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家境贫寒真是到快揭不开锅了,总会半夜饿着肚子入睡。有一天晚上,我做梦梦到饿得肚子抽疼,痛倒在去采野果的路上。当时有一位白胡子老者路过,他将手里的烧鸡分了我一半,对我说总有一日有缘再见。
最离奇的事情是我每天都会在饿肚子中醒来,那天却醒来肚子却觉得有些饱,而我的床边竟然有一堆鸡骨头。”
故事的后来,年幼的青观主得知县城里的烧鸡店不知怎么就丢了一只烧鸡,如果说被盗的话偏偏店门窗户没有半点损失。
“究竟是谁偷了烧鸡?是那个白胡子老者?或者是我饿得半夜得了梦行症?我无法给出答案,这就来道观里找了半辈子的答案。”
青观主笑着摇摇头,“如今是耶非耶早就不重要了。我想世间的相生相克,有些只有向前走才会有机会明白真相。哪怕得不到真相,那一路的风景也足够美好。老道会画符,但说它们是否有威力,这话只能说心诚则灵了。你想试试笔,我可以将符箓宝典借你一观。”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单说目前这半截手骨,你看了有什么想法吗?”
月枕石没有从青观主口中听到确切的有无,却是她早已预料到的结果,而青观主的故事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她表示了愿意试笔画符的想法,也就将注意力放到人骨之上。
“内行看门道,我也算走过了不少寺庙能算半个内行。虽然这个泥塑只有半段手臂,但从其保留下的泥塑关节、手掌手指来看,凭其线条之韵味大致能判断它该是唐代所建筑,不似本朝佛像的模样。”
青观主还指出了一点,“你往里面看,这一截手骨上没有肉,那么人肉都去哪里了?”
第39章
恐怕只有塑造佛像的人才知道人肉去了哪里。
然而, 如果这真是一座唐代塑造的佛像,那么不论是凶手是谁都早已作古。
刑捕快得知半截泥塑中藏有人骨之后,敲开了外层的泥塑发现骨头上的人肉并非剔除得干干净净, 有些部分人肉的残留与粘合涂料混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这就请崔仵作私下帮忙验了一下半截人骨。
成都府的崔仵作检验尸骨的手段不拘一格,他以沸水煮骨大致还原人骨的原貌,能够看清骨头上有几处类似牙齿啃咬的痕迹。他将人骨上的齿痕拓印了下来, 按照齿痕的弧度与大小来判断那应该不是野兽所为。
再与在义庄曾经收集的一些人类牙齿痕迹做对比, 很明显最新发现的这一种似人啃食的齿痕, 整整比所有样本齿痕大了三倍。也就说啃食死者的是怪物而非人类,因为只有怪物才能张开那么大一张嘴。
崔仵作以灵魂画技画了一张示意图, “如果有这样一口牙齿势必需要一张相应的大嘴。你们见过蛇吞噬猎物的场景,此嘴张开的情景应该与大蛇张嘴相差无几。而且怪物的牙齿非常锋利,所以才会在穿过死者皮肉之际在骨骼上也留下了痕迹。”
崔仵作亦是不解地摇头, “我没有见过这一类的齿痕,而与你们的判断相同,那位受害人应该是前朝人,死亡时间距今少说也该有一百多年了。再详细的就说不清了,毕竟眼前只有半截手掌,如果能找到其余部位也许还有更多的线索。”
事情朝着越发古怪的方向发展了。
不过鉴于受害人死在了一百多年前,知府也不会把此案纳入必须侦破的范围内,崔仵作是接私活帮忙鉴证。想要查证有关泥塑人骨之谜, 全看月枕石要不要继续调查下去。
月枕石也不知能不能继续查下去, 之前半截佛手掌心的‘冤’字被证实是红色的野果汁渗入泥塑划痕所造成, 至于为何会有那样的划痕也许可以勉强推到巧合头上。
从此前陈志四人在山林的遭遇来看,假设真有冤魂托案,这半截佛手想尽办法要重见天日,不把此事的真相查明,人骨可能会一直闹下去。
然而说来也奇怪,月枕石将佛手带回了青羊宫,白毛并没有因此发出任何一声怪叫,它对佛手就和对寻常物品并无区别。等到崔仵作将外层泥塑打碎,将其中残骨扔入沸水煮过之后,再见那一截人骨竟是连半丝尸气也感觉不到了。
也许,即便世间真有冤魂报冤,它们的力量也非用之不竭,定额定量或者只能在特别的地方施展出来。
既是如此,想要查出一百多年前泥塑人骨的成因很有难度,最先要做的是深入山林一寸寸寻找剩余的人骨,而唯一能够参照的线索是那本寻宝笔记。
只是缺少了衙门捕快的全力协查,搜山寻骨绝非易事,单凭几人的力量是无法在一朝一夕内成事。
“陈志的情况还好吗?”
