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昨日柳芷烟一事,她心里有点数,这位苏姑娘,虽在名义上是府里丫鬟,但实则是个主子,不是她能得罪的。
不如顺其意、遵其令,结个善缘也好。
“苏小姐,香杏在那。”管事嬷嬷指了指,福了福身,知趣地退后,“奴婢先回了。”
刚修的红木亭台,上面雕刻有繁复纹饰,亭中有一套石椅,摆有花茶点心,亭下清水如玉,倒映着蓝天白云,水中锦鲤在摆尾。
金霞漫漫,波光粼粼,耀眼眼目。
亭子里,只有香杏一人在。
苏幼薇走过去,唇角微微一翘,问道:“柳芷烟倒下了,你怕吗?”
在昨夜,柳芷烟便是和香杏密谋,将药给了香杏,由香杏偷偷给她下药。
香杏瞳孔一缩,握着抹布的手捏紧,勉强微笑道:“姑娘何意?奴婢不懂!”
“不管你懂不懂,都不重要了。”苏幼薇踏上倚栏边的长椅,眺望着粼粼水波,被金霞晃得眯了眯眼,“案子已结,主责在柳芷烟。”
香杏不语,眼里有点疑惑。她委实猜不透,苏幼薇忽然跑过来,意欲何为?
“这水温不知如何?”苏幼薇嘀咕,向四周望了望,满意一笑,而后在香杏惊骇的目光中,她一脚踏上倚栏,做了个飞跃的动作,直接跳下亭台。
扑哧一声,水花飞溅起。
香杏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冲上倚栏跟着跳下去。
苏幼薇在陷害她!她心里清楚,必须趁人来之前,将苏幼薇救出水里,才能洗脱冤屈。
“来人啦,救命!”苏幼薇一边喊道,一边运用着狗爬式,四肢飞快划动,搅起一片白色水花,惊得锦鲤四散游开。
香杏一语不发,一心追赶着,脸色焦急。
“人呢,都跑哪里去了?”苏幼薇叫道,绕着水湖游了一圈,眼见香杏即将追上,忙闭紧嘴闷头游着,方拉开了一段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游得筋疲力尽,将一湖水搅混。
香杏气喘吁吁,一脸哀求,竭力追赶着,急切道:“苏小姐,和奴婢上岸吧?奴婢以后给您做牛做马,求小姐开恩,饶我一次!”
“昨夜你给我下药时,怎无恻隐之心?”苏幼薇哼了声,“和柳芷烟密谋,给我下药,还给我找一个倒夜香的男人,欲毁我一生,你毒不毒啊?”
“奴婢错了,求小姐宽恕!”香杏虽在苦苦哀求,但手脚却不耽搁,又拉近了些。
苏幼薇累极,幅度慢下来,自己水性虽很好,但原主是个娇小姐,平日里不干重活,体力跟不上,哪比得过丫鬟香杏。
她吐出一口湖水,恨恨地道:“本小姐绝不认输!”话刚落下,她脸色微变。
遭了,抽筋!
她正着急时,一个声音传来:“苏幼薇?”
简直是天籁之音!苏幼薇感动到无以复加,差点泪流满面,忙回道:“晓晓,快救我!”
俞晓晓变了脸色,顾不上查明问询,立即下令:“速去救人!”
两个丫鬟上前几步,跳下了水。
香杏苍白着脸,刹那间万念俱灰,心知大事已去。谋杀主子,这是何等罪名?!
她的目光冷下来,狰狞着一张脸,奋力追赶着。她无杀人之心,但既已被人诬陷,不如坐实这桩罪名。
苏幼薇见势不妙,忙三肢齐动,飞快地向两名丫鬟游去,但因有一条腿抽筋,限制了速度,不到一会便被香杏追上。
“苏、小、姐!”香杏抓住她的肩,阴恻恻地道。
苏幼薇反手便是一拳,打中了香杏的鼻子,趁对方捂住鼻子痛叫时,迅速和两名丫鬟汇合,艰难地爬上了岸。
“她欲行不轨,你处置吧。”苏幼薇嘱咐道,便向大堂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俞晓晓奇道,又向侍卫下令,“抓了那下人,竟敢在王府行凶!”
“君泊让我去大堂。”苏幼薇回道,一瘸一拐,身上滴着水珠,头发一撮一撮的,背影纤细单薄,那模样委实可怜。
俞晓晓蹙眉道:“你都弄成这样,还去作甚?回屋,宣疾医诊治一下。”
“傻妹子啊!”苏幼薇回头,得意地一笑。她不弄得可怜点,怎么让俞君泊那冷心男生同情心,留她在王府?
