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县一直认为他们两人是伤心人遇伤心人,彼此搀扶着能走过余生,可是汪氏今夜的呓语仿佛要揭开一个掩埋至深亦是会毁了他们夫妻的秘密。
梁知县语气严厉地警告了吴婆子,他不希望传出任何不利于汪氏的流言。“吴婆子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梦都是反的,梦话更是无稽之谈,夫人定是重回旧地才想起了过去。虽然我们都觉得夫人对俞家的那些人早已仁至义尽,但以夫人的仁善恐怕还心有愧疚,她总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活得安乐健康。”
尽管梁知县能警告吴婆子却对仍旧昏迷不醒的汪氏束手无策,在焦急等到其他大夫到来时,就让吴婆子先把那瓶醒神药拿过来想要再让汪氏试一试。
然而,梁知县打开了瓶子细细一闻就狐疑地皱起眉头。他的嗅觉特别敏锐,而这十几年的官也不是白做的,这瓶药里面似是有一缕会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气味。
汪氏不知梁知县与吴婆子可能有了某一种怀疑,更不知下午她无心嗅着一段时间用来稳定心神的醒神药里面有可疑的致.幻成分,当下她仿佛回到到了五年前的那个雨夜。
天空中一开始下的是绵绵细雨,汪氏没有在印书铺子打烊后直接回俞家,她绕了几圈来到小巷去见孟圭。
尽管只有在夜晚暗巷里他们才能开怀而谈,而白日永远要装作互不相熟永不越轨的模样,但每一次的眼神交汇之间表面越是平静就让她的内心越发欢愉。那是一种自打出生以来就从未有过的欢愉,似乎可以抛弃一切的理智去追求。
之前,孟圭暗示了不如一起离开眉山,今夜就该是来商定这一件事情。
汪氏知道应该拒绝这种背夫私奔的行为,不该相信男人在感情正浓时的承诺,但从懂事起忍了又忍的心终是不没有能再被理智控制,她愿意试一试与孟圭一起逃离蜀中。
唯一的顾虑只有孟圭带着的那个小孩,孟圭说那不是他的儿子,那么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会不会喜欢她呢?
走入昏暗的巷子,汪氏与刚好抬头的孟圭四目相对,两人皆是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而,孟圭很快收起了笑容而变作了一幅愁容。“三娘,我非常希望能与你一起离开蜀中,但是少主他……”
汪氏还来不及问什么,一个矮小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从巷子另一端走了过来。
只听男孩阴沉地质问到,“蒙圭,你想带着这个女人背着我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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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已到,府城里喧闹的夜市已经陆陆续续关门。
“咴呦——”刑捕快家的驴圈里忽然飙出了一道毛驴声,仿佛是面对杀驴者时的惊恐尖叫声。
月枕石猛地从沉睡里醒来,白毛发生了什么事叫得这样撕心裂肺?
第32章
孟圭发现了暗巷中的小身影,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汪氏身前不让她看见安宏的眼睛。水族鬼师之中安氏一脉以诡异莫测的黑书著称, 据闻安家当家甚至不用取得人的生辰八字, 仅以毛发就可以下咒。
孟圭既是蒙圭,他与父母曾受到安家的救命之恩, 在双亲临终之时要求孟圭尽全力去偿安家的恩情。
由于安氏一脉以黑书多行诅咒之事,以而导致安家被另外几支鬼师联合毫不留情的围攻灭杀。
蒙圭正在那种情况下被安宏的父亲临终托孤, 希望他可以奉安家最小的孩子安宏为主, 两人一起离开贵州以而避过灭门之灾,直到安宏有能力独当一面他再离开。
最终,那一战里只有六岁的安宏活了下来。
蒙圭带着安宏从贵州逃入了蜀中, 他改姓为孟暂且在眉州落脚, 而因为担心那些追兵发现行踪,孟记手雕铺里的一大一小都是沉默寡言。
多说多错,而保持低调地大隐于市, 说不定过上两三年等安宏长大,那些发生在贵州的杀戮血腥就会渐渐淡去。
孟圭没有带过孩子, 他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教育遭受过家庭巨变的安宏才好。
也不知从何时起,安宏不再是沉默,而是变得日复一日越发阴沉,他的眼中再也没有六七岁孩童的天真,仅剩下了偏执与仇恨。
无论孟圭如何开解安宏,告诉安宏安老只希望子嗣能够安度余生, 不必冤冤相报无穷尽, 更不必将黑书的诅咒之力延续下去, 偏偏安宏一字都没有放到心里。
“看来你真的是违背了誓言。你答应过阿爹要一直陪我,直到我不需要你的那一天。”安宏看向孟圭与汪氏的眼神比冬雨更冷,“五天前,我刚刚警告诉过你必须和这个勾引你的女人划清界限。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侍卫,绝不允许在你心里有任何人比我重要!”
