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尽力克制了再笑的冲动,勉勉强强算是安慰地摸了摸白毛的背脊。“白毛,我不知道你是否听得懂人话,而小月都是为了你好,大病初愈要有忌口,想要喝酒的念头是该收一收了。”
白毛听不懂复杂的人言,但它能够敏锐地感知人们的情绪变化,倏然瞪大了驴眼看着展昭。人真是太复杂了,不过是几碗酒的时间,刚刚提议喝酒的人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了?
“噗——”白毛反应过来后毫不留情地朝着展昭喷出了驴口水,奈何它被栓在驴圈里追不出去,展昭反应很快已经朝后退出了一丈有余顺利躲过了口水攻击。
毛驴喷口水的一出戏,让三人本来停止的笑声再度爆发了出来,这一回真有笑岔气的风险。
翌日,刑捕快家四周的邻居纷纷来找邢母八卦昨夜到底怎么一回事。
从一头毛驴从惨叫到亢奋叫,等到毛驴不闹后换做人大笑起来,这又是驴叫又是人笑的还让不让大家睡一个安稳觉了。
扰民吗?月枕石认了这种指责,等到事情结束不妨做些糕点给刑捕快的街坊四邻,当做赔礼也是新年贺礼。
然而驴痛过人笑过,总该找出那个引得白毛痛苦异常的真凶。为了应证心中的猜想,一吃过早餐就径直去了孙大夫所住的客栈。
客栈伙计一听月枕石想要找安然,他的脸色没能控制住一下就很难看了。“三位,你们来迟了一步,那位小郎君昨夜不幸过世了。”
“你说安宏死了?!”汪氏来得晚了一些。昨夜她从梦中惊醒后就将五年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梁知县,至于梁知县之后想要告发她毒杀俞老头或是休妻,时至今日那些对于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汪氏知道昨夜的诡梦并不是单纯的梦,一定是安宏施展了鬼师的咒术,如果她没有及时醒来多半就是永远不会醒来了。不过为什么咒术会半途失效?在梦中为何会听到安宏凄厉的叫声?
从前孟圭并没有多言说起神秘的鬼师,更不谈提起黑书一脉的咒术。汪氏仅仅是在两人生死分别的雨夜才得知了其中一二,安宏有着来自血脉的过人天赋。
咒术的形式多种多样,以安宏精湛的雕刻手艺指不定能将咒术融于何物。但鬼师的黑书咒术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到想来就来,往往需要一命换一命。一旦施咒过程里出现偏差,势必可能会遭到极大的反噬。
汪氏不再顾忌今后到底活成什么样,或者是杀人偿命,最差就是让她必须给俞老头抵命。当下,她只想问清楚安宏那个雨夜后来又都发生了什么,而安宏是否知道孟圭到底埋尸何处?谁想到一来客栈就听店小二说安宏已经死了。
汪氏是想说一句死得好,但偏偏她还没有问出孟圭的下落。“他怎么会死了?”
店小二想到昨夜的情况就是头皮发麻,“我也说不好那个安然或该叫安宏的男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很可怕就对了。”
昨夜三更,客栈里的人本来都在休息,但忽然仿佛听到了一声高亢的驴叫声。
“紧接着,二楼老大夫的套房里就传出了那位小郎君的惨叫。我匆匆忙忙穿好鞋要上楼一探究竟,谁想才几息的功夫就听楼上响起了哐当的摔桌椅声,那位老大夫还哭喊大叫到小安不要伤害自己。”
店小二匆忙上楼一把推开了房门,那一幕真的让他永生难忘。
孙大夫额头流血地瘫坐在地上,另一侧是左手拿着一把小刀的安然。只见安然的一张脸上左右竟是完全不同的表情,左半边嘴角渗血目光阴毒到让人胆寒,右半边表情呆傻一点也看不出会伤害旁人。
“我觉得那个左边就是你们说的安宏,那个右边就是你们说的安然。”
店小二有些混乱地比划了起来,“那两个人吵了起来,声音完全不一样。安宏说他被一只毛驴破了法术,为了活着必须要一个人命才行,那是准备对老大夫下手。安然死活不同意说孙大夫是他的救命恩人,为师为父,他绝对不会弑亲。”
昨夜的场面非常混乱,仿佛是一具身体住着两个不同的灵魂。同一个人的左右手打了起来,安然没能劝住安宏,既是吵不过对方也打不过对方。
店小二见到那么诡异的局面也没胆子上去阻拦,而前后发生的事情也到不半盏茶,安宏冲到了孙大夫面前了,眼看就要把手里的刀插到孙大夫心口。
“就在那个关键时刻,安然的右手猛地握住左手,将那把刀反向狠狠插到了他自己的心上,血都喷到了老大夫的脸上。”
救命之恩,以命相报。
安然想做的有很多,想要成为像孙大夫那样的好大夫,想要为孙大夫养老送终,但最终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
然而,安然觉得可能是他不够聪明,无法做到阻止另一个自己的恶行。正如十几日前他无法阻止安宏半夜去土路插桃符施法想要谋夺过路人的性命,再如昨日无法控制身体使得安宏在醒神药里掺了制.幻药谋害汪氏。
尽管安然能做得很少,但还有最后的致命一招——结束这条生命,他可以选择杀了安宏,以他的死亡为代价。
直到死亡的这一刻,安然忽然明白了鬼师黑书的至高规则,从来没有多贪多得,一切都是等价交换。
第34章
不日之后, 汪氏指认那一具腐烂不堪的男尸应该正是孟圭, 那一身已经腐烂不堪的衣物是孟圭失踪当夜所穿,而从身高体态来看都与孟圭完全吻合。
然而, 谁也说不清为何五年前安宏在会倒在藏尸地之侧, 他又是如何找到俞老头的埋尸地点?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跟踪了俞老头一路, 或者通过了某种神秘的鬼师手段?
