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却依然青衣青冠,十分庄重。
这天是三月初三,夜里回到宝慈宫, 就见窗下条几上摆着一对梅瓶,梅瓶中插着绚烂的桃花。笑着看了过去:“桃花都开了吗?”
“今日是上巳节,芳华她们家乡叫做桃花节, 她早起特意去后苑摘来的。”柳真笑道。
温雅哦了一声,归途中几位太妃曾问过, 今年的上巳节要不要办,她说时间太过紧凑, 只怕来不及,以后就改成四月初四。
想着去岁的四月初四,不由摇着头笑:“转眼又是一年。”
柳真服侍她脱下外衫,笑问道:“看着这桃花,突然想起一件衣裳, 和桃花一样的颜色,姑娘可想试试?”
“想。”温雅脱口而出,“昨日里看到永安永宁的衣裳, 我竟有些眼馋。”
柳真笑着捧了过来展开在她面前,粉色的云锦衣裙,绣了同色芙蓉暗花,温雅笑道:“太好看了,柳姑姑快为我穿上。”
穿好了在等身大铜镜前转个圈笑道:“还得换个发髻。”
柳真手巧,很快梳好垂鬟分肖髻,发间只插一对哥哥送的金钗,温雅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不成了进宫前的装扮?”
“还是这样好看。”柳真笑道。
“这衣裳哪来的?”温雅歪着头笑问,“尚衣局只怕不肯为我做这样好看的衣裳。我是寡妇,于礼制不合。”
“我送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温雅唬了一跳,不置信回头看去,荣恪正站在碧纱橱的隔扇那儿,笑看着她。
“怎么是你?”她蹙眉问着,紧张看向门外,人声寂寂,显然是柳真早将人轰得远离。
荣恪缓步向她走了过来:“我说过要到你的宝慈宫来瞧瞧。”
“怎么进来的?”她瞪着他。
“跟着吕爷爷进来的,吕爷爷给我下颌上沾几绺胡须,戴个破帽子,说我是他在外乡的傻大个徒弟,擅长针灸,太后宫里的柳姑姑最近犯了头风,让我过来为柳姑姑扎针。”荣恪笑看着她。
温雅想笑,忍住了绷着脸问道:“既是为柳姑姑看病,怎么又进了我的寝室?”
“柳姑姑本来嘱咐我躲在她屋里,我悄悄到这边蹓跶,发现你的寝室里没人,就从后窗跳了进来,等你好一会儿了。”他来到她面前,“雅雅的寝室里很香,百宝阁很别致,枕头和被褥很软。”
“你上我的床了?”她咬了牙。
“靠着看了会儿书。”他慢悠悠说着话,双眸一时片刻也没离开她,“雅雅穿粉,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看着他咬了一下唇,“过会儿又怎么离去?”
“冯起夜里发烧,公主府派人来接,我跟着吕爷爷出宫。”他蹲下身笑看着她,“都安排妥当了,就放心吧。”
她哼了一声:“如今帮你的人还真是多。”
“发式也好看。”他一手搂在她腰间,一手轻抚她的发髻,“这便是雅雅出阁前的样子吧?”
她嗯了一声:“经常梳这个发式,只是甚少穿粉色衣裳,及笄的时候穿过一次。先帝驾崩后,兴许是因为有了限制,看到亮色就眼馋,想着桃红柳绿鹅黄这些,还没怎么穿过就不让穿了。这几日回到宫中,看永安永平穿了粉,就想着自己何时也能穿给你看。”
说着话噘了嘴:“我回宫三日了,天天想着见你,你怎么不进宫来?可是又因我前往皇陵祭奠先帝,不高兴了吗?”
他摇头:“今日是上巳节,我答应过带你逛夜市,我筹划了三日,生怕有任何闪失。”
“逛夜市?今夜里吗?”温雅亮了眼眸,“我也坐公主府的马车?”
“吕爷爷还带了一名背药箱的小黄门,他今夜里留在宫中,你跟着我走。”荣恪搂她在怀中。
她靠着他:“我要扮做小黄门吗?”
他嗯了一声:“不愿意?”
“愿意。”她揪着他袖子,“逛夜市的时候不愿意扮做小黄门。”
“马车上可以换衣裳。”
“你在旁边看着呢。”
“刚刚换衣裳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去年琼林宴后在百草巷,我还看到你穿着寝衣散着头发的样子。”
“好看吗?”
“太好看了。”
……
相互依偎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温雅不时看一眼漏刻:“快到时辰了吗?”