孟圭看着安宏冷笑着一步步靠近,他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五天前安宏得知了他与汪氏的暗中往来,当时安宏就犹如发疯似地大发雷霆,话里话外完全不接受有汪氏进入他们的生活。如果孟圭执意那么做,安宏就会将他们两人的私情捅出去。
如此一来,孟圭不得不听暂缓了带着汪氏私奔的计划。
原本这就不是光明正大的计划,嫁为妻奔为妾,孟圭也不舍得汪氏受如此委屈,可是想要让俞长青开出放妻书,想要不让汪家两老闹出风波,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一旦事情闹大传得满城风雨,万一引得追兵再至又该如何应对?
孟圭以为他可以缓缓图之劝说安宏接受汪氏,谁能想到今夜安宏就跟踪他来到这里,而安宏的眼中已然出现了嗜血之色。
“少主,这一切都与三娘无关,是我想要带她离开,你要罚的话冲着我来就好。”
孟圭说了这一句就回头推了一把汪氏,“走!你快走!”
“要我冲着你来去?”安宏发现隔着雨幕看不清孟圭脸上的表情,可能从蒙圭变作孟圭的那天,那就再也不是只为他一个人着想的蒙大哥了。
“好,那我就更该要了这个女人的命。没有了她,你一定会万分痛苦,这才叫做冲着你去!如此一来更有一大好处,安家一脉想要完全开启黑书的本领,需要以生魂祭,今天就有一个人找死送上门来。”
雨势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变大了。
汪氏都来不及叫救命,她眼前有两道黑影就缠斗在了一起,而孟圭还在不停地喊着让她立即离开。
‘我不走!’汪氏很想坚定地说这一句。然而,当汪氏看到安宏从怀中取出一只笔,毛笔接触雨水后凝成了一些与汉字反书的文字,这些文字仿佛密密麻麻的蚂蚁一下子附到孟圭脸上,如此诡异的一幕让汪氏的勇气只化作了惊恐。
大雨磅礴,汪氏先一步转身跑了,在跌跌冲冲之间不知能去哪里,她还是只能向着俞家跑去。身后似乎传来了血腥味,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
彷如昨日重现的一幕让汪氏奔溃了,此刻在梦中的她看到过去的自己一路冲进了俞家。‘快点停下来,回头啊!你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傻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俞老不死的就是那样杀死了孟圭!为什么你不回头!’
梦境仿佛扭曲了。
暗巷之中,孟圭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拖住了安宏不让他伤害汪氏分毫,两人浑身染血衣衫破裂地倒在了地上。
谁能想到下一刻气愤之极的俞老头出现了。显然他将一切听了正着,知道汪氏给他儿子戴了绿帽子,还计划着与奸夫一同私奔。
俞老头没有多说任何一句,他拿出了一把匕首就直插入孟圭的心脏,奄奄一息的孟圭彻底断气了。他气愤到不知从何生出了一股蛮力,将孟圭尸体一路拖到了驴车上,驾驶驴车就出城而去要把尸体埋在土路里,让孟圭死后不得超生受到众人践踏之苦。
梦境里的汪氏看着这一幕已经泣不成声。
当年俞老头一回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他想要先收回汪氏的管家权利再发难。不过,汪氏敏锐地发现了俞老头的目光有异,外加孟圭与安宏的双双失踪,她还是因为疑心暗起之下给俞老头下了药。
汪氏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做这等杀人之事,大半是因为猜测到俞老头加害了孟圭,而她不希望那样有关任何偷情的传闻溜出去。那一刻就看两人之间就看是谁能够先下手为强。
汪氏对俞老头的病情了如指掌,对其所用的药物都了然在心。最初她了解那些相克禁忌的药材是为了不让俞老头误服,而如今则成了一道杀手锏。
俞老头却没敢把汪氏与孟圭偷情一事告诉俞长青。虽然他一刀杀了孟圭但是心中仍旧是气到要爆炸,他们俞家对汪氏还不够好,她怎么还能做出如此不要脸面之事,这是生怕儿子知道了气得一命呜呼。
半个月之后,俞老头突然病还来不及对儿子嘱咐什么,只有身边的老奴听清他说了一句不着头尾的话,而临终之语的语气是怒意冲天,‘你永远别想知道他在哪里。’
这样一句话,俞长青听得是一头雾水,汪氏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个雨夜俞老头做了黄雀,他什么都知道了,在孟圭与安宏都重伤的情况下,他一定偷袭杀可孟圭。俞老头一死就永远没有人知晓孟圭弃尸何地,更不知道安宏去了哪里。
往往一个转身就会改变人的一生。
汪氏深深后悔着在大雨之夜的选择,如果她选择了留下来,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起码也能同年同月死。
“你想与孟圭同年同月死?”
