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意吸了口甜香的空气:“爱人。”
坐进车里,小心翼翼将蛋糕装进车载冰箱,合上冰箱也和合上一丝安心,颜子意舒了口气,又悄然打开一丝期待。
那时年少,她轻而易举地许了承诺,一缺却是八年。
这一刻,她只想快点回家,等他下班。
启动汽车,手机铃声从包里钻出来,颜子意带上蓝牙耳机接通:“顾夕,怎么了?”
“子意姐,你...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有事找你。”
“现在吗?”颜子意看了眼时间,七点半。
“现在,很重要。”顾夕犹犹豫豫,又说:“或者和你男朋友一起来,就是那个警官。”
颜子意的心被轻轻吊起来,胸口也变得窒闷:“关于你爸爸的事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说,”静了几秒,顾夕又说:“我没主意,不知道和谁说,只敢找你们。”
挂了电话,颜子意降下车窗让空气往里灌,虽然入了夜,热气尚未偃旗息鼓,带起一丝焦躁卷在车厢里。
城徐景行走在老小区贴满小广告的楼道里,她的电话进来,雾霾笼罩的心情仿佛被风吹散一角,他放软了声音:“我今天晚点下班,你自己吃了早点睡,别等我。”
霓虹灯影映在车窗玻璃上,浸渍着颜子意眼中的笑:“可是今天一定要等到你回来。”
徐景行轻轻一笑,走到王志家门外,看着门缝下一抹小光,压低声音说:“我这有事,先不说。”
“哎~”颜子意叫住他,不玩笑了,“顾夕叫我们去她家,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我猜和他爸有关。我现在过去,你能来吗?”
“我这边应该不要太久,结束了就过去找你。”
一般王志的情况,警方会传讯他的姐姐王霞,并搜查他的住处,可他姐姐是精神病人,别说询问,王志的后事她恐怕都没法料理。
徐景行站在门边,轻敲了三下门,里面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了少顷却没人来开门。
他又敲了三声门,小声问:“有人在家吗?我们找王志。”
这次,阙静无声。
徐景行把反猫眼窥镜扣上去,往里看,光线不太亮,简单装修,白墙上画着五颜六色不可名状的图案,玩具星罗棋布丢了一地。
他正凝神找人,窥视镜里光线一晃,突然出现一只睁大的眼睛,徐景行瞳孔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她在门后。”
李由清了清嗓子:“大姐,开下门,我们是王志的朋友。”
屋里屋外都是静悄悄的,李由将耳朵侧贴在门板上,毫无预兆,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李由险些栽进去,他抚着门框站稳,差点吓出心脏病。
王霞紧紧攥着门边:“弟...弟...”
“对,我们来帮王志拿点东西。”
两人带上一点笑,语态温和,往屋里走,目光梭巡一圈,开始翻找有可能存放证物的地方。
王霞自顾自回到房间,徐景行站在门边看了会儿,王霞看看徐景行,手在床上一通乱摸乱拽,眼中写着畏怯。
“这边有发现,”李由唤了声,“你看,房产证,这个小区的房子不便宜,还是大三房。”
“拐卖儿童的利润仅次于毒品和贩卖军火,人贩子只要花交通费和住宿费,一倒手就能赚上几万,所以不管我们怎么打击,总有人为了钱铤而走险。”徐景行问,“还有其他发现吗?”
“没了,”李由摇头,“你呢?”
徐景行一笑:“重大发现。”
他撕了张纸,写上自己的手机号,走到王霞房间前一敲门,王霞倏地抬头看过来。
徐景行缓声说:“我们是市局的警察,现在正在办一起贩卖儿童案,你的邻居赵刚,还有你弟弟王志现在的情况都不好。除了最近被拐的孩子,还有以前那些,不管多久,我们都希望孩子能回到亲身父母身边,这是我的号码—”
王霞目光呆呆地看着徐景行,迟疑地伸出手,快要触到时,对方不知是没拿稳还是怎么的,纸片就落了下去,她五指一张,握住,看着掌心,一字一字地说:“号...码...弟...弟...”
徐景行看着她松松垂落的发,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字字清晰地说:“如果你突然记起什么,打电话给我。”
离开王志家,李由问:“你觉得她是装疯?”
“嗯,我进她房间的时候—”徐景行顿了顿,轻咳一声才接着说,“她下意识去收床上的内衣裤,意识到我在看后,又乱抓了几下掩饰,一个会抱错孩子的女人还有这方面的羞耻心吗?”
