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刚刚出发,打听到消息的定北侯老夫人马上把自己的二儿子叫了过来。
“你之前不是一直埋怨娘不经你同意就上门提亲,连姑娘人都没有见过吗?”谢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 “下面的人说陆夫人带着陆姑娘去了凌云寺上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是脸上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神情。
谢青知道, 只要自己说个不字,以后几天是不会有清静日子过了。反正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模样,便慢吞吞的点了点头:“好吧,一切就听母亲的。”
谢老夫人笑了笑, 马上就吩咐人备车。
凌云寺是前朝的皇家寺院, 虽然经历一番战火,但仍保留有大部分建筑物, 余留下来的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基本完好。
沈凌跟着陆夫人刚拜完天王殿里的诸佛,陆夫人身边的一个心腹婆子就走上前说了几句。
陆夫人不由看了一眼沈凌,淡淡道:“知道了。”
沈凌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直到拜完三个主殿里的诸佛,从殿里出来,见到谢老夫人和身后的一个青年, 她才反应过来,白皙的面庞上不由升起一丝红晕,低着头站在陆夫人后面。
陆夫人与谢老夫人短暂寒暄了几句,就命沈凌出来见礼,沈凌微微低着头朝两人行了一礼,举止大方优雅,看上去娴静得很。
谢青第一次觉得母亲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生的肤光胜雪,眉目精致,十足一个美人胚子。而且礼仪学的很好,姿态娴雅,进退得当。
沈凌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过了好久才收了回去,她虽然非常好奇能让陆媛念念不忘的谢青到底长什么样子,但当着陌生人的面,为着维持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却是头也不抬。
谢老夫人与陆夫人说话的时候,也在不断打量沈凌,她用挑剔的目光将沈凌上下扫了好几眼,发现她始终没有抬起头向谢青那边看上一眼时,才微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与陆夫人说了几句话就告辞走了。
陆夫人待他们母子走后,不由松了口气,这个谢老夫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府里的下人捧得太高的缘故,说话的时候总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以前大家很少来往还不觉得,今天也不知道谢老夫人是不是因为婚事已定不用再遮掩的缘故,很明显就露出了性格上的强势来。
陆夫人便看了沈凌一眼,有这样一个强势的婆婆,不知道媛姐的日子以后会不会好过。
沈凌经历过这么多世界以后,马上就看出陆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便开口问道:“母亲为何这样看我?”
陆夫人想不到沈凌这么敏感,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个未来的婆婆有些......”
怕是觉得谢老夫人有些强势吧!沈凌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是她们二人的对话却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在她看来谢老夫人确实有些强势,但是城府却不深,这样的人还是能找到办法应付的。
沈凌最怕的还是那种城府极深的婆婆,明面上对你虽言笑晏晏,看似和善,但是私底下却能给你下绊子。那样的婆婆才最可怕。
不过这一番道理却不好对陆夫人说,所以她只是轻轻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陆夫人以为她是出于害羞,便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着人备车准备回府。
一行人从凌云寺里出来,路过承天街的时候,陆夫人命车夫停下来,吩咐丫鬟们去徐记点心铺买一些点心回去。
沈凌在车上坐了半天,想下去活动一下身体,就跟在丫鬟们后面下了车。
这个时候恰是午后时分,正是徐记点心铺一天当中客流最少的时候,沈凌进得大堂,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正好方便她可以从容的挑选店里的点心。
伙计站在离沈凌五步远的地方,一一包好她选好的点心。
沈凌挑好以后,伙计正准备拿去结账时,铺子里又来了一个客人。
来人二十七八岁上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高冷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很容易忽略他的相貌,虽然他在沈凌看来长得还算俊美。
他进到铺子以后,显然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买哪些点心好,看到伙计正在给沈凌结账,手边放着几样包好的点心,便道:“伙计,这位小姑娘买的什么点心,每样都给我来上一斤。”
沈凌忍不住抬头看了那男子一眼,却正好撞上了一双波澜不兴的眼睛,见沈凌看过来,便将那双眼睛移开稍许,看上去冷漠的很。
伙计手脚快得很,几下就将他要的点心包好了,沈凌前脚刚出店门,那男子后脚就出来了。
沈凌上车的时候,余光正好瞥到那男子骑上了一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马,轻轻一抖缰绳,那马就带着他绝尘而去。
