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观察着深坑附近的桃树, 此地的桃花竟然红到了花色带黑的地步。
“我还没见过黑红色的桃花。再看它的花瓣,这几株桃树是结果的类型, 与其他的桃花树并不一样。孟庆总不至于买错了树苗,只是这种黑红的桃花树会结出什么样的桃子?”
月枕石不解地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大都认为桃木辟邪, 难道这些会是寺院载种植的桃树?桃树能活上一两百年吗?”
“一般来说桃树的寿命大多在十五到五十年之间, 上百年的桃树很少见, 更不谈是这种罕见的黑桃花。”
展昭随着胡舟走过许多地方,他们仅在山里见过一回据说有三百年树龄的桃树。树到了一定的年龄似乎总会有非同寻常的树态,眼前的这几株黑桃花树并没有粗壮的树干,却是树枝横生仿佛长出了千手朝着四周伸去。
那一头,胡舟已经走到了更远的荒草从里。他绕了一圈观察着那些可见的石头柱子,大致推测曾经的寺庙占地面积不算太大,与一般乡村寺庙的规模相符合。
然而,如果此处曾有的仅是一座普通的寺庙,又为何要在经文上涂抹毒素?
这种手段很像是为了对付前来挖坑盗宝的人而设置,僧人想要保存经文埋在坑里合情合理,但是并不至于用上剧毒。大黄狗咬碎的究竟是记载着什么的经文?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希望苏洵能在县城所藏的地方志上查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胡舟想着又看向地面,地上的木制房屋是都烧光了,那么寺庙又会不会有地下室?想要求证这一点,除了找什么机关之外,也可以采取最粗暴直接地将方圆百里都掘地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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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孟祥听了胡舟的疑问连连摇头,“仅仅挖了土坑死了一条狗,我们怎么会再继续挖。”
“胡老先生,您也看到那个土坑至今都没被埋上,给您交代一句实话,那是因为当年我哥是请人来看过。高僧说了坑里煞气重难以化解,所以就此敞开着不要填土,让它一直晒太阳才能清除煞气。
那一块确实不在孟家买的地界范围内,你们真要挖,我也是没有权利多嘴。可是天知道挖出什么东西来。不正是有一种说法,寺庙与道观会用来镇压某些邪物。如今庙已经没有了,我们就让过去彻底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不好吗?”
胡舟见孟祥就是算盘,这人必须拨一拨才能动一动,眼下居然还劝起别人来。
不过,他还就是有好奇心了。要说好奇心会害死猫,但他原本没有多久能活了。在那之前,能多让展昭多长一些见识,多添一些江湖经验都是好的。
展昭并不知道胡舟想得深了,他趁着午饭过后孟小娘子在庭院里散步之际,追问了几句有关桃林吃人的事情。
“孟小娘子,恕我打扰了。昨夜你说起的桃林里有东西吃人,那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孟小娘子不敢抬头直视展昭的眼睛,她快速地瞄了一眼展昭就低下了头,轻声细语地说了起来。
“我亲眼看到的,四黄咬碎的经文上面画了一卷长着翅膀吃人的妖怪。这些年以来,我时不时做梦都看到桃花林里冒出了那只妖怪,它张开一张大嘴要吃了我。但是爹娘都不信,而且除了我之外,大哥哥与二哥哥都没有梦到过。”
“四黄死得突然,大伯怕生意受到影响不许大哥哥多追究那件事。一般大伯在家里,我们也都不会提起这些。”
孟小娘子说起此事就感到委屈,孟祥也曾为她请过高僧来看一看,但是没有查出任何结果也就不了了之。“爹娘一直想要生弟弟,更不许我提那些不吉利的话。”
展昭见孟小娘子竟在说话间红了眼眶即将落泪,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根本不知要怎么劝慰对方,当即转身求助地看向回廊中的月枕石。此前,月枕石也做经历过乌鸦带着人头而来的恐怖梦境,她是否更有把握开解孟小娘子?
‘我是听了你的话去提问的,这把人说哭了,你难道不做什么吗?’
月枕石一下子就读懂了展昭的眼神,以她安慰人的经验来看,此时不管是谁安慰孟小娘子,恐怕孟小娘子都会哭得稀里哗啦。
“一个人负担总是辛苦的,不如你把见到的经文内容都说出来。事情多几个人知道的话,你多少也能解脱一些。”
月枕石没能说出更加安慰人的话,以他们与孟小娘子的熟识程度来看,如果说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友谊保证,搞不好还会让对方滋生出不必要的执念。
孟小娘子看着月枕石走过来说了这些话,她只是咬着嘴唇再瞄了一眼展昭。
展昭前后的神色似乎并未改变,但他的眼神却是不一样的,在他看向月枕石的时候,眼中是不加掩饰的亲近。
这一认知让孟小娘子又低下了头,几滴眼泪顺势落到了地面上,她幽幽开口说了下去,“我也就是在烧书的那一天看到了几眼,那一卷经书不是用汉字撰写,大伯与爹都没看懂它什么文字,可能是梵文可能是西域文。不管它是什么文字,在烧书的时候刚开始没能点燃书页,大伯在经书上浇了油才让它慢慢烧了起来。”
“我在火光里看到了几个图案,有拿着琵琶的人,有三头六臂的人,有长着蛇头的人,还有就是那一个吃人长翅膀的怪物。”
孟小娘子说到此处终是抬头,“我把这些说出来真的能让我不再做噩梦吗?大伯与爹不许家里多提往事说那会带来晦气,那么你们现在听我说了,该不是轮到你们了吧?”