“所以你给她号码时故意松手,是试探她,她真的下意识去抢了。”李由粗眉隆起,“这样她会去老赵那也说得通了。”
说话间到了一楼,徐景行抬头看了眼,那扇窗边有一道黑黑的影子,好似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他收回目光:“顾夕那可能有线索,我们过去一趟。”
颜子意到顾夕家时,她飞奔出来将她拉进屋里,反锁上门,又细致地检查了一遍,再带她上楼,蹑手蹑脚地像是做贼。
颜子意问:“你姑妈睡了吗?”
“她今天回家了。”
顾夕一路开灯,直接带颜子意到了顶层,一路开了三扇门,最后,顾夕在一副比门略小的长形壁画前站定,吸了口气,无比慎重道:“子意姐,你准备好了吗?”
颜子意被她搞得紧张兮兮,又有些想笑,轻声说:“准备好了。”
顾夕摸到画框边的一个按钮按下,壁画里的油布和画框分离,像卷帘门一样往上收,露出一面白色墙面,她取出钥匙,插进一个不明显的小孔,手伸进去,“啪”的一下打开灯,小屋瞬间亮白如昼,将屋里的景象毫无二致地映入她们眼里。
颜子意倒吸了一口凉气,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顾晨被绑架时顾辉说家里有五百万的现金,以及他毫不在乎钱的态度,屋里不知道有几个五百万,被一垒垒整齐摆放在黑色架子上。
跟在顾夕身后走进去,屋子没窗,却也没有长期不通风的憋闷和霉臭味,做了通风。
顾夕跪在地上,从墙角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个文件袋:“子意姐,这些是我爸的账单,可能对警察破案有帮助。我记得我爸时不时会来顶楼,我最近没事,拿了他房间的钥匙到处试,没想到发现这些。”
颜子意问:“你为什么不报警,而是找我。”
“我...”顾夕嘴唇轻轻嗫嚅,“我不知道,我之前恨透了这些钱,觉得脏得要死,可爸妈不在后,我试着自己去打工,去发传单...好累,钱又少,我什么都不会,开学后又要学费......”
顾夕紧紧拽住颜子意的手腕:“子意姐,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真的动了贪念,想要偷偷留下一点钱,又怕,我拿不定注意......”
“所以你在报警前先找我?”
颜子意声音温和,顾夕觉得亲切,就像那天她劝自己不要跳楼一样,让人信任。
“我没法帮你做决定,你问问自己,用了这钱,你以后会不安或后悔吗?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再难收住,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
我也没法用自己的经历劝你,毕竟靠自己奋斗真的很苦。你想清楚。”
夜色暗沉,别墅处处亮着灯,透过玻璃窗向外泛着白光,像一个华贵的宝盒。
马路对面的暗影里站着个男人,昂头看着满屋的灯火,咬着烟,声音有些含糊:“顾辉家的小丫头今天不对劲,半夜带着那个警察的女朋友去了顶楼。”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嗤笑:“顾辉那老东西精得很,放心,会处理干净。”
第66章
“我...”顾夕还在犹豫, 纠结着一张脸, 要哭不哭。
颜子意嗅了嗅,皱起眉:“什么味道?你在煮什么东西吗?”
“没有啊, 我都是叫外卖。”
颜子意拿好文件袋往外走:“下楼看看。”
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不断上涌的烟,两人心里“咯噔~”一下,捂着口鼻往下跑, 到二楼楼梯口,涤荡的热气迎面扑来, 一楼客厅四处蹿着火苗, 烟熏火燎一片火海。
“有汽油的味道, 是有人放火,”颜子意偏头咳了声,眼泪和汗珠都被熏得往外涌,她边拨电话边牵着顾夕外下跑,一个撩动的火舌舔面, 她连忙往回退, “你去找两床被子或棉衣弄湿。”
顾夕应声去了, 颜子意拨了119,又给徐景行打了电话。
两人将自己淋湿, 裹好湿透的薄被,心一横, 冲进大火燎原的一楼, 直往大门跑。
顾夕按下门把,分明落锁了却打不开门, 她焦急地又耸动几下,还是不行。
热气熏蒸,没被湿被子盖住的脚踝发烫,氧气越来越稀薄,晕眩感在脑袋里盘旋。
颜子意侧身用肩膀撞了下门,纹丝不动,看来是被封死了,间不容瞬,她拽着还在开门的顾夕往回跑。
顾夕被拽得一个趔趄,烟熏得迟钝的脑子在这一刻突然醒了,她反手扣住颜子意,带着她一路小跑,到了储物室,火暂时还没烧到这里,她舒了口气,摸摸索索地去找钥匙。
“这里原来是车库,太大了,我爸隔了三分之一出来放东西,又敲出一扇门通到家里,找到了—”顾夕扬起一个笑,“子意姐,帮我推一下。”
卷帘门太久没开了,两人咬着牙关,使劲儿往他推,金属条喀噔喀噔几声,缓缓滚上去。
