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向后推移,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度上演。黄巢大起义时,唐僖宗同样也逃入蜀地四年以避中原之乱。这正是由于比之中原的兵祸迭起,蜀中一直比较安稳。
五代十国时期,孟知祥建立了后蜀国,昐村不多时就从或多或少的唐朝灭亡之乱恢复了过往的安稳。
此时的洗尘寺已经成了当地的名寺。时间大概在孟知祥死前没几年,洗尘寺进行了一场较大规模的寺庙修缮,包括了扩大寺庙的占地面积修建外墙、重新塑造新佛像等项目。
“苏先生,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次修缮没给洗尘寺带去好运?”
朱睿也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地方志,他发现洗尘寺没有翻修之前一切都很正常,但自从寺庙动土之后不知是得罪了那一路神仙,先后被抢匪与盗贼都一一光顾过。
苏洵也觉得的运气到了尽头,孟昶在位的最后几年里,昐村遇到了一场大疫,全村几乎没有几人幸免,洗尘寺的僧人也弃寺而走。
而今,从地方志上能够确定的是附近村镇并没有与昐村一样遭遇大疫,再往外扩大一些蜀中也没有一处遭遇相似的大疫。
地方志上却没能明确写出所谓大疫到底倾向于哪一种疫病,它是以什么途径传播到昐村,为何四周都得以幸免而仅有昐村一地遭殃。
有关洗尘寺的最后一笔,是说僧人们在大火烧毁寺庙后朝着南边树林而去,至此洗尘寺湮灭在了尘土里。
柏淑听着苏洵与朱睿的一言一语,她越发觉得此前的感觉没错,昐村正像是坟村却不是一开始就破败,而是彷如在一夕间被灭了。
“听你们这么说着,我为什么有种杀人灭口一个不留的感觉?”
第46章
苏洵何尝没有这种古怪的感觉, 昐村发生的那一场瘟疫太过蹊跷, 更似戏文里毒杀的手法。当年时逢后蜀灭国之际没人去注意一个小村子的死活,而今梳理出这一段往事让人不住背后发凉,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村子被灭口?
“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巨宝动人心。”朱大富根据他的经验猜了猜,“要不是为了一笔宝藏, 就是因为通敌叛国才对一个村子的人下手。”
这一猜测很快被月枕石携带石刻梵文的拓印证实了一大半。既然从孟家桃树林里得了一场诡梦, 再是发现了一块不知从何而出的石刻, 那还是快点请看得懂梵文的人解读其上的意思。
苏洵读过一两本佛经谈不上有多精通梵文, 但好歹还能看懂一些语段, 石刻上的梵文大概说了两件事。
“这几句是指东西都被送到了山里,具体的位置根据地图所绘。而另外几句说了什么佛像也进山了, 用它来镇住几只夜叉。我应该没有认错是夜叉的意思。”
如果假定有某些动人心的宝物让昐村一昔遭受疫毒,那么坑洞里的经文涂毒也就毫不奇怪了。
遗憾的是孟庆烧去了坑洞里的经文,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经文所载很有可能是对石刻内容的补充。它也许提及了如何控制夜叉,也许记载了前往山林寻找所藏之物时要注意什么, 也许说起了整个寺庙的秘密是什么。
“那我们再去山里走一回?”朱睿才弱弱地说了这个提议, 他就被朱大富狠拍了脑袋。
朱大富不是对飞来横财完全没兴趣, 只是人能有钱也要有命花才行。
“不许你去。这又是人骨又是夜叉的。你忘了陈志遇到鬼打墙的事情了,他都被送到京城去治病了,你爹我还想过太平日子。”
朱大富不仅阻止了朱睿进山也没给柏淑同去, 他向柏夫子保证过带着两个孩子出来长见识, 但不能让他们有惹是生非的机会。
至于月枕石到底有什么打算, 那是朱大富说了不算,但要让他表态也不支持让她进山。反正过去的秘密都过去了,即便真相大白有能如何,那些人全都已经死得连渣渣也不剩了。
并不能说朱大富轻轻揭过的态度有错。
追寻真相的道路向来崎岖,敢于踏上这一路的人是勇者,能够走到最后的人是智者,更要多几分运气才行,不是所有人都能来玩一玩。
月枕石不是为了证明自身的智勇双全而再度进山,她只是觉得事已至此不进一步查证总有不甘。宁可错也不错过,在能拼的时候拼一把就好。
这就准备齐了进山的行李,趁着风和日丽再度入山。
胡舟没有按照地图所示行路,凭着他对峨眉山的了解直接走向了那条小溪。此行四人的目标是陈志曾经昏倒的岩洞,那正是石刻所示的埋物所在。
“上次我去岩洞里走过一圈。”展昭曾在寻到陈志时探查过一次岩洞,“里面很深能听到水流声,很可能是通往地下暗河的入口。”
岩洞暗河里有会有什么?