“嫌慢?我倒嫌快。”荣恪握着她手,“我想在你这儿多呆些时候。”
“我的闺房在江宁呢。”
“你在那儿,那儿就是你的闺房。”
说着话,柳真进来了,二人忙忙分开。
柳真为温雅换了小黄门的衣裳,说声跟我来,二人跟在她身后,顺利出了迎阳门。
柳真看向荣恪,荣恪拱着手恳切说道:“柳姑姑放心,不会有任何闪失,天亮前必归。”
上了马车,温雅揪一下荣恪的胡须,嗤一声失笑。
马车缓缓而动,荣恪扯下胡须扔了破帽,打开柳真递给他的包袱,伸手去解温雅的衣带。温雅躲了一下便任由他了,他小心翼翼不碰到她的身子,飞快给她换了衣裳,摘下帽子看着她的头发惋惜道:“有些乱了。”
“反正夜市上还要戴帷帽的。”她不在意得捋了捋,嗔怪看着他:“过会儿还得回去,等我去公主府就是,为何要提心吊胆进宫?”
“我去公主府别院见你,与来到你房中接你,能一样吗?”他笑看着她。
“不一样。”她老实承认,“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不是紧张害怕,而是惊喜。”
“为你冒多大的险,我都心甘情愿。”他低低说着话,看着她,倾身而来,轻轻吻住他的唇。
她忙问道:“吕爷爷呢?”
“早下车了。”他轻声回答着,吸吮她的唇。
“谁驾车呢?”她轻唔出声,小心问道。
“秦义。”他声音带了些嘶哑,“放心吧,就我们两个。”
她闭了眼不再说话。
他一直在吻她,吻到喘不过气就停下来,与她说几句话,很快就卷土重来,时而温柔时而激烈,她只任由着他。
马车车身一颤停了下来,秦义在外面说道:“爷,到地方了。”
他为她披上披风戴了帷帽,跳下马车,一把揽住她腰,将她抱了下去,秦义捂了双眼,手指留着几条缝。
眼前正是夜市所在的街道,触目处灯火通明,樊楼上笙歌隐隐,二人牵着手沿着街道逛过去,茶坊、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绒线、香烛、油酱、食米、鱼肉,应有尽有。
温雅沿街吃些果子小食,又买一些玩意儿,荣恪早有准备,指指背上竹筐笑道:“爱买什么买什么。”
转过街角有个花棚,摆着各式桃花盆景,有亭台楼阁的,有小桥流水的,有竹篱隐隐的,有田园农舍的,皆以绚烂的桃花枝装饰成景中花树,精巧别致美不胜收。
温雅挑了两个,一个田园农舍的一个小桥流水的,荣恪正要往竹筐里放,摊主笑道:“放竹筐里一走就颠坏了,捧在手里稳妥。”
只好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捧着,跟在温雅身后继续兜兜转转。
温雅没逛过夜市,样样觉得新鲜有趣,小狗小猫打架都能看半天,看到乞丐就给两角银子,好不容易到了人少的地方,荣恪低声道:“给得太多了,给两个铜板就行了。”
“我还想每人给一锭银子呢,知道你没带那么多,只好作罢。”温雅瞧着他,“这么多乞丐,是不是我治理得不好?”
荣恪就笑:“此处人多讨钱容易,夜市的时候全京城的乞丐都会聚集而来。再说了,历朝历代都有乞丐,成为乞丐的原因很多,那个皇帝也不能完全杜绝。”
“可是……”温雅刚说两个字,两名乞丐从身旁走过,一名中年男子哈哈笑道:“今夜里有个傻子给了两角银子,我提前收工,回去让娘子给炖只小鸡吃,装断腿太累,腰疼得要命。”
另一名是个老头,颤巍巍说道:“阿弥陀佛,今日碰上了善人,佛祖保佑她和那位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是小夫妻吗?”中年乞丐问道。
“那女子吃东西都不摘帷帽,估计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老年乞丐说道。
“难不成是私奔的?他们衣着华贵出手大方,估计是有钱人家跑出来的,咱们到官府举报去,估计能得不少银子。”中年乞丐得意笑了起来。
老年乞丐忙道:“不能,不能做那样缺德的事,人家给了两角银子,够买半年的米了。”
“我说郑老头,你一个乞丐讲什么良心,活该你当一辈子乞丐,你不去我去。”中年乞丐拐进一条小巷,老年乞丐在身后喊了几声,他也不理,老年乞丐摇着头走了。
中年乞丐沿巷子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哼歌。走着走着身后传来诡异的脚步声,他快后面也快,他慢后面也慢,他拽紧腰间的荷包飞快跑了起来,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刚松一口气,就听到嗖得一声,有什么破空而来打在他的腿弯处,他疼得一声嚎叫,腿一弯跪在了地上,身后有人冷声说道,“如你的愿,你的腿真的断了,以后再讨钱不用装了。”
男人哀嚎起来,就听一个女声沉沉说道:“断了腿也不许讨钱,以后凭着勤劳养家糊口。”
“你奶奶的,你们凭什么不让老子讨钱?你们是太后还是皇上?还能管着老子讨钱?”男人破口大骂。骂一阵壮着胆子回头,巷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爬起来一瘸一拐就往家跑。
荣恪笑看着温雅:“不许人家讨钱,比我还狠。”
“谁让他装瘸子,得了我的银子还骂我傻子,还说我们是私奔的,要去官府举报,实在可恨。”温雅哼了一声,将抱着的盆景搁在他手里,继续向前逛。
逛着逛着呀了一声,小声问道:“怎么都开始收摊了?”