沈凌在马车里坐好,还在回想那男子所骑的那匹黑马,她在北齐待了那么长时间,不仅将骑术练得炉火纯青,就是相马的本事也学了不少。那匹黑马看上去只不过比寻常的马毛发要稍稍光亮一些,但却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千里马。
能骑那样的千里马,想必主人的身份也一定不简单。
沈凌由此想到自己之前达到的太后之尊,不由望向北边的紫禁城,心里不由生出一丝追忆之感。
但是经历过这么多世界以后,沈凌早已有了相应的对策,她闭目默念了一番,再睁开眼时,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怅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还是过好自己现在的生活要紧。
回到府里时,因为那男子引起的追思之感已经彻底消散了。沈凌也很快将那男子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周姨娘照常过来监督沈凌做针线活。
两家定亲以后,将婚期定在了两年以后的初春时节。
在沈凌看来,日子还早得很。但是周姨娘却觉得女儿是庶出身份,更要在这些细节上下足功夫,这样才不会引起定北侯那边的轻视。
所以她给沈凌选的嫁衣上的图案极尽复杂,沈凌有琉璃和璎珞帮忙,绣起来也觉得甚是繁琐。
除此以外,她还要准备给谢老夫人的十双绣鞋,两身衣裳。幸好定北侯府只有谢老夫人这么一个女眷,要不然加上给嫂子或是小姑子的帕子荷包等物,只怕沈凌真要绣上好长时间。
在她绣嫁妆的时候,陆夫人一怕闷坏她,二来是有意教她管家,便在自己处理府中事务的时候时不时将她叫过去。
沈凌在旁听着,只觉陆夫人在处理内宅事务时确实是有一手,只不过她对外面的店铺生意却不大感兴趣,将锦丰侯名下的所有店铺和田庄通通交给了府里的大管家处理。
沈凌因为锦丰侯许诺过,在她出嫁的时候会陪送她一间店铺,一处田庄,因此不免在这两项上有所关注。
陆夫人看她对此感兴趣,便将大管家的媳妇叫来,让沈凌有不会的尽管问她。
沈凌就借此机会“学着”怎么管理店铺和田庄,以她的经验,很快就发现大管家在账本上做了假,每年至少有几百两银子不知去向。沈凌没有吭声,只是每次发现账本有问题时,就对大管家的媳妇微微一笑,那笑里包含着许多内容。
她自己深知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光他们府里有,就是别府,也不敢保证管理店铺和田庄的人没有做什么手脚。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主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沈凌明知账本有问题,店铺可以有更好的经营方法,她也不说,尤其不肯让店铺和田庄在她学着管理时,比大管家管的还好。毕竟这府里是陆夫人当家,若真那样做了,就是打她的脸。一个庶女比当家夫人还要能干,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不过她不说破不代表不知道,大管家的媳妇跟丈夫说起时,每次不免都有些后怕。
大管家为着这事,在陆夫人给沈凌挑选店铺和田庄时,他便一个劲的建议陆夫人选了他挑出来的店铺和田庄,都是收益最多的。他实在是怕沈凌,毕竟把柄握在人家手里。
第111章
沈凌坐在花轿里的时候忍不住去数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回新嫁娘, 数来数去, 实际上只有五六次,但是感觉好像有很多次。
她按照这个世界的风俗抱着宝瓶随着轿子晃晃悠悠时,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了马的嘶鸣声, 跟着就是一阵混乱。似乎有人从马上坠落了下来,沈凌坐在轿子里,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很快,沈凌就听见有人喊, “新郎从马上摔下来了,快去请大夫。”
沈凌本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守在轿子外的喜娘硬是把她推了回去, 说于礼不合,沈凌听得外面似是有人请来了附近坐馆的郎中,便放下了心继续坐在轿子里等。
差不过过了一刻钟,轿子终于又抬了起来, 沈凌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陆媛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谢青成亲当天坠马的事故, 当然她作为一个深闺妇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但是联想到谢青的夫人在成亲以后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生下, 最后抱养了一个族里的孩子,沈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问题出在谢青身上吧!要不然以谢老夫人的性子, 怎么可能会容忍谢青独宠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要知道陆媛的记忆里,谢青的夫人日子过得很不错,没听说过谢老夫人和她不对付的传闻。
想到后来, 沈凌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婚姻这种事,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旁人看着花团锦绣,可是内里的苦楚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吧!
陆媛心心念念想要嫁给谢青,是为了找一个待她一心一意的男人,但是也许这个男人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才逼不得已独宠自己的妻子,这里边的内情外人怎么能知道呢!