待她弱柳扶风,娇袭一身之病时,在他面前泪珠点点,柔弱一哀求,应该能打动他。
俞晓晓一懵,唇口微张,望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
在大堂内,左相轻抿了口茶,赞道:“这银针茶果真是极品。”他向门外望去一眼,含笑道:“王爷中意小女,留她做丫鬟,下官本无话可说,但太子疑有微词。”
俞君泊平静道:“太子已退婚,苏小姐身在何处,不归他管。”
“话虽如此,但君有意,臣得照做。”左相摇了摇头,似有无奈,“下官乃幼薇之父,有权接她回府,望王爷莫阻拦。”
“但苏小姐欠本王三千两白银。”俞君泊淡淡道,“欠债必还,便是闹到圣上面前,本王也有理可言。”
左相一呆,惊道:“小女怎会欠下债?”三千两,他倒非拿不出,可一旦拿出,便也证明自己曾贪污受贿,为官不清。
俞君泊回道:“苏小姐曾收买一些农人,陪她演两场戏,而本王也在戏中。她付农人三十两,本王尊他们百倍,便得三千两。”
他向一旁的杜七看去。杜七会意,适时开口道:“苏小姐月钱十两,一共欠三千两,需还二十五年的债。”
俞君泊端起茶杯,吹过茶面上的叶,品了一口茶道:“苏大人,二十五年后,再来接苏小姐罢。届时苏小姐四十有一,多置办些嫁妆,还能嫁出去。”
左相呆滞。
“苏小姐?”门外,有人惊道。
苏幼薇一瘸一拐进门,未语泪先流,身上湿哒哒的,似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一头扎入俞君泊的怀里,甩了他一脸水珠。
“君泊,别赶我走……”她抽噎道,像只瘦弱的可怜小兽,语毕身子一歪,“晕”倒在他的怀里。
苏幼薇心里有点悬,生怕俞君泊会推开她。
第19章 高级碰瓷
苏幼薇闭着眼,长睫上挂着水珠,脸色有点白,唇亦冻得少血色,疑似晕了过去。
“幼薇!”左相惊道,放了茶杯急忙上前,面上有些担忧,“这是怎么了,落水了?”
“王爷。”杜七双手捧来一物。
俞君泊接过手帕,抹去脸上的水珠,垂目望了望伏在胸口的小脑袋,感受着环绕在腰间的那双冰凉的手,唇角微微一扯。
冷!苏幼薇着急,小幅度地翕动琼鼻,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如今是春夏交替之时,白日里温度虽适宜,但她全身湿透,再被微风一吹,只觉得上下无一不冷。
她估摸着,自己可能着了凉。
俞君泊微微摇头,身体一屈,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捞起她的腿弯,便向门外走去。
“王爷,”左相追了几步,紧锁着眉头,沉着脸不悦,“小女尚未出阁,王爷此举不妥,有损幼薇的闺誉,会让人说闲话的。”
俞君泊头也不回,淡淡问道:“看到苏小姐的双手了吗?”
左相目光下移,怔了一怔,自家女儿虽在锦王怀里,但那双手,却紧紧抱着锦王的腰。
“去备热水。”俞君泊跨出大堂,就近选了间厢房,来到里屋床榻边,轻放下苏幼薇。
苏幼薇琢磨着,既然目的已达成,那自己也该醒了。她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刚一看见他,那小眼神便哀怨起来。
“君泊,”她低低喊道,望着近在咫尺的俊容冷颜,心里一边感慨着他生得好,口里一边娇娇软语,“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不争不抢,做一朵只为你盛开的白莲花……”
俞君泊自上而下,似全心神注视着她,这一刻的目光醉人魂,轻声道:“不争不抢?”
苏幼薇酝酿一番情绪,柔柔一侧头,眉眼蕴含春波,似不胜娇羞,声若细蚊:“嗯!”
“本王心有疑虑,还望苏小姐解答。”俞君泊面色淡淡,拿开她缠在他腰上的手,坐正了身体,“苏小姐乃大家闺秀,但举止未免太随意,毫无淑女的含蓄婉约之风。”
“而且,”他话锋一转,目光中有审视意味,给人以压迫之感,“苏小姐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为何会些媚人的手段?”
“我又没有媚到你,凭何说我媚人?”苏幼薇理直气壮,眼珠骨碌碌一转,便拉过他温热的大手,往自己脸上一贴。
他的手暖暖的,真舒服。她连打了三个喷嚏,冻得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道:“冷!”