这一切都随着安然的死亡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孙大夫清醒过来后执意不继续在眉山养伤,而要带着安然的骨灰走一次贵州。尽管没有人知道孟圭与安然到底从何而来, 可是孙大夫认为一路行医说不定能找到某些线索。
汪氏与孙大夫一样也想要让孟圭叶落归根,但因为怀有身孕着实不易立马动身, 这就打算等到生产过后歇上一段时日再动身,而新生的孩子就交于梁知县抚养成人。
虽然汪氏不会拳脚功夫, 但她曾在印书铺子攒积了不少钱与人脉, 她已经计划好寻摸一支可靠的镖队或是跟着哪一支商队进入贵州。
至于这一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因此变作送命的黄泉路,而腹中的孩子将来也许再也不会见到母亲, 这些前瞻忧虑已然不在汪氏的考虑范围内。
这头刑捕快结束了假期带着月枕石与展昭返回成都府,而那头汪氏也算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邢母, 就将她对未来的一些打算说了出来。
有关那一断陈年旧事,梁知县不再想将它一一翻出大白于天下, 所以知道的人仅是被牵连在其中的几人。法不容情, 但人有情。追求真相的人不顾一切地找出真相, 可是在那之后还有太多需要处理与顾忌的问题。
“世间从无两全法。我很感谢梁爷,也对他感到很抱歉。”
汪氏却没有办法为梁知县做更多, 她在孟圭失踪被害的那天起就不能再爱上谁, 当年俞老头身死后她还会留在俞家, 只是为了赚一笔能让她度过余生的钱。
她本以为俞长青病故之后,遇到了可以平淡度日的梁知县,谁想天意弄人过去的秘密还是找上了门。
邢母听得汪氏说起过往,她并没有批判当年汪氏与孟圭的私情,也没有站在某一种法律的准绳上指责汪氏毒杀了俞老头。在那一段过往里,有情皆孽,无人不苦。
如果汪家不曾重男轻女,以汪氏的聪慧必能习得一手绝活,或是嫁给合心意的男子,或是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过得潇洒。
如果俞长青珍惜与汪氏之间的姻缘,不因为自卑而生出嫉恨妻子能干的龌龊之情,更是对汪氏体贴呵护有加感谢命运给予两人的相遇,那么他们即便不能相伴到老,但也不会让汪氏心冷到红杏出墙。
如果安家祖上不曾肆无忌惮地以黑书之术行事,就不会引得其它几支鬼师的围攻,安宏不会遭受灭门之祸导致心性大变。
如果存在这些如果,汪氏与孟圭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相遇,也许他们的一生都不会遇到那位金风玉露一相逢的人,只是平淡的一辈子又何尝不好?
不管汪氏是否如此认为,邢母觉得平平淡淡的一辈子就挺好,可谁想她的儿子做了捕快,她势必也总会听闻各式离奇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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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二月初十。
月枕石收到了由刑捕快转交的一个超大包裹。里面多是上乘的笔墨纸砚、一包酒曲与一大袋银子。其中附带了一封来自汪氏的信,上面写到不论是否真的是一头毛驴打断了安宏施法,她都认为是毛驴驱邪让她与腹中胎儿得以活了下来。
此事先要感谢月枕石养了一头好驴子,而汪氏觉得女子多读书、多了解外面的事情才好,所以她专程送上笔墨纸砚。再是听闻白毛爱吃酒就特意送上一包酒曲。不送酒而送酒曲,这就能让月枕石控制着酿酒,以免发生毛驴过量饮酒而生病的事情发生。最后一包银子就随便买些好吃好喝的,按着主宠俩的喜好来就行。
“我收下文房四宝与酒曲倒是无碍。不过,刑捕快你看这一袋银子真的不合适,那都是无心插柳的事情,我……”
刑捕快摆摆手打断了月枕石的推辞,“你和我说也没用。早几天,梁知县一家就都离开眉山了。这些东西都是我娘托人送来的,不止你有,凡是牵扯到那一桩事情里的人都有,我家也得到了几大箱子的绫罗绸缎。汪氏更是往苏家送了两大车的赔礼,说是那日差点惊到了苏夫人的胎儿也有她的一分责任。”
原来梁知县是辞去了官职,他决定与汪氏一起前去贵州安葬孟圭。
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刚好有一支大商队要去西南跑商,汪氏想着也已经坐胎稳当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不再继续等待这就离开了眉山。在离开之前,她对无辜被牵扯在内的外人,只能以钱财的形式表达歉意了。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管你到底怎么用这笔银子,反正不能交给我处理。小展在不在?汪氏也有一份歉礼要给他,那一匹矮马虽然比不得辽国的好马,却是胜在性情灵敏温驯,特别善于爬山,这样刚好能够很好地在山路多崎岖的蜀地行走。”
“胡老的牙齿总算种好了,他老人家嘴馋野味,忍不住带着展大哥一起进山打猎了。”
月枕石听到刑捕快如此形容矮马,那才是坐骑的正确打开方式,偏偏她已经有了一头颇有灵气的驴子。这一次是沾光多得了一千两银子,但总觉得拿着有些不踏实,因为下一次还不知要遇到什么情况。
“刑捕快,在安宏作法的一案里,我尚对一点感到不解。当时临近年关不便去梁知县家一看究竟,而八卦传闻里汪氏被查出有孕之时刚好昏倒在梁府门口,那一会大门冒出了一道金光似有门神显灵,这一点究竟是真是假?”
