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艳妾——田园泡
时间:2018-08-23 08:38:10

  “有旨意,兵部侍郎冯志听宣。”男人立在院内,开口。嘴里说的是冯志,看的却是陆霁斐,说话时咬着牙,眸中隐显怒色。
  冯志上前叩拜,心里深觉晦气。
  “着兵部侍郎惟提苏博、苏攒质审,余交内阁次辅夏达遵旨查办。”
  冯志领旨,起身看向陆霁斐。陆霁斐偏头与郴王对视,拱手作揖,姿态翩然。
  “陆首辅,本王真是小瞧你了。”郴王冷笑。只用了两年,从次辅变成首辅,就是当年的苏龚,都没有这番能耐。
  陆霁斐一派风轻云淡,弹了弹衣角,“不敢。”
  见人如此模样,郴王怒气更盛,却莫可奈何。
  苏府,是父皇要抄的,苏龚,是父皇要除的,他们,只不过是父皇手里的棋子罢了。
  他是,陆霁斐也是。
  ……
  屋内,苏芩双眸怔怔,只觉脑内混沌。
  一夜之间,苏府被抄,祖父境况不明,陆霁斐升任首辅,夏达变成次辅,二皇子被封郴王,父亲与二叔被提质审。苏府一朝,摧枯拉巧,势不自救。
  院内,人来人往,人走人留。
  雕花格子门被打开,郴王疾步而进,神色仓皇。垂眸看到跌坐在地的苏芩,虽衣衫凌乱,面色苍白,但尚无虞。
  “表妹。”郴王俯身,将苏芩从地上搀扶起来。触手时,只觉掌中娇人抖的厉害,心内愈发怜惜。
  “表哥,祖父呢?”苏芩有太多的问题,但最令人她担心的,还是祖父的情况。
  对上苏芩那双水雾明眸,郴王面色一变,敛下双眸,面带心虚的含糊道:“无碍,只是被扣在了宫里。”
  “那,那其他人呢?”
  “等惟仲来了,过会子就都能放出来了。”郴王温声安慰道。
  惟仲是夏达的字。作为苏龚一手教养出来的门生,夏达不负重托,德行、才情,相貌、举止都比常人出众。两年前虽惜败陆霁斐,但如今升任次辅,入主内阁,在朝廷之上也已培植出自己的势力。
  苏芩垂着眉眼,缓慢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胳膊从郴王手中抽出。
  郴王一愣,急道:“可是弄疼表妹了?怪我太心急了。”
  “无碍的。”苏芩揉了揉胳膊,垂首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贴着半湿青丝,白玉小耳上耳珰已褪,留下一个小巧耳洞。郴王怔怔盯着,直至外头传来声响,这从如梦初醒般的轻咳一声。
  表妹真是,愈发好看了。
  “王爷。”穿廊处,急急行来一人。穿着官服,戴襆头,身形修长,一表人物。
  “惟仲哥哥。”苏芩唤了一声。
  “芩妹妹。”夏达拱手,面色苍白,鬓角处沁出汗渍,显然也是急赶过来的。
  “惟仲哥哥怎么戴着襆头?”襆头是在朝廷重大集会、奏事、谢恩时才会戴的。
  “这……今日陛下颁旨,陆霁斐晋升首辅,我也被提拔为次辅,文渊阁天翻地覆,闹到现今,”顿了顿,夏达又道:“方才陆霁斐也是穿着陛下亲赐的飞鱼服从苏府大门去的。”
  大明宫东部,那片不起眼的房子,被唤作文渊阁,内设内阁。首辅、次辅皆换,可不是天翻地覆嘛。
  怪不得那人昨日一身便服,今日就穿上了飞鱼服。还巴巴的急赶过来,一定要亲自来落井下石才罢休。真是小肚鸡肠至极。
  “惟仲哥哥方才碰到人了?”
  “嗯。”夏达点头,“攀谈了几句。”同朝为官,夏达明显比陆霁斐性格温和宽厚,人缘也更好些。只可惜,过于论平,不事操切,缺了那么几分气魄和心狠手辣。
  这就是陆霁斐与夏达的不同之处。陆霁斐此人,比夏达看着更像个翩翩君子,称得上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但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夏达这样的官家子弟,比陆霁斐这样市井出生的人,少了三分卑鄙,缺了七分城府。仅如此,就注定了他要屈居人下。
  “惟仲哥哥,苏府,为什么会被抄家?”苏芩坐在实木圆凳上,微偏着窈窕身段,露出娇美侧脸。桌上是陆霁斐留在的那盏红纱笼灯,亮着灯芯,忽明忽暗的裹挟着冷风,衬出一个灯下美人。
  夏达虽知现今不合时宜,但却还是忍不住暗咽了咽口水。
  陆霁斐走后,夏达得父亲举荐,才被苏龚收为门生,那时的苏芩已是豆蔻少女,幼时的娇纵任性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收敛。瞧见他时,会甜甜的唤他“惟仲哥哥”。而这时,夏达总是想,若能得此佳人,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去替她摘下来。
  夏达之父夏礼,乡试出生,授彰德推官,从兵部主事一路升任户部尚书。那时,正值徐玠举朝围攻苏龚,他独不为所动,站定苏龚。后苏龚入主内阁为首辅,起用其为刑部尚书,现改任左都御史。两人私交甚笃。
  夏礼曾有意撮合苏芩与夏达,只可惜陈皇后从中阻挠,一直未能成事。
  “这事,如今还未昭告天下,”夏达看一眼郴王,见郴王颔首,这才道:“皇帝驾崩了,遗诏已出,三皇子登基为帝,托孤于陆霁斐。”
  苏芩怔愣在当场,如醍醐灌顶。
  怪不得,怪不得要拿她苏府开刀。先帝这是在死前,要替三皇子将路铲平啊!