月枕石将寻找残余尸骨一事暂且搁置在一边,她要仔细研究一下寻宝笔记再做进一步考量。就在她埋头学习与研读古书之际,后知后觉地发现十天过去没到陈志来私塾上课,似乎也不曾听柏淑说起陈家找了哪一位道士或和尚为其收惊。
再看朱睿与蒋涛已经从惊吓中缓了过来,两人唯一的伤痛是屁股遭殃受了几大板子,还有就是被发抄书抄到手腕酸痛就要提不起笔了。
“陈老爹把陈志送出府城了。”柏淑叹了一口气,她也是抄书被罚到抬不起手了。“昨天陈老爹来找翁祖来为陈志办退学,那才知道其实从山里回来的第二天,陈志就被送出了府城。”
朱睿点了点头又补充说了几句,“我爹说陈志家里虽然只是开饭馆的,但陈家亲族有人在汴梁做了官。陈老爹早有打算举家迁往京城,但一直都想等陈志大一些再说,恐怕这次的事情一出让陈老爹下定了决定。”
蒋涛也有些惆怅,他与陈志的关系更好,还曾约定过明年两人十三岁了就一起去眉山书院读书,将来还会一起参加科举考试。
谁能想到年少的分别匆匆就来,约定单薄得像纸一戳就破,连一声道别都来不急说,几乎是每天可见的小伙伴就突然不见了。
正是因为蒋涛知道此行还未征得陈志的意见,而陈志在离开时还有些惊魂未定,这才越发地担心陈志的情况。
“前两天,我去过陈家本想偷偷探望阿志,但在翻墙的时候被陈家的管家逮住了。”
蒋涛一想到陈家老管家的凶恶脸孔还有些后怕,那管家是威胁他要是再来被逮住就一定将他绑了见官,罪名就是怀疑他翻墙盗窃。
“可能要等我长大去京城才能在见到阿志了,到时候阿志还会记得我吗?”
有多少人长大后对小学的事情还记忆尤深?
月枕石却觉得蒋涛不必悲观,山中遇鬼这等奇事应该是今生难忘。“我想多半会记得,如果你忘不了山里的佛手,他也就不会忘了谁与谁一起遇到佛手。”
蒋涛不知是该哭该还是该笑,难道还要说一声祸兮福所倚?
不管怎么样,原本还玩心不止的蒋涛已经下定决心努力学习考过乡试,那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前往汴京去考省试,到时候总能想办法找一找陈志。
四位私塾学生的一场寻宝之旅,不论于佛塑人骨有何意义,起码已经暂且改变了蒋涛与陈志的命运。这一改变究竟会有何种影响,可能只有等时间慢慢过去才能看到它的结果。
生活并非一直充斥着血案与尸骨,还有鲜花与歌舞。
成都府十二月中皆有市,其中二月为花市。花市的习俗从唐代兴起,宋朝时期发展的更加兴盛。
多年前,时任成都知府的张咏就留下过一首诗,‘春游千万家,美人颜如花。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飘似欲乘烟霞’。二月二踏青时节,万里桥边有彩舫数十艘,游人们或是沿岸观花,或是游船观锦江。
二月花市,顾名思义是贩卖各种鲜花植物,多半是带着根系的植株、各地汇集于此的植物种子,还有一些从山中采摘下来的鲜花。
在前唐时期那些植物多以竹筏运载入府城,所以花市傍锦江而设,人们一面是感受春风拂柳,一面沿着河岸挑选鲜花植物。
月枕石听青观主说起这些年花市的规模越来越大,沿着河流一路可以从南向北而行,它起始的位置刚好是一南一北的两处道观,从青羊宫到玉局观。
且说南青羊北玉局,青羊宫是老君骑着青羊而来,玉局观是老君传道后坐玉而去。
相传东汉末年的战乱之中,张道陵随着李老君来到成都之北。李老君在某地席地而坐开始传道,此时地面上居然缓缓冒出玉床,而李老君升坐在玉床上开始讲起《南北斗经》。
当一场讲经结束李老君冉冉而去,谁能想到他原先坐的玉床忽然塌陷下去成了一个石洞被称为玉局,后来就在石洞上建成了玉局观。有意思的是观中的那个石洞深不见底,谁也不知它到底通往哪里,有一说是通往青城山的天师洞。
“贫道与玉局观的唐观主商量过了,既是赶上了花市的买卖,我们两家道观也就出一些应景的纪念物品,让那些往来的花商们可以带回家乡。”
青观主正是与月枕石闲谈时得了这一灵感,要让青羊宫的名声传播到天,需要抓住各种时机,也不妨与城中的其他大道观合作。
“现在距离花市结束还有十天,而五天后差不多到了各大花商回程的时候。我们也无需做什么复杂的纪念品主要以香包为主,前一段时间几位师侄已经带人晾晒好了花瓣,正欲缝入香包内。那上面会绣一个‘羊’字。
我这是想请月小友在五天内画一幅宣传画,一肥一瘦的两只羊与鲜花相得益彰的场景,将它挂在青羊宫与花市起始处相对的外墙上。这在写上几行字,如此一来就更加应景了。”
月枕石点头答应了青观主的这一请求,她必须承认是因为润笔费很丰厚,还不仅是青观主给的这一份。玉局观也想请她去画一幅宣传画,刚好是花市的一头一尾前后呼应。
玉局观还给出了一个优待,如果月枕石好奇观中石洞到底有什么,她可以随时下洞观察。需知那个曾经升起老子讲经玉床的石洞从不对外开放,香客们只能在外围拜拜而已。
月枕石对玉局观了解不多,因为这个大道观在后世已经完全不见踪影,更不提那个神秘大洞不知何年何月消失不见了。
唐观主附加这一礼遇,难道是认为她的好奇心很重?