现在沈凌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的胡乱猜想,谢青根本没有伤到根本。
轿子到达定北侯以后,沈凌被喜娘搀出来,赶着送到了拜堂的地方。途中,她便问喜娘谢青的伤势,喜娘说她也不是很清楚,谢青到了府里以后被送到了内堂,听说伤的有些重,所以要定北侯代替他出来拜堂。
哪知沈凌到了拜堂以后,定北侯却死活不答应代替谢青拜堂,任谢老夫人说破嘴皮,他也不松口。
沈凌知道他的心结,恐怕是因为自身克妻的命格,怕连累到弟妹。
最后还是谢青的一个表哥站了出来,代替谢青行了礼,沈凌被匆匆送到了新房。
原本伺候谢青的几个大丫鬟们都到谢青所待的内书房去了,只留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鬟们。
沈凌由琉璃和璎珞卸去妆容,随手指了一个小丫鬟去打听内书房那边的情况,便开始等待起来。
琉璃和璎珞以为她难过不已,都安静的陪着她。
不多时,小丫鬟回来了,还领回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和两个婆子。那妇人穿着不俗,打扮的很体面,一看就知道是府里的管事。她身后的两个婆子手里各提着一个食盒。
那妇人先对沈凌行了一礼,然后才自我介绍道:“我是侯爷身边林瑞家的,现在厨房管事,以后二奶奶有什么想吃的尽可以派人到厨房说一声。”又让两个婆子把食盒拿过来,“这是厨房原来给二爷和二奶奶预备下的晚饭。”
沈凌就对林瑞家的笑了笑,吩咐琉璃拿一个荷包出来,看林瑞家的接了,方道,“出了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吃得下去?”又问小丫鬟打听的怎么样了。虽然这些关心的成分里有一些是做给定北侯府的人看的,但是有一些却是出于沈凌的担心,毕竟谢青若真有个什么,她这个嫁进侯府的新婚妻子也不会好到哪去。
小丫鬟回道:“海棠姐姐说二爷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又喝了药汤,已经无甚大碍了。她还叫二奶奶宽心,说内书房那边有她们几个伺候,二奶奶尽可以放心。老夫人也叫我回二奶奶一声,明天早起还要拜祠堂,敬茶,让二奶奶早些安歇。”
沈凌听她们话里的意思,谢青大约是无碍的,便在林瑞家的劝说下用了一碗鸡丝面,剩下的饭食则让琉璃和璎珞两个人分着吃了。
当天晚上,沈凌一个人独自睡在新房里,她默默回想了一遍小丫鬟说的话,虽然觉得那几句话并无什么错漏,但是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她们说的那么简单。
但是她心里又明白的很,即便谢青真有什么问题,那也晚了。自己已经嫁入了定北侯府。不过转念一想,就是谢青真有了什么问题,比照之前那位夫人,她也不会过得太差。
沈凌想的明白,就不再纠结谢青有没有什么大问题,安心的睡了过去。
还留在内书房的谢玄和谢老夫人却都没有什么睡意,尤其是谢老夫人,虽然她还是平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是双眼黯淡无光,头上的白发也多了几根,看上去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谢青从马上摔下来时好巧不巧的被马蹄轻轻踢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下,但是大夫说了,只怕日后是再难孕育子孙了。
“本来还想着等你弟弟娶了新妇,将来若有两个嫡子,可以过继给你一个,总比从族里抱养一个生人强。哪知大喜的日子却出了这样一个意外。”谢老夫人开口缓缓说了这么一句,末了叹道,“难得上天真的想让我们定北侯府绝后?”
谢玄不说话,谢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有心想说上几句,却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下去了。
谢玄岂不知道母亲想说什么,无非是多让他纳几个妾侍,也好给定北侯府留个香火。但他早前已经克死了四个无辜的女子,不想再祸害他人,何况现在也没女子敢接近他了。就是府上的丫鬟,见到他也都绕着走。
久而久之,谢玄也没什么心思了。就像母亲说的,他之前想的也是等二弟成亲以后,可以过继一个侄子过来继承爵位。哪知偏偏又出了这个意外。
母子两个守着谢青一直到天亮时分,先前喝了安神药的谢青才慢慢醒了过来,谢老夫人怕他知道真相会崩溃,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只说大夫让他好生静养就是。
谢青喝了药就又睡下了,谢老夫人和谢玄简单的洗漱一番便去了府里的祠堂。
他们到时,沈凌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披着一件莲青色的斗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静静的立在那里,倒让谢玄多看了她几眼,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媳倒是一个性情沉稳的人。
沈凌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克妻的定北侯,忽然微微一愣,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曾在徐记点心铺见过,不过他好像不记得她了,只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个招呼。
谢老夫人强打起精神让人开了祠堂,等候沈凌拜了祖先,就同谢玄带她回了自己住的容熙堂,沈凌敬茶的时候,将做给谢老夫人的绣鞋和衣裳呈上,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命身边的丫鬟收好,就将下人们屏退了。
“大夫说青哥儿伤了根本,以后只怕是再难有子嗣了。”谢老夫人开门见山道,“这事我怕青哥儿一时想不开,所以现在没告诉他,打算等他日后养好了再说。”她顿了顿,看向沈凌的目光里带了一些凌厉,“我将丑话说在头里,你既然已经过了门,就是我们谢家的媳妇。我们谢家没有媳妇改嫁那一说,若你死活要走,我也不拦你,但对外我们会宣称你是病逝而亡。若你愿意留下来,以后不管是我还是青哥儿,都会善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