孟小娘子脸上犹是挂着泪痕,她的嘴角却勾起一笑转身就走了。
展昭被孟小娘子忽如其来的冷笑弄得心里一沉,如果语言真有力量,但愿他的语言也有力量。“小月,它们不会来找你的,就算是要找也该先来找我。”
月枕石对展昭笑着摇了摇头,此时她真觉得柏淑挺可爱的,而这年头孩子大多早熟。既然遇到过安宏在前,往后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人都不奇怪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没有一位高手不曾受伤,又为何要怕挨刀?傻猫,你别多想了。”
展昭看着月枕石踮脚摸了摸他的头,胡舟都有些年没对他做这个动作了。这刚刚呆呆地点头就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他什么时候又变成傻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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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枕石躺在床上想着孟家兄妹三人,今晚一起吃饭时他们三人看着都很正常。
人间事真是奇妙,仅是普普通通地经营花木的一家子,还能有那么多复杂的性格。
不过,如果此地曾是供奉过人骨佛塑的寺庙,那么是否可以用因果有序来解释孟家小辈形成了如今的性格?
月枕石没有想太久就有了睡意,这一睡却是在一片甜到发腻的花香里醒了过来。
皓月当空,桃花林被渡上了一层月色。
黑红色的那几株桃树格外不同,它们旁逸斜出的树枝无风自动,月色照树枝上映着桃花,仿佛是几十道血光在流动着。
血光延伸出去,正是指向了安静的寺庙。黑红桃树边上的深坑里忽然冒出了一团黑红雾气,雾气以眨眼只速凝成了夜叉的模样,有些迷糊地向四周张望。
此时,寺庙的大门打开了有三位光有和尚走了出来,他们念起了一段经文并不是在收复夜叉。只见黑红桃树的树枝上顷刻间挂满了残破的人体躯干,而夜叉竟是迅速凝起了神智,它就转向了月枕石所在的方向。
下一刻,夜叉张开了背后的翅膀就要飞扑而来。
月枕石早已转身就逃了,正在她能感觉到后脖子被吹了一道冷风时,只听得‘咚’的一声物体坠地声,再一回头夜叉的脑袋已经被砍断在地。
月影婆娑,男子一袭青衫负剑而立于桃树之上,隐约可见他湛然若神之态。“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可好奇那等长生之术?”
第45章
“我从未想过长生。”月枕石并没有那样遥不可及的宏愿,她想过好这多得的一辈子就足够了。“倘若乘风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怕天上宫阙琼楼玉宇徒留高处不胜寒。”
青衫客似乎并不意外月枕石的回答, 他从桃树顶上翩然落地, 正在衣袖挥动之间, 黑红色的桃树瞬间化作了烟尘, 地上夜叉的脑袋亦是消散在月光里。
“没有谋求长生的心愿并不妨碍研习天人之术。天地之间的一切皆在此数中,御风飞行、驱鬼伏魔、治病救人、炼器制物等等,没有哪一样不再其中。你对此, 应该有兴趣才对。”
月枕石谈不上对这些事情抱有太过强烈狂热的兴趣,但是她非常明白武功、驱魔、医术、炼器等等,每一样都是能让她自由自在生活的保证。当下青衫客像是一根金大腿伸到到她的面前,到底是抱一抱, 还是抱一抱呢?
此时, 月枕石看清了青衫客的面貌,青衫客看上去似是三十岁不到, 长得清癯高瘦、神情萧疏轩举,不过看上去这般清高之人为什么有主动收她为徒的意向?
“敢问先生, 您这是想要收晚辈为徒吗?晚辈是骨骼清奇被先生一眼相中了吗?”
月枕石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 她尚未谢谢青衫客杀去夜叉, 更没有询问对方的姓名, 初次见面就以如此语气询问对方,这就是有欠谦虚之姿了。难道是因为在梦里, 所以会把想要问的话说出来了?
“梦耶非耶。梦境与现实之间有最近亦是最远的距离。”
青衫客给出了如此回答, 显然是月枕石又把想问的说了出来。“而且你所料不差, 魂从天外来,命向死而生,人能有如此来历已经该算是命格清奇了。”
这位一定是有真本事的高人!
月枕石听到青衫客一下就道出了她的真实来历,这等本领着实应和了天人之术。这一刻,她真是有很多事情想要询问,比如说梦境与现实的分解线到底在何处,不如说穿越时空的成因为何。
偏偏,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原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鸟叫这就唤醒了梦中人。
难道说听了孟小娘子对于古怪经文的描述就真的会做梦?