第40章
一只肥羊嘴中衔着一朵鲜花,一只瘦羊头上竖着一朵鲜花。
午后阳光正好, 两只羊神情愉悦地置身花海里, 依稀可见青羊宫为背景, 一旁是锦江在缓缓流淌。
虽然仅是简单勾勒了几笔,但是足以使人见之则会心一笑, 它非常符合青羊宫作为花市起点的标志。
青观主在画作右侧留白处亦是简单地写了一行字, 大意是香飘青羊,诸位行商在归家前不如来青羊一游。
月枕石仅以半天就完成了青观主的求画,但当她前往玉局观赴唐观主的邀约之时, 却没能立即就有灵感能应其需求, 画一幅与城南青羊相呼应的城北玉局之图。
“老道是才悟出来的道理, 凡是道观的名字或来历里带着动物, 这总能沾上些许便宜。”
唐观主亲自接待了月枕石, 对她提起了所求之画的内容更改。如是根据玉局观的来历作画,那么除了一方李老君所坐的玉石, 只有李老君飞升而去后留下的一个深洞了, 这两者哪一个都比不过肥羊瘦羊来得萌。
当然,唐观主没有萌这个具体的概念,他觉得缺乏了动物的标识就不够趣味盎然。不难找到画师描绘出道观的肃穆与神秘,但想要让它多一份与人亲近的烟火气就困难了些许。
月枕石还是第一次如此全方位走了一遍玉局观,此观不愧与青羊宫以一北一南之势其名, 不论是从占地面积、香火鼎盛程度、建筑格局等等都有着蜀中大观的风姿。可惜的是缺乏了自带动物天然的属性, 想要为玉局观打造一个与其来历相合, 简单、直白又附有深意的标识还真不容易。
唐观主虽是自悟了这一点宣传的差异, 可他总不能因此而穿凿附会去增添一些什么。最后是决定参照着一肥一瘦两只羊,以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来表述李老君为张道陵讲道之景象。
标示上的两人不必似传统画作描摹其神态容貌,反而如果用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坐而传道的形象就好。
一北一南,玉局为两人,青羊为两羊,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呼应相对。
正因如此,唐观主觉得月枕石应该能够出其不意画出他想要图案。
月枕石听着唐观主的描述明白了他想要的是简笔画,而为了让月枕石有更多的灵感就请她去看了一番传说里神秘的玉局深坑。
“月小友请看此洞则是玉局所在。”
唐观主引着月枕石进入了石洞,两侧的石壁上插着几只火把,还有几排长明灯发出了幽幽光亮。借着光亮可以看到这个洞穴并不深,大概走上两丈左右就有一根红布条拦住了前路,其下则是深不见底不知往何处去的深坑。
“前唐的时候,玉局观就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观了。当年重创黄巢的高骈在西川做节度使,他就带人来一探此坑到底有多深。据悉是将绳子绑在犯人的腰上,命其务必找到出口才能出坑。绳子接连放了两个月,最终犯人竟是出现在城郊青城山洞天观门前。”
唐观主大致说了一下神秘深坑的过往探秘史,“其实观内历代修行道士中不乏下坑一探之人,但是越往下走就越冷,根据观中的记录并没有哪一个人走到了最后。下坑之后,有人似乎听到轰鸣水声,有人似是听到了龙吟声。其所述各不相同,但都不约而同感悟了道法深意。老道想着月小友如果想要感悟更多,不妨也下坑一试?”
月枕石向前微倾了身体瞥了一眼深坑,其下果然是深不见底一片黝黑。
如果依照曾经所知的科学常识,从地势上来说府城玉局观向下的深坑不会通向青城山半山腰之上的洞天观之前。而处于气压等等因素的考虑,没有相应的装备,人又怎么只身深入地下?
如果不按照常理论,天知道下面住了哪一方鬼神,更是不能贸贸然去打扰对方。
因此,月枕石果断地谢绝了唐观主的相邀,“入洞就不必了,我已然明白唐观主需要什么样的画,明日就会送来请唐观主一观。”
“如此也好。”唐观主也没一定要月枕石下去感受一番玉局观所承载的道家文化深度有多深。“如若日后月小友改变了主意,我可以承诺一句,这不对外开放的深坑随时可以让你与你的朋友们入内一探。”
月枕石笑着带着唐观主给的定金离开了,她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再身上绑好一根麻绳下坑。除非是有朝一日被追人杀到只能跳坑而逃,否则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去弄明白深坑下面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