顾夕腿一迈就往外跑,颜子意一把拉住她:“小心点,万一放火的人还没走。”
好在颜子意的车就停在车库外,白色车身映着赤红的火光,不时有火星掉在车顶,火已经烧到二楼了。
挨到车库门边,颜子意按下车钥匙,车灯一闪,两人快速钻进车,顾不上喘气,立马启动汽车,稳稳倒车,踩下油门,对准大门口就冲出去。
顾夕贴着车窗,看着被大火吞噬了一半的房子,眼睛又酸又麻,眼泪却始终掉不下来,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曾经的家,狠狠记住了这一幕。
善恶有报,你种下的因,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会结怎样的果,贪心迟早会反噬你。这些,从来都不属于她。
开出几百米,颜子意稍稍松了口气,侧头看了眼顾夕:“消防和我男友很快就会到,别怕。”
怕字刚落,身侧的玻璃窗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个不防备,汽车直接朝路边冲去,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盘,又是更重的一声“嘭!!”车身剧烈一晃,撞上了电线杆。
晕眩感一阵叠一阵,嗡鸣声不断在耳朵里绕,一声声更重的敲击声夹杂在里面,颜子意难受极了,却不敢有一秒滞慢,她勉力坐直,看见车窗像蜘蛛网一样裂开,外面有个坐在机车上的人影还在敲击窗户。
她的心突突乱跳,四肢冰凉,不断冒着冷汗,推了下顾夕,已经晕过去了。
能做什么?现在还能做什么?
问了自己两遍,意外地冷静下来,她快速打开文件袋,将那些单据摊开,直接在徐景行的微信聊天页面上拍照,拍一张发一张,就算这些被抢去,就算...至少证据还在。
突然,“嘭!”的一声,玻璃稀拉哗啦落下来,颜子意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头,往副驾驶方向缩。高度紧张下,五官格外清晰,他听到男人下车,鞋底踩在地面,一步一步走近。
她紧紧抱着那叠资料,感觉眼皮上有光,身上的钢化玻璃凉凉的有些刺,一呼一吸都异常清晰。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敲了敲车顶:“宝贝儿~东西给我。”
是年轻男人的声音,语调不紧不慢。
颜子意在心里权衡,抱着资料的手攥紧了些。
就在这时,嚣张的引擎声呼啸而至,一辆黑色越野直接停在了摩托车后,她的呼吸又提了起来,是徐景行?可是车不对。
外头莫名没了动静,却有种隐秘的剑拔弓张的味道,男人在车边站了几秒,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啐”了声,骂了句“妈的。”就这么跨上机车骑走了。
颜子意推门下车,身上的玻璃渣子稀里哗啦落下地,她还没看清车里是谁,油门“轰轰”低鸣几声,瞬间开出老远。
徐景行接到电话后,一下将油门踩到底,黑色悍马在夜色下划出一道流光,飞驰而来,半路上,信息提示音接连响起,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点开信息一看,全是微光颤颤的图片,本就高悬的心又被狠狠揪紧,他恨不得能将汽车开出光束,一瞬飞到她身边。
“停!停车!”李由看到路边的车和人,兀地坐直,大喊一声。
徐景行丝毫没减速,继续往前开,不远处火烧火燎的房子灼烧他的眼睛,火焰一下下撩动,烧到他心里去。
“过了,过了,子意已经出来了,前面的路边,倒回去,快呀。”李由见他没反应,克制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徐景行蓦地醒豁过来,脑子还是顿的,全凭肌肉的意识踩下油门,“刺啦”一声被摩擦得又细又长,在静夜里尖锐地扶摇而上。
汽车突然停住,他跟着惯性往前扑,又被安全带拽回来,心还未落下,悬在嗓子眼砰砰跳个不停。
汽车掉头往回开,果然看见一辆白色的车,和站在车边的人影,心脏嘭地落地,却还有些颤颤不稳,他的情绪早就崩塌了,剩下的只是肢体上的惯性。停下车,步伐又疾又快,几步走到她面前。
颜子意挂了急救电话,头上一道黑影罩过来,一抬头就看到徐景行冷凝的脸,下颌绷得很紧,一瞬不瞬看着自己。
她呆了呆,“我...”下一秒被他拥进怀里,紧得她喘不过气,手指动了动,回抱住他。
他却在这时放手,撩开她的头发,看到一张灰扑扑的脸,一双眸子在脏污脸上显得格外清亮,居然还在笑。
徐景行掐住她的脸,心跳缓了缓,终于在这一刻落定。
“顾夕怎么样?”
“晕过去了,身上没有明显的伤,我叫了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