  苏家权势过大,一手遮天,与其收服不如击垮,这招釜底抽薪来的猝不及防,直接就将苏府一锅端了。苏府一垮,苏派受挫,二皇子郴王也是元气大伤,怪不得会急求了圣旨过来。
  “可是,皇帝驾崩,表哥的圣旨是哪里来的?”苏芩突然道。
  郴王面露尴尬,他掩袖于后,偏头,不敢与苏芩对视,片刻后才蠕动嘴唇道:“圣旨是于冯志那道后求的,只父皇当时不幸驾崩,我取了圣旨,却走不开……”
  还有一事,郴王未言。当时陆霁斐特与他讨要这圣旨,可郴王哪里会给,陆霁斐这才随了冯志一道来查抄苏府。
  所以圣旨早就有了,只是表哥来迟了,这才导致她苏府内眷遭受如此屈辱?
  苏芩知道,这事不能怪郴王,毕竟皇帝驾崩,表哥极有可能登基为帝,这时候是走不得的。可怎么陆霁斐就跟着冯志来了呢?而且方才听表哥宣读圣旨,苏府被抄家,那人更像是中途插手。
  怪不得冯志背对人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这是被陆霁斐抢了差事啊。
  如此看来,这陆霁斐对自己还真是恨的入骨呀,连等皇帝驾崩都等不得,一定要来帮着冯志来抄家。
  想完。苏芩抬眸,看向面前的夏达和郴王。两人一左一右立在自己身前,背影挺拔,面容半隐于暗色中。明明是两张熟悉至极的面孔,如今一看,不知为何,陌生如鬼魅。
  苏芩心下一紧,暗暗攥住一双纤细素手,用力到指骨泛白。
  郴王转身,与夏达使了眼色。夏达犹豫片刻,转身出去,关紧雕花格子门。
  “表妹。”郴王上前,面色愈发柔和。
  他伸手,欲握苏芩柔荑,却被苏芩躲了开去。
  “表哥,你有事吗?”
  郴王的指尖掠过那细薄衣料,带着余香。他恋恋不舍的收手,正色道:“表妹,苏老大人进宫前,可给表妹留了什么东西?抑或是,给其他人留了什么东西?”
  其实刚才夏达与郴王是一道来的。郴王命夏达守在苏府大门口,堵截陆霁斐与冯志,看两人是否趁着他们不在时,从苏府内搜得了东西。只可惜,夏达套话的能力实在堪忧,不仅被陆霁斐几句堵了回去,还反被嘲讽了几句。
  苏芩下意识想起自己藏在贴身小衣内的那封信。
  “有……”
  “是什么?”郴王激动道。
  苏芩摇头,抬眸看向面前的郴王,一双眼乌黑清澈,波光潋滟,在灯色下,秋波斜睨,眉梢眼角皆带风情。
  “是祖父给的红封,可是方才被陆霁斐搜走了,有整整一千两呢。”苏芩噘嘴,声音软糯,透着委屈。
  苏芩每月的分例是十两。这还是苏龚偏爱,额外让秦氏多拨了五两。其余姑娘、哥儿皆是五两。
  郴王有一瞬面色微僵,然后笑道:“如今多事之秋,我今日出来的匆忙,未带银两,不便给表妹接济。待来日有空,再给表妹。”
  话罢,郴王盯住苏芩,目光从她那张如花般娇艳的面容缓慢下移。青黛娥眉,鼻腻鹅脂,红菱小嘴,不点而朱。视线滑过娇媚身段,眸渐深。鹤氅下,外露一截凝脂脖颈,如玉莹润。在纤细楚腰处凝滞片刻,最后囫囵吞枣般的上下略扫一圈。
  郴王现今十八,早已开蒙,房里有两个丫鬟,论姿色身段皆是上乘,但与苏芩一比,真是能被踩到泥地里。
  “表妹……”
  “表哥,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苏芩不懂郴王眼中含义,只下意识觉得危险。
  “好。”郴王艰涩开口,收回视线,转身推开雕花格子门,露出站在廊下的夏达。
  夏达见门开了,瞬时转身,目光担忧的看向苏芩。
  苏芩盈盈坐在实木圆凳上,一身风华,艳如牡丹,娇若初杏。
  掌中娇女,一朝败落,偏生绝艳风姿。不知要引来多少暗中匿藏的居心叵测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陆匪:想娶媳妇的第一天
 
 
第4章 
  岁日,素雪繁霜,幼帝登基,普天同庆。朝堂格局,一朝而变。
  苏府门前,则多了一具棺桲。
  “祖父!”