既然汪氏与邢母谈了那么多,多少也该谈到这一点。
刑捕快若有所思地说到,“显灵与否真不好说。我娘说汪氏提到那天是脑子一阵昏就倒在了地上,在晕倒之前似乎听到有个男人在说话——汝等小鬼,何敢害人。也许安宏早就通过某种法子害过汪氏一次,未果之后又弄出了土路桃符一事。”
“不过,汪氏提起了一件事。挂在门上的这两幅年画正是去年换的,它们是从一位面若仙人的年轻男人手里买来的。说也奇怪的是,那一次过后原本从未褪色的年画暗淡了不少。”
至于其中具体的前因后果,还真的说不清道不明了。
有神无神,有鬼无鬼。只怕是神不过人心,鬼不过人心。
月枕石送走刑捕快就前往青羊宫驴圈,这总要告知白毛有人给它送礼了,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似乎把什么人给忘了。
对了,胡舟提过也许能帮说项一番请对方收徒的何必,那一位还迟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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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过后,柏夫子的私塾又开学了。即便是开学了一月有余,但是有些学生还没能摆脱假期的倦怠感,一颗心还飘在远方。
这个远方有多远,那是不必远到京城,近到只需要是在私塾以外的地方。后世把这种现象叫做假期综合症,它的威力非同凡响,甚至会让学生做出逃学等举动。
不幸的是,柏淑与朱睿今年开学都患上了这种综合症。
二月十一,月枕石在休沐日过后准时到了私塾,这还没踏入班级就被柏夫子半道拦住找她约谈。
“小月,你一定要老实说。小淑与小朱有没有提前与你说过他们的大冒险计划?”
月枕石眨巴着眼睛,这幅一脸懵的神色是与白毛神似,她从来没听到什么大冒险计划。柏淑就跟着柏夫子生活,她居然能在柏夫子眼皮子底下开溜?“夫子,您在说他们逃课了?”
“不只是他们两个,还有另外两个学生也没来。”柏夫子气愤地拿出一张字条,上面是柏淑的笔记,‘翁祖莫急,我去峨嵋为您抓一只猴子回来’。
柏夫子将纸条拍在了桌上,“她还想要抓一只猴子回来,家里有她这只皮猴,她还不觉得闹得欢。”
月枕石更加懵逼了。
柏夫子叹了一口气,就从昨日休沐他带着柏淑一起去逛集市说起。“昨天,我与小淑在集市上见带了一位耍猴人……”
第35章
一月有三十天, 每十天为一旬。
宋朝除了各大节假日放三到七天不等的假期,平时以一旬为一轮做九休一, 官员办公、百姓上班、学童上学都是如此。
柏淑过了年已有十一岁, 可仍与安静娴淑相去较远, 难改直率好玩的性子。
且说二月初十休沐日, 成都府里的往来行商们已经陆续多了起来,那都是在正月十五过后又开始了南来北往的买卖。
柏夫子盯着柏淑写过了两篇大字,又看她做完了一快绣帕的刺绣, 他才在午后带着心已经飞向集市的孙女逛街了。
柏淑可能还没到喜欢脂粉首饰的年纪, 她最感兴趣的是的东门一带的宠物一条街。此处赶上休沐日就会出现各式动物,飞禽走兽种类齐任君挑选, 还有各种动物的卖萌表演, 而柏淑最喜欢看调皮捣蛋的动物。
这一回刚巧遇到了耍猴表演, 它也不太复杂,一位表演艺人带着一只猴, 身边简单地放着一摞帽子。
演艺人逗着猴子学样做, 先是人将那一摞草帽戴了又脱, 再是猴子抓耳挠腮有样学样。看着猴子脑袋上叠着一摞帽子, 它又手舞足蹈地蹦蹦跳跳,那模样还真能逗人一笑。
表演结束, 猴子托着一只铜盘来向四周观众求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