“三更天了,再不收天都要亮了。”荣恪笑道。
温雅眼巴巴得:“不是还有鬼市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高考的亲没?考个好成绩~~么么哒~~
第105章 跟班
“鬼市是五更, 回宫可就晚了。”荣恪笑看着她。
怏怏到了街口上了马车,各自原样装饰了向着织金巷而来,刚进巷口,宝慈宫的两个小黄门打马马迎面而来,看到荣恪拱手道:“柳姑姑头风复发,疼得在榻上打滚,命我们来请郎中再进宫针灸。”
迎阳门外下了马车,两个小黄门正在门口焦灼转圈,看到荣恪迎上前来:“可算是来了, 快些请进,柳姑姑这头风一犯,太后都急了。”
回到宝慈宫, 温雅松一口气,回头看着荣恪:“快走吧。”
荣恪过来抱一下她, 这才转身离去。
次日垂拱殿相见,温雅看着他笑:“昨夜里, 像是做梦一般。”
“高兴吗?”他看着她问道。
她嗯了一声:“高兴。”
“下次我还带着你出去。”他笑道。
“太过冒险,不能有下次了,我们从公主府客院出去也是一样,夜市鬼市早市,连着逛一遍。”温雅唇角噙着笑意, “我穿最娇嫩的颜色给你看。”
“听说乞巧节的夜市最为热闹……”荣恪话没说完,翟冲在门外说道,“臣有急事求见太后。”
温雅忙说一声进来, 翟冲进来说道:“方太师昨夜里中风,连夜请了龚太医和吕郎中过去,经过诊治针灸,神志清醒,只是右边身子不能动弹。”
温雅有些慌,颤着手问道:“方太师身子向来强健,怎么会突然中风?”
荣恪看她慌乱,忙说道:“太后别急,先召龚太医和吕爷爷过来仔细问问方太师病情,再看该怎么做。”
温雅竭力镇静下来,吩咐翟冲去召两位郎中。
焦灼等候着,蹙眉对荣恪道:“方太师刚过六旬,怎么突然就中风了?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岂不是半身不遂?怎么还偏偏是右边?”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荣恪刚说半句,温雅打断他,“道理都明白,可事情到了面前,谁又能那般冷静?方太师也是你的长辈?你就不着急?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见惯了生死……”
说着话突然捂了嘴,惶恐看着他,半晌结结巴巴说道:“我不是那样的意思,我说错了话,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荣恪无奈看着她:“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在我面前尽管随情随性,不用那么小心在意。”
她懊恼垂着头:“如果你不在,我会很冷静。”
“我知道。”他说着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圈她在怀中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力所能及做该做的事就是。”
她嗯了一声靠着他:“本以为今年可高枕无忧……”
外面一声禀:“启禀太后,姜太医求见。”
荣恪松开她,温雅忙整肃了神情,迅速冷静下来对他说道:“你别走,也听听方太师的病情。”
荣恪坐回去,温雅方缓声说进来。
姜太医进来行过礼,温雅和煦问道:“方太师怎么生病的?病情如何?”
“方太师昨日得一本古籍,因贪看忘了时辰,坐得过久,过了夜半想要起身去睡,就觉站不起来,好在神志清醒,忙忙喊夫人,夫人跑过来的时候,看他口眼歪斜,知道是中风之症,没敢让他动,直接打发人去了臣府上,臣赶过去时,吕郎中也来了,臣把脉开方,吕郎中针灸。方太师神志十分清醒,只是右手右脚不能动弹,右边脸口眼有些歪斜,嘴角流涎,言语有些口齿不清。”龚太医详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