救下。
他执意要走,她送上良马递过腰牌,她一心要结纳他。
其后经过两月寻访,才知道他竟然是镇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她去往云州,假装在街头与他偶遇。
那时的他,褪去一身血污,锦衣华服面容清俊,卓然站在她面前,他爽快得请她喝酒,与她谈笑风生,他学识广博见解深刻,他笑起来若朝阳初升,令她怦然心动。
她求了父皇去云州提亲,父皇应允了,却被镇国公婉拒。
镇国公的理由是他年纪尚小,她想,我等着你。
其后父皇驾崩,乌孙陷于内乱,她与二哥联手,二哥在外杀伐征战,她则坐阵王庭里应外合。
她担心他忘了他,再忙乱都会记着将新酿的葡萄酒捎给他,而他回赠的每一样东西都让她狂喜。
她还四处派人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他一直没有娶亲,甚至隐约知道了他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