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在看她。
这个奇怪的女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好了。”程一出声,收了手,连带着那股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也一并收了。
他回神,别开视线。
程一看他:“你试着自己坐起来,你太重,我扶不起你来。”
“......”从来没有一个女生说他重,语气还有些嫌弃。
云深没说话,撑着身子往起坐。
程一满意的转身走向厨房。
水已经热好,她端了一杯水出来。
云深松垮的坐在沙发上,即使这样狼狈,也带着一股难言的帅气。
水还要一会儿才能放凉,她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程一终于有空打量了这间屋子。
好半晌,她问了句:“你一个人住?”
“嗯。”
“不怕吗?”
怕又怎么样?
无人能顾及他。
他默了一瞬:“习惯了。”
程一怔了怔,转移了话题:“伤怎么弄的?”
“被人打了。”
“外面的人?”
“嗯。”
“你刚来怎么会招惹到外面的人?”他不像是那种会惹人的人。
“没什么,就是,招惹了。”
他垂着头,侧脸有些抗拒。
程一不问了。
他们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今天她能进到这个屋子,能照顾他,也不过是因为他病的格外脆弱,连带攻击性也一并褪了不少。
算了,来日方长。
她抿了唇,别过头,视线定格在玄关处的两件染血的衣服上。
应该是打架时沾的血。
几秒,她扭头:“屋里有洗衣机吗?”
“不知道,卫生间应该有吧。”
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在他不解的目光里,程一站起身来,走到玄关跟前。
云深感觉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
他正要出声阻止。
已经迟了。
程一弯腰拿起那两件衣服,正要起身时,一条黑色平角内裤摇摇欲坠的从她的指尖上掉了下去,啪的一声掉在她鞋面。
云深的,内裤......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刚刚还用手碰了......
空气突然安静。
须臾之后,云深倒吸了一口气:“我前两天换下的,还没来得及洗。”
程一再一次难得的红了脸。
几秒后,她眨了眨眼睛,镇定的蹲下身去,就着牛仔裤把内裤夹在了里面:“洗手间是哪个门?”
“......”这个女生的脸皮可以说是很厚了。
他也不能输。
云深指了指。
程一抱着衣服快速的钻进了洗手间。
把半袖裤子内裤一起塞进去,水和洗衣液按比例放好。
鼓捣了半天。
她抬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站起身来。
洗手间里有块儿半身镜,她看到里面的自己。
熟悉又陌生。
为什么要在一个刚刚认识不过几天的男生家里做这种事?
程一,你疯了吗?
半晌,她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洗了把脸。
双手撑在盥洗台上,她再一次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有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来,聚在下巴上,再掉下去。
迟疑了吗?
后悔了吗?
明知道前方可能是一片沼泽,还是要走下去吗?
她的回答是,要。
因为某一个瞬间,她看到他在阳光下透着浅光的眼神,他在无声的向她求救。
他拼命的挣扎,他在往下陷。
那种感觉,她感同身受。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沉下去。
想清楚了。
程一抹了把脸,走出洗手间。
水似乎已经凉了,他端了水杯喝了一口,微微弯下的脊背在暗沉的灯光下犹如受伤的小兽。
程一走过去,把退烧药拿出来,扳了两粒,递给他:“把药吃了。”
他身体很弱,似乎连坐着这个动作都有些吃力。
从她掌心拿走药的时候,程一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滚烫。
带着冷汗的滚烫。
他就着水喝药的时候,程一看着他滚动的喉结,问:“伤的这么重,为什么不去医院?”
他不是没钱。
医院。
云深的动作僵了一下。
某个时刻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排山倒海而来。
医院的走廊,冷白的灯光,血腥里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
冰冷的墙壁,狰狞的面孔,绝望的嘶吼,还有砸在身上的拳头,以及,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那道呼吸。
如同这些年来日复一日的噩梦,重重的压下来。
因为发烧而发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无声的沉默蔓延开来。
那一瞬,程一看到云深握着水杯的手指在颤抖,指关节都用力到泛白。
他害怕医院。
他的经历,跟那个地方有关。
她懂了。
许久,她轻声道:“抱歉。”
云深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半天,才一口气把杯里余下的水喝完,放到茶几上:“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我扶你进去。”
“不用。”
她太聪明,那双眼太犀利,方才,他有一种内心被窥探的感觉。
关于当年,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也不愿意,有谁围观他的脆弱。
同学的关系,她做到这个程度,够了。
话落,他没再看程一,径直往卧室走去。
程一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被昏黄的光线勾勒的格外不堪一击。
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去。
像是幼年时,她被堵在小巷的墙角,喊破喉咙都无人施救的无助。
她静静的看了半晌,对门内的那片黑暗说:“我走了。”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总之,没有任何回应。
程一毫不在意,她在客厅里提了书包又放下,故意制造出些许动静。
尔后,走到玄关处,将门打开又合上。
坐完这一切后,她回到客厅,轻手轻脚的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开始坐在沙发上做作业。
孝育高中作为市里最好的高中,在作业上面也相当出色,不过高二,作业已经多到让人没有闲暇谈恋爱和玩游戏。
一份儿数学卷子做完,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
程一看了眼时间,放下笔,活动了活动手腕,起身,朝卧室走去。
依旧是没有光。
只能借着客厅的光线看清床上伏起的轮廓。
她站在门口,听到床上传来有些粗重的呼吸。
看样子,药效起来了。
她走进去,在床边站定。