月枕石稍一回神便觉周身花香四溢,这股桃花香正与黑红桃树处弥散的花香一模一样。如此说来,她昨夜在梦中所见的夜叉出土展翅食人,以及那位神秘莫测的青衫客都该是真的了?
想要验证猜测很简单,尽快吃完早饭往桃花林的土坑边上走一回就好。
胡舟在厅堂里就闻到了几许桃花香随人而至,月枕石身上所携的桃花香不似一般熏香所添,完全似桃花树在走动般自然。“小月,你去偷桃花妖的香炉了吗?还是偷了花妖的本命香气?”
月枕石想着梦里张牙舞爪的黑红桃树,她并没有赤手空拳打赢对方的本事。
“你做梦了。”展昭倒是一语道破了月枕石的遭遇,他紧张地问到,“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月枕石想起梦里在地上滚了一圈的夜叉脑袋,那是滴落了一地的黑血,而人的接受程度总能慢慢提升。“你放心,我没事。一场花香梦来得及时,说不定还能弄清旧时寺庙发生过的事情。”
尚且不提梦里的青衫客,之前和尚们念起经文使得夜叉恢复神智意图食人的一幕就很诡异,因为被朱睿四人带出的人骨正是被非人之怪啃食了肉身。
如果说吃人是夜叉所为,而把人骨封塑在佛像中必是人为。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更直白一些问则是夜叉与僧人是否联手了?夜叉是为佛教天龙八部之一,它能被僧人以经文驱使也说得通。
月枕石将昨夜的梦境缓缓道出,“我想再去一次深坑去看看那侧的桃树是否枯了。”
“确实应该去确认一番。”胡舟还在琢磨一件事,“你梦里的青衣人,我听着非常像老友何必年轻时的样子。貌似仙人,不见苍老,如果世间真有半仙,恐怕除了何必再无他人了。”
仍旧三人牵着一头驴,时隔一夜再入桃花林。
说来奇诡,这次白毛没有再拒绝靠近深坑,而坑洞边上的几株黑桃树全都不见了。
展昭径直跳下了可容一人的坑洞,他发现坑底的沙土之下竟是埋着一块石刻。拂去沙尘只见一幅行路图被记录在石头上,大致可以看出是往山林里去的路。其侧用梵语写了几行字尚不知具体的意思。
“昨天我们也仔细探查过深坑,那时并没有看到这一块石头。”
展昭很肯定昨天没有看到这块石刻,桃树的消失与石刻的出现有先后关联吗?
“之前确实没有石头。要不就是有人连夜将石头放了进来,他还顺手把桃树连根拔起运走了。”
胡舟不否认这种可能性,而他细细观察着这幅行路图,图上的路线有些熟悉正是描述着去峨眉山的某一处。“这地方不就是我们杀熊附近的树林,在再看这条歪歪扭扭的线是小溪。熊飞,当时你在小溪尽头发现了陈志,那里有一个小山洞,刚好与石刻上的三角形对上了吧?”
胡舟的老家在益州,他曾在峨眉山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故而,这幅在常人看来有些不摸着头脑的石刻画,在胡舟看来刚好能对应起峨眉山中的山水分布。
月枕石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将那些梵文描摹了下来,这就又用沙土将石雕盖了起来。如果孟家人所言属实,他们对于经文坑洞的秘密不感兴趣,那么即便发现了此块石刻也不会多加深究以而入冒险。如果孟家人没有说实话,而今就更不适合多此一举地将石刻之事告诉他们。
尽管石刻提供的线索与佛手人骨被发现位置相吻合,但可惜的是此地没有任何青衫客所留的踪迹,仿佛昨夜的梦境只是风去无痕而已。
月枕石觉得她的拜师之路还差了一口气,亦或青衫客有意深坑里的石刻给显露了出来,入山寻秘则是对她能否拜入师门的考验?
高人的想法难免有些无法捉摸,她也就不去费劲心思去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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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昐村二十多里的县城。
苏洵凭着他这些年常在外游历不时翻阅地方志的经验,很快将洗尘寺的过往摸了一个清楚。
洗尘寺始建于唐朝天宝年间,地方志没有明确记载章仇兼琼过问了夜叉出没一事,但却是写到他在蜀地为官时来曾来县城视察。
同月,洗尘寺举办庙会还真闹过小孩被空中怪物掠走的情况,书上用了‘其双翼,疑夜叉’的说法,这一点与孙老板说的内容是吻合了。
然而,夜叉后来有做了一些什么事情,它飞去了哪里都成了一个谜团。地方志上没有再出现任何的相关记录。
且说几年后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与一群中原人士避入四川,成都成为了唐朝临时的行都。皇室与达官显贵来到成都极大地促动了蜀地的经济发展,昐村虽小却也在大势之下发展了起来。可想而知,洗尘寺的香火变得更旺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