  “芩妹妹。”夏达看着跪在府门棺桲前,哭的不能自抑的苏芩,满眼心疼。
  “苏三姑娘,先进吧。”夏达之父,夏礼,身穿官服立于苏芩身后,面容颓丧的摇头。
  这具棺桲,便是他从宫里运回来的。
  “伯父,我祖父,我祖父到底为什么……”苏芩哭的满眼通红,泪眼涟涟间,看不清面前的人。声音哽咽,字字句句都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一样,艰难吐出。
  “唉……”夏礼叹息一声,仰头看天,悲怆摊手,颤不能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果真是,先帝吗?苏芩面色一怔,心口涌起一股悲怒。
  朔风潇潇,飞雪横掠,天际黑云压顶。
  苏芩看着面前苏龚清癯的尸首,情难自抑,剥皮抽骨般的钝痛感一下又一下,强烈的戳动着她的心。祖父已年迈,可苏芩却依旧能记得,小时,她在众人羡艳的目光中,骑在祖父身上,仰望长松苍穹。
  “芩妹妹。”夏达蹲在苏芩身边,扬起宽袖替她遮挡冷冽朔风。“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扶趴在棺桲前的苏芩穿一件青素绞皮袄,身下一条沙绿绸裙。绸裙已湿,贴在双腿上,隐显出纤细弧度。十指青葱抠着棺桲,紧绷到指尖泛白。青丝轻散,覆着凝雾,上身裙袄亦半湿,颜色渐深,衬出一方宝地。纤细脖颈露在严寒中,沾着几颗晶莹溯雪,莹玉肌肤,压雪欺霜的白。
  夏达盯得痴了,喉结滚动,不自禁便要上手触去。
  “姀姀,快进来,老太太不好了。”秦氏的声音远远自朱门内传出,失了往日的端庄果断,多了几分慌张无助。
  苏芩惊慌起身,跌跌撞撞的往里跑去。夏达面色一白,吓得立即把手缩了回来。
  ……
  苏府被抄,苏龚役了,老太太听到消息,一下厥过去,灌了汤药,虽醒过来,但日日以泪洗面,原本康健的身子也不如往昔。
  秦氏掌府中中馈大权,这几日为了苏龚的丧事,强撑着精神,忙的脚不沾地,连带着苏芩也累倒了。
  匆忙收拾出来的一间耳房内,临窗大炕上铺着大厚洋罽,正面是一对石青色缎面靠背。槅扇紧闭,未烧炭盆,苏芩缩在秋香色的大条褥内,冻得手脚冰凉。
  “姑娘,奴婢寻了个手炉来,您将就些吧。”红拂打了帘子进来,急忙将怀里搂着的手炉塞给苏芩。
  “好暖和。”苏芩被冻得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笑。
  “咱们姑娘本就体寒,平日里哪次不是炭盆围着,地炕煨着,何时受过这等苦。”绿芜一边说话,一边抹泪。
  “破户落席的,已经很好了。”苏芩反过来安慰两个丫鬟。“噗噗呢?外头又冷又乱的,别被人冲撞了,带进来歇歇。”
  “哎。”红拂应了,打了帘子出去。
  明厅内,传来秦氏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听不真切。
  苏芩撑着身子起来,透过帘子,见婆子、丫鬟站了一地,面色皆不好看。
  “大夫人,账房已经没有银子了,您便是发再多的对牌也没用。”
  秦氏面色犹豫的收回对牌,抬手招过身旁的大丫鬟,漪竹。“去将二夫人和三夫人请来。”
  “是。”漪竹去了,片刻后将人请了来。
  三夫人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匣子,二夫人两手空荡荡的来。两人皆穿素衣,但二夫人顾氏面上带妆,三夫人张氏则清凌凌的如往常般素着一张脸。
  “今日唤两位来,是为了老太爷的丧事。账房已经没有银子了……”
  “我说大姐,平日里你管着整个苏府,这银子进进出出的都在你手上,咱们可一点都捞不着边的。你现在难不成是想从我们这讨银子?”顾氏提裙坐下,手肘搭在炕桌边,歪着脖子,凤眼上挑。
  秦氏一贯掌中馈大权,如今要张口讨银子,实在是抹不开脸。
  “大姐。”张氏上前,将手里的紫檀木匣子递给秦氏,“这是我的一些私已。”
  顾氏斜睨一眼,唇角下咧。
  秦氏面色羞赧的拿了,打开后看到里头的珠钗碎银,再看一眼发髻上只一支半旧乌金簪的张氏,呐呐道:“如今泽哥儿还小,你不必……”
  “大姐,噗噗也还小呢。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先度过这次的难关。”张氏柔声道。
  秦氏又哭又笑的点点头,转身看向顾氏。
  顾氏一瞥眼,拿出一个钱袋子扔在炕桌上,“大姐,你也知道,咱们二房多穷啊,别的没有,就剩这些银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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