床上的被子是深蓝的,人只露出了脑袋尖,余下的身子全部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像是同被子融为一体。
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静静的看了几秒,俯下身,悄悄掀开了被子。
他的脸露出来了。
上面全是汗。
程一摸了一把,冷汗。
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他近乎像是浸在水里。
而他额角的温度,并没有褪下去的迹象。
这样近的距离,她清晰的感受到他呼吸的不畅和落在她面上时的灼热。
像是能把人烤化了。
这样下去,会烧傻的。
她想了想,给他把被子重新掖好,去了洗手间。
用热水烫了毛巾,再回到卧室。
把热毛巾敷在他额角。
骤然增加的热度似乎让他有些不舒服,他偏了脑袋,想要把毛巾甩下去。
程一伸手按了一下,低声道:“别动。”
她的声音很温柔。
模糊中,云深忽然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发烧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温声细语的在他耳边呢喃,哄他入睡。
只是,这种温柔,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很想念。
很不舍。
想要抓住。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攥那只放在他额角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深哥:摸到了我媳妇儿手,开心
程一:深哥受伤的样子有种粗犷的男人味儿,想日
深哥:我输了
第10章 生理反应
被一张滚烫的大掌攥住的时候,程一愣了。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么抓过她的手。
这人还是个男生。
长得不错的男生。
尽管她对他没有好感,但到底也还是个姑娘,难免会心慌。
下意识的,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不过,她连着拽了两下,没拽出来。
别看是病人,这小子劲儿还挺大。
而且,他抓着她的手,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每动一下,都能看到他不安的皱起眉,嘴唇上下阖动,像是在呓语,却偏偏听不到声音。
像个不安的孩子。
短暂的凝视后,她放弃了挣开的举动。
握着就握着吧。
反正也不会掉一块儿肉。
她垂眸,看着紧紧攥住的双手,掌心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出了汗的掌纹和指尖粗砺的薄茧。
感觉很异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那东西微弱却又不可撼动。
而且......
薄茧擦在她的手背,有些痒,有些麻。
她深吸一口气,把这怪异的感觉压下去。
没有天光,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也不觉得无聊。
直到毛巾凉了下来,他冷汗稍稍褪去,睡的踏实些,才起身,抽出自己的手,重新把毛巾烫热。
一晚上不知道重复了有多少次。
她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贡献给了他。
第四次把毛巾放到他额角时,程一听到客厅里她手机的震动声。
这夜太静谧了,以至于轻微的手机震动声被无线放大开来。
她怕吵醒云深,匆匆走出了房间。
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看了眼,电话是宋韵打来的。
程一在客厅里扫了一眼,在看到屋里的阳台时,边接通电话,边朝阳台走去。
夜里有风,她站在浓浓的夜色里缩着脖子听到电话那端传来宋韵的声音时,有一瞬的恍惚。
电话那端,宋韵有些担心的问她:“小绵羊,这都快要门禁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是了。
以往这个时候,她该是洗漱准备躺下了。
可此时此刻,她在一个仅仅见过几次面的男生家里,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着他。
这一切,在这样的夜里显得荒唐而不真实。
可当风掠过手指带来轻微的酥麻时,她想起了屋里那人将她手紧紧攥在掌心的感觉。
不真实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
像是浮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跌进了肚子了。
她静了下来。
顿了片刻,平稳的同宋韵说:“宋宋,别担心,我回家了,老师那边也请过假了。”
她听到宋韵长长吐气的声音:“你真是要吓死本宝宝。”
她忍不住弯起唇:“行了,三岁宋,早点睡吧,明儿六点还得起来上早自习呢。”
宋韵哀嚎一声:“啊啊啊啊那我要睡了,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时,程一看着远处的灯火,感觉有暖意从心口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她没有马上回去,静了几秒,又拨通了孙丽萍的话,跟孙丽萍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末了,孙丽萍说回头帮她跟跟舍管阿姨说一声,让她放心。
挂断电话,程一搓了搓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手臂,回了客厅。
直接朝卧室走去。
第四次取下热毛巾,她伸手去探云深的额头时,温度比之前降了不少。
但烧还没完全褪下去。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第五次烫了热毛巾遮到他脑门上,一屁股沉沉的在床边坐下。
生物钟到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
她托着腮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然而生物钟这种东西太强大了,她没有撑住,在迷迷糊糊中,一脑袋栽了下去。
睡着前,她脑子里还在想,以她今天的友爱,学校应该给她颁个热心奖。
这一觉不知睡了有多久。
程一再睁开眼时,透过窗帘的一条缝隙看到外面,天蒙蒙亮,熹微的晨光泛着一点白。
她茫然的眨眨眼,看到头顶的天花板。
不是床板。
而且,身下也不是硬梆梆的床板。
还挺软乎。
软里又带着些硬。
她愣了一下,清醒了些,想到了什么。
有些僵硬的扭了下脖子。
侧目,对上一张脸。
白净,带着疤,在有些暗沉的光线里,有种粗犷的男人气。
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一种状态。
云深。
他的睫毛轻颤了几下。
很长很密。
微微翘起来,有些像是蝴蝶的羽翼。
搭着他眼角的泪痣,有种脆弱的美。
她的心口猛地跳了几下。
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