“王爷,热水备好了。”两名仆人抬入浴桶,后头有六七个小厮,提着装满热水的木桶。
两名丫鬟低头走来,向俞君泊福礼道:“王爷,奴婢们服侍苏小姐沐浴更衣。”
俞君泊颔首,抽回了手,起身出了里屋。
“王爷,幼薇如何?”左相迎上来,向尚未关闭的门内望去一眼,状似忧心忡忡,“王爷明鉴,小女在王府几番受难,竟有婢女胆大行刺,请王爷怜惜,准她回相府去。”
香杏已被押来,一张小脸惨白,跪坐在地上,身上暮气沉沉,没有一丝活力。
“哥哥,”俞晓晓一身鹅黄裙,长相甜美,有一双如黑葡萄般的眼睛,“我审过了,她言道苏幼薇陷害她,是为报昨夜之仇。”
她仔细说了一遍经过,末了微抬了抬下巴,补充道:“我去时,正见她在追赶苏幼薇,而她在发现我后,便欲下毒手。”
“求王爷明察,奴婢是被冤枉的。”香杏喃喃道。事至今,她已不抱希望,知道这次凶多吉少,啜泣道:“苏小姐在陷害奴婢。”
“少血口喷人!”左相喝道,冷面肃容,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幼薇堂堂相府小姐,如何会自降身份,同你一奴婢计较?”
“本王信你。”出乎意料的,俞君泊轻语,目光扫向里屋,事情状况,他几已全猜透。
香杏一怔,霎时感激涕零,心中重燃起生的希望,身上暮气全散,连连磕头道:“求王爷明察,还奴婢清白之躯!”
但俞君泊淡淡道:“事虽有因,但你确起了杀心,欲置苏小姐于死境,留你不得。”
香杏脸一白,瘫坐在地上,眼里一片死寂。她刚刚看到希望,便又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送去端仪府立案。”俞君泊吩咐道,“包藏祸心,袭杀主子,论罪属一等。”
殷王朝禁止无故处死仆婢,是以建立有端仪府,明正典刑,以示人道文明。
处毕香杏后,左相作揖道:“请王爷怜惜小女,恩准她回府,若仍要三千两,下官必去借来。小女身在王府受罪,下官心难安。”
他原以为要好生央求,但不想俞君泊答应得很干脆:“苏小姐梳洗后,可自行离去。”
“王爷大恩,下官代小女谢之。”左相拜道。
俞晓晓微侧头,瞅了瞅俞君泊,心生疑虑。
“苏大人客气。”俞君泊回道。三人落座在院里的花树下,悠闲地品着茶。
苏幼薇一沐浴完,便得知这个噩耗,脸上忽红忽白,强忍着满身怨气,用哀伤缠绵的语气问道:“君泊,你真不要我了?”
左相重重咳了一声,但被她直接无视。
俞君泊似笑非笑道:“本王原欲留你二十五年,但经柳芷烟与香杏二事,便觉得你在王府多有难,特准你回相府,远离是与非。”
苏幼薇一懵,他原本就打算留下她?那这般说来,她不止白折腾自己了,还弄巧成拙?
“难道无可挽回了?”她欲哭无泪。
俞君泊收回目光,闲适地品茶,过了会后才道:“既为之,又何惧后果?”
“官府在哪?”苏幼薇深深呼吸,但压不住一腔怨气,想到自己那一番白折腾,只觉得肝疼,“我要状告锦王,他对我不负责!”
俞君泊执杯的手一顿,向她望去,脑里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几日的情景。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亲,但两人已超过男女间该保持的距离。她若不顾自身闺誉,告他始乱终弃,说不准真能告赢。
“幼薇,你胡说什么?”左相斥道。
“爹爹,”苏幼薇委屈道,“我在王府住三日,第一夜被人欺辱,第二夜被人陷害,第三夜被人下药,今日又被香杏推入湖里,怕是要落下病根,难道锦王不该负责吗?”
她抽噎着补充:“他是主子,没管好下人,自该承担责任,对我的下半生负责。”
没错,她是在碰瓷。
第20章 戏精本精
倒是他误会了,原来不是那种负责。俞君泊收回目光,端着茶杯继续品着茶。
“让哥哥负责你的下半生,你是赖上我们了吗?”俞晓晓重重搁下茶杯。
她斜睨过去,斥道:“你在王府住三日,第一夜受欺辱,乃有前因在,谁让你昔日爱慕虚荣,弃我兄长;第二夜遭柳芷烟陷害,哥哥已还你清白,你毫无损失……”
“而在第三夜,你压根就没中药。”她眉梢一抬,脸上略有薄怒,“凭何赖着我们?”
“那香杏呢?”苏幼薇有点心虚,大抵碰瓷的人都如此,甭管是与非,先当自己是受害者,赖上对方再说。
“香杏推我入湖,欲在王府里杀我。”她将下巴一扬,论战不能输气场,碰瓷讲究厚脸皮,“我本就血气不足,今在湖里被冷水一浸,免不了生一场大病,许会香消玉殒。”
忽的,俞君泊开口,声音清冽,如溪水漫过玉石:“香杏为何除你?据本王所知,她对你无仇,反倒是你对她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