汪氏只觉耳边传来了熟悉的阴沉之声,可不正是昔日的安宏在说话,她迷糊地刚刚想要应‘是’,却是听到那个男音忽然惨烈地叫了起来。
“啊——”安宏凄厉的叫声过后,汪氏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睁眼是梁知县一脸忧心的脸。
“卿卿,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千万不要忍着,你一定要说。”
梁知县一开口就忍不住说了一长串,生怕日后再也无法与汪氏面对面好好说话了。
汪氏的心被扎了一下,此时她终是流下泪来。这一辈子,她争过、斗过、恨过、爱过,到头来身边留下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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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捕快家的驴圈里,一众人被白毛的惨叫声惊得都跑出了房,匆忙就围到了白毛身边。
刑捕快与展昭左右手各举着一只灯笼,但是四只灯笼的照明下,月枕石上上下下摸遍了白毛,却是看不出它有任何外伤的不妥之处。受了如果说是内伤,那么大半夜的,难道有谁会隔山打驴?
“莫不是厌着了?”邢母不确定地说着,“从前,我在乡下见过去水边玩的娃突然间怪叫,那也是这样一副抽搐的样子。”
当下,谁也不能说一定不可能。先别管到底怎么厌着了,那要怎么解除才行?念咒,念经,贴符纸?在场的没一个会这些真本事。
展昭不确定地说了一句:“不是说酒壮怂人胆,遇到任何困境气势上一定不能输。”
月枕石心领神会了,这是死驴当活驴医,不如先给白毛喝一口酒试一试效果。“刑捕快,能否先上一碗酒?”
第33章
刑捕快之前听说白毛吃酒后会诗兴大发——整个晚上驴叫不止,那让街坊四邻充分认识到一头驴的叫声能够有多洪亮、多持久。
只见白毛驴身原本还在不断挣扎着, 它刚一听到‘酒’字, 那对耷拉的驴耳就立马竖了起来,在痛苦中又兴奋地叫了一声‘呦咴——’
“哎呦, 我看这头驴说不定还真会成为老酒鬼。”邢母一见白毛瞬间变脸没忍住噗嗤一笑,这头毛驴可怜兮兮的模样还真有灵气。“阿刑快去拿酒, 今天晚上就让白毛喝个痛快。”
月枕石确定当下白毛是痛并兴奋着, 都说古人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而白毛恐怕到了朝尝酒夕可死的境界。越是如此,她今后更会注意不让白毛偷酒喝。
然而白毛已经不再去管月枕石别有深意的眼神, 它用头顶的白色驴毛蹭着展昭的手, 似乎知道是谁最初的提议让他有酒可喝。
由于蒸馏酒技术尚未普及,人们喝得大多都是是黄酒与果酒,只要酒量别太差劲, 这等度数的酒喝上一坛还不成问题。
不过多时,白毛就着月枕石手里的酒碗喝了整整三碗酒。且说白毛到底是驴不是人, 上次苏道士也只分了半碗酒给它。当三碗酒下肚,它就傻愣愣地呆住了,驴眼一眨不眨地定定看着天空,仿佛成为了一头思考驴。
展昭狐疑伸出五指在白毛面前晃了晃,白毛没有反应。他又试探地直接拔下了三根驴头的毛,白毛还是没有反应。
“小月, 你看它不似刚才痛苦到驴尾巴都在打结, 所以尽管看上去有一些傻, 但也算被治好了吗?”
“现在白毛是不像死驴,但是从死驴变成呆驴,那能算用准了药方?”
月枕石心想难怪说药到病除是毒.药,三碗酒在瞬间就治好了白毛痛苦抽搐的状态,但所要代价可能是她会有拥用一头呆驴了。
正在两人以疑惑又怜悯的眼神看向白毛时,它忽然闭起眼睛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仰起驴头望向快要消失的上弦月,宛如用尽驴身中的洪荒之力长叫了一声‘咴——’
这一道驴叫声悠长而洪亮,其仿佛有破竹之势又似乎携带风雨雷电,以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向城中某一处而去。
与此同时,白毛只觉体内刚刚钻来钻去的一股恶气消失殆尽,不过口中的酒香也都没有了。这就歪着脑袋摇起了尾巴看向邢母、刑捕快、展昭,唯独没有去看不会给它酒喝的月枕石。
展昭见状就笑了,“小月,你这是被白毛嫌弃了吧?”
月枕石一点也不见窘迫,她微笑着温柔地摸了摸驴头的白毛,说出了让白毛万分后悔的话。
“原本我还想为庆祝了它的大病痊愈,不必承受病去如抽丝之痛,可以破例让它多喝几口酒。现在看来它没有这种庆祝的想法,那我们就散了吧。”
“今晚白毛给大家添麻烦了,大伙都睡了还特意出来究竟,真的万分抱歉。”
月枕石不再去看白毛,她先端起了小酒坛就打算将其往厨房送。“刑捕快不必忙活,我会把剩下的酒封盖放好。”
“小月不必客气,我娘和我都很喜欢白毛,当然要来看看有什么帮忙的地方。”
刑捕快如此说着却没有让月枕石把酒留下,正与展昭、邢母一起齐齐看着白毛。
白毛眼见酒坛不知为何竟然随着月枕石越走越远,正是满腹委屈地看向驴圈边的三人。
“哈哈哈哈——”三人都没能忍住大笑出声,是笑了有一会才缓过了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