四人一驴徒步五天之后来到了岩洞口,因为岩洞之中的七弯八拐之势先拦住了白毛继续向前。
白毛只能留守在洞口前方,而它头上的毛又被揪走了四撮,当做护身符被四个人带入了山洞里。
‘咴——’白毛无法摸到脑袋上的白毛,而它刚刚目送着四人消失在视野里,猛地就被一拍驴背,吓得它差点小跑挤入洞穴深处。
等一回转驴身才闻出来着是熟人,可不正是月枕石在梦里见过的青衫客。
“你这头驴的胆子还是那么小。”青衫客浅笑地抚摸着白毛头顶的那一撮白毛,“听你刚才的叫声,是担心将来成为秃顶驴多一些,还是担心你的新主人多一些?”
白毛不知是否听了人言,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歪着驴头看着青衫客。
无疑一人一驴早就认识,白毛发了一会呆就朝着青衫客打了一个喷嚏,又用驴头将其朝洞里赶,似是让青衫客快点进洞。
青衫客有些嫌弃地用帕子将白毛鼻孔边上的可疑液体擦干净,他扶着驴头拒绝朝岩洞里面走。
“你别拱了,我不往里面去。转眼间百年已过,那半截人骨都突破了禁锢,而最后那一只夜叉也被砍去了精魂,山洞里面已经么有什么可怕的存在。如果还走不山洞,那么就是窥不破。无勇无智之人,我有何必去救。”
白毛甩了青衫客一尾巴,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很不高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这头驴倘若生出了恻隐之心,怕是成不老昔年张果老的那头坐骑,有朝一日得以位列仙班。”
青衫客的语气淡淡,难从他的身上看到多余的红尘之气。“我们就在洞口等着,你也该多一些信心才好。”
深入岩洞的四人举着火把一路向下而去,越往里走越能确定此地曾有人出没,比如说地面上残余的拖拽印迹。而能在石头地表上留下痕迹,足见当时运输的东西有多重,那些箱子还刮蹭到了岩壁,使得碎石散落在地面上。
与上一回朱睿几人误入山林所见的情况有些相似,岩洞向下走的这一条路不见动物出没的痕迹,就连喜欢阴湿的虫子也不见一只。
四人走了近两刻,前方延伸出了四条岔路。
很难说到底该走哪一条,因为从地面情况来看,这四条路都曾有人走过,每一条的入口处都有那些重物被拖拽的痕迹。
“书上都写着,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分开走了,搞不好就见不到同行伙伴了。”
也不知苏洵看的都是什么书,反正四人也不赶时间要尽快探明前路,这会可以一条条走过去。
没想到胡舟第一个进入了最左侧的岔路后,原本切实存在的岔路口忽然就不见了,那里仅剩下了一堵墙面。
月枕石见状傻眼了,眼前这种情况算什么?这是玩一幕山体吞人,还是某种神秘的障眼法?她连忙握住火把仔细地照了一圈岩壁,其上一丝缝隙都不曾留下,完全不似有机关。
“刚才那一路平安无事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你们说剩下三个方向怎么选?”
安静!诡异的安静!
月枕石没有听到展昭与苏洵的回话,她再一转身就发现两人全不见了踪影。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另外两条岔路口也消失了,唯独剩下了最右侧的那一条。
“展大哥?”月枕石看向了四人的来路方位,那里竟是泛起了一股白雾,雾气快速地朝着此处蔓延过来。“展熊飞?展傻猫?”
连叫傻猫都没任何回应,足见展昭与苏洵不知为何失踪了。
同行的三个人突然消失在山洞里,岩壁上原有的三条岔路瞬息消失不见,这种诡异的变故怎么会不让人产生恐惧感。
月枕石努力深呼吸了几下,只能自我安稳她是走过死亡的人,连那样的大场面也见过了不应被惊恐牵着鼻子走。
此时原路返回会撞上那一团不知是什么的白雾,只好硬着头皮走向了最后一处岔路。而在岩洞之中,除了手里的火把发出了一簇光能微微照亮前路,四周实则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眼下无从得知这个岩洞的构造,为什么一直没有看到暗河水,但时不时能听到水流声走脚下传出。在走入最后一处岔路,地下暗河的水流轰鸣声越来越响,这一条河似乎包围了石道,仿佛石道的尽头正是没入了暗河水的深处。
月枕石难免思考其一个问题,这个岩洞这是人为开凿的吗?洗尘寺的僧人早就有转移物资的准备吗?或者是在更早之前有人挖凿了岩洞,那么如此大规模的岩洞又能派上什么作用?
正在月枕石胡思乱想之际,只觉脚下踩到一团东西发出了咔嚓声。她用火把仔朝下一照,这就看清了被踩断的是一截只剩下白骨的手臂。
还来不及所多想什么,借着火光的余光就看清了前方三四步处趴着一具白骨。
骸骨断了一截右臂,而在尸体的边上放着一尊泥塑佛像亦是断了右臂,两者的手臂断裂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月枕石也不知道她怎么能没有惊叫,还在理智地分析此尊泥塑的图样刚好在岩洞外发现的佛手人骨配得上。将火把朝着佛像断臂的位置照过去,果然看到了其中封存着尸身。
没再详细端详两具尸体的情况,还是关心一下出路更重要。
这一看就发现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封存着尸身的泥塑佛像背后放了十几口大箱子。每口箱子全都用锁链圈了好几圈,还加上了一把大锁。
与之相对,地上躺着的那具白骨身侧也有一只箱子,不过是两手可以捧起的小箱子。铜锁还是牢牢紧锁着箱子,但是木箱子的盖子已经被砸出了一道大口子。
月枕石抽出随身的匕首沿着木盒的裂口一划,许是这个盒子的木质已经松了,一刀就将其劈了开来。从大概的轮廓外形来看,就是以几层黄色丝绸牢牢包裹着一方大印章,绸缎上还用红色朱砂写了一些什么字。
这会无处安插火把,只得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将几层黄色绸缎给解下来。
第一层上面是符文,第二层上面还是符文,第三层上面仍是符文。
最后一绸布上面并没有字,却是用了一块黑色的绸缎扎了一根红绳系在顶端。
到底是什么印章要层层包裹?
月枕石解开红绳的动作稍稍停了停,这该不是什么崆峒印、镇妖印之类的东西?打开它的封印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吧?那么还要揭开最后一层的黑绸缎吗?
开,或不开是一个问题。
即便不解开,前面也没有路了,而那一股白雾已经紧随其后追了过来。如此一想,还不如解开了。
月枕石松开了黑布上的那一圈红绳,只见其中正是一方背螭钮五盘的玉玺。
这块玉玺色绿如蓝、温润而泽,她也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手中的这块玉仿佛带着一股暖意。
难道世上还真的有暖玉?
月枕石下意识地否认了这种可能。她也见过一些极品好玉,但是话本故事里描写的寒玉与暖玉似是都夸大其词了,总感觉那种一直极寒与一直恒温温暖的根本算不得玉石,已经可以往灵石的方向靠拢。
这就翻过来一看印章的地步刻文,上面是已经不常用的八个篆书。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月枕石缓缓念出了八个字,她还看到印章的一角上镶以一块金子加固,显然曾经印章被摔损了一角。一时半刻之间,她对这手里的玉玺有些出神,“等一等,这货是传国玉玺?”
月枕石努力回想着对于传国玉玺的记忆,它的外貌描述与手里的印章一致。
想当年朱温灭唐,传国玉玺为后梁所有,而等到后梁灭亡,它又落入了唐庄宗李存勖之手。在五代十国的战乱里,它落到了后唐废帝李从珂手中。
然而,无用的君王根本不可能以玉玺号令天下,石敬瑭勾结契丹举兵攻入洛阳。后唐灭亡,李从珂带着一家子上了楼纵火**,末了他还抱着那一方传国玉玺。
后世有关传国玉玺的考证中,自打五代十国之后,从始皇帝手里传下来的传国玉玺就失踪了。至于后来出现在历代宫廷里的那些传国玉玺,它们真假难辨多有可能是仿造。
却说洗尘寺正在毁于五代十国末年,从时间上来看,僧人们确实是在李从珂死后没多少年离开了昐村避入岩洞,这与传国玉玺失踪的时间相近。
不过,哪怕时间两者的时间再接近,洗尘寺的僧人与传国玉玺又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佛像泥塑里的尸体到底是谁?
“小姑娘,你真想知道前因后果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在月枕石身后炸起。
第47章
月枕石闻声只觉背脊一凉, 刚才是谁在说话?
她正面对来时的方向,半明半灭的火光里可见白雾来袭, 却能够肯定没有谁走入岩洞。换言之, 只有后背已经被封死的出路方向冒出了声响, 人恐怕不能穿墙而过,所以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
月枕石僵直着身体一手举着火把, 另一手抱着玉玺缓缓转了过去,这一眼就看到泥塑佛像的眼珠竟是转了转, 一座塑像竟是能发出腹语。
“小姑娘,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你又何必惊讶。”
佛像里的人骨语气平缓,“在我说故事之前,你能否告之外面已经什么年月了?还有蜀国吗?又是谁问鼎中原了?”
“蜀国已经灭了,七八十年前孟昶死在了汴梁。如今外面已经是宋朝年间, 宋□□赵匡胤建立了大宋。”
月枕石尽力简单地回答了几句, 她觉得自己的胆量值在直线上升, 竟是能对一尊封有人骨的佛像面不改色地说话,“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晚辈该怎么离开此地?”
佛塑人骨不知是因为听得孟昶已经死了,还是因为听到蜀国也已经灭亡了, 它居然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