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说了多少,最后两句话总是千篇一律的。
第一句是,“醒过来,眠眠,醒过来。”
第二句是,“如果你醒过来,咱们就去结婚好不好?”
她习惯了等待,以前等他回来,现在等他醒来。
她很擅长等待的,守着一年四季,七年如一日地过。
醒过来,姜眠,醒过来。
第37章 宣誓
今年的夏季, 比往常还要气势汹汹, 时候正好赶上午间,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十二点钟的太阳。
晃人,又烫人。
推开玻璃门,走进舞行,迎面扑来的冷气驱散了热浪。
祝星萤在前台耐心地给咨询的家长解释,家长问了问身后的小女孩, 填了报名资料。
送走了那位家长,祝星萤坐回位置上整理资料, 想着或许该多聘请几位舞蹈老师了。
前几天, 盛笑还约她去避暑山庄,被她婉拒了, 理由是工作太忙走不开。
她也没说假话,每天忙得晕头转向。
“最近放暑假,生意真是越来越多了, 这是给你带的炒饭, 再忙也记得吃。”舞蹈老师走进舞行, 将打包盒给她。
祝星萤道了声谢, 跟老师换了班, 去休息室吃了午饭。
医院的病房里,阳光投射在洁白的被褥上。
床上的男人指尖微动, 眉头皱起, 缓缓地睁开了眼。
迟凛正在打游戏,不经意地抬眸, 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又惊又喜地蹦起来,手机被扔在一边。
“尘哥你终于醒了!医生医生,他醒了!”
他睁开眼,张了张嘴,气息进出。
迟凛俯下身去,“尘哥你说什么?大点声。”
接到迟凛的电话时,祝星萤正在吃午饭,她急急忙忙赶来医院,推开病房门。
迟凛连忙站起身,“你终于来了,尘哥他醒了,一个劲念叨什么南南的。”
祝星萤走了进去,一步又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没有什么真实感。
迟凛悄悄地开门出去,很体贴地给他们留了二人空间。
多日缠绵病榻,他面色苍白,有实质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眼窝深,瞳色浓。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祝星萤知道,他说的不是南南,而是囡囡。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似的,不敢移开视线。
她轻轻地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抱怨,“你终于醒了,等你好久了。”
姜眠微微抬了抬指尖,说了第二句话,“不哭。”
他眼里的心疼那么明显,顿了顿,又重复道,“囡囡,不哭。”
她的眼泪更汹涌了,就像一场迟来的海啸。
她拉起他那只没有扎针的手,将额头轻轻靠在上面,一声又一声地缓他眠眠。
他心疼又温柔的看着她,费力地抬起那只手为她擦眼泪。
医生说他身体很虚弱,需要多休息。
祝星萤给他牵好被子,坐在一旁的椅子看着他。
看得出他很困了,眼睛似闭非闭地,他的手拉着她的,好像是想再多看她一眼。
祝星萤看着他,温声道,“睡吧,我坐在这里陪你。”
少时,他才抑制不住睡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祝星萤给舞行的任课老师发了条短信过去,大意是自己有急事,麻烦她下午代下班。
老师也不推脱,回了个好。
她的视线从两人握着双手攀爬至他精致的眉眼,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鸦青色的阴影,整个人沐浴在十二点钟的阳光里。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稍稍弯下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
还未来得及离开,身上的男人突然轻笑一声,张嘴含住她的,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迟凛刚推门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连忙给他们关上门,嘴里嘟囔着,“打扰了打扰了。”
一吻毕后,她微喘着气。
“你装睡?”她偷亲被抓包,恼羞成怒地说。
姜眠一脸无辜,“你一直在看我,是个人都会醒。”
她耍赖,“我就不会。”
从姜眠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见她耳廓处微微泛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囡囡。”他看着她,声音不自觉柔了八个度,“过来给我抱抱。”
她不敢使力压住他,只能虚虚地靠着,听见他在头顶说,“我很想你,这七年没有一天不想。”
“你还装作不认识我,你还凶我。”她立起身,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他连忙应下,“都怪我。”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的,你一定不可能不要我的,我等你以后告诉我。”
她乖巧的话语,却让他喉间一哽,勉强地笑了下,“囡囡真乖。”
她拉着他的手,近乎乞求地看着他,“我乖,你不要走了好不好,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好。
他没有告诉祝星萤,当他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他就在想,他的囡囡该有多难过。
他后悔了。他之前还对她那么冷漠。
他还想告诉她,他不是坏人,他没有让她失望。
明晃晃的太阳从窗户照射进来,琥珀色的、有温度的。
姜眠看着她,心里突然就敞亮了起来,哪怕他的生命还剩最后一秒钟,他也想和她一起度过。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他的墓地。
奶奶口中的惜命,他好像有些懂了。
他不怕死,只怕死在她前面。
最终,姜眠还是沉沉地睡去了,他真的伤得很严重,虽然他不说,但是祝星萤还是能感觉到他有多痛。
家里还有猫,祝星萤没有留在医院。
姜眠睡去前,让迟凛开车送她回家。
路上畅通无阻,车稳稳地停在小区楼下。
祝星萤打开车门下去,站在路灯下,“麻烦你了。”
迟凛不在意地摆摆手,冲她露齿一笑,“不用客气。”
接下来的几天里,祝星萤只要没有课,都会去医院陪姜眠。
迟凛请了专业的护工照顾,饮食方面都是医生嘱咐的,她每天只用陪他聊聊天就行了。
她有时候会告诉他那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刚开始确实很难熬,她走在路上,看见任何东西都会联想到他,然后红了眼眶。
姜眠总会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喜欢听她讲他缺席的那段日子,他能靠想象拼凑出她的生活,弥补了脑中那块空白。
但是每次听完,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在就好了。
她似察觉他心中所想,弯了弯唇角,话锋一转道,“不过都过去啦,现在我有你了。”
姜眠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说道,“对不起。”
有很多句对不起想对她说。
对不起七年前的不辞而别,对不起再见时的冷言冷语,对不起错过了她的青春,对不起逼迫她独自长大。
从今往后,他都会陪着她。
不管前方荆棘丛生,不管路有多难走,他都会牵着她慢慢走。
祝星萤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和坚定,忽然就红了眼眶,她垂下头,软声软气地嗔道,“你又把我弄哭了。”
他喜欢看她撒娇的样子,也喜欢看她使小性子,就好像只有再亲昵一点,才能弥补那七年的空缺。
姜眠的伤整整养了半年,直到医生终于松口,说可以下床活动了。
他撑着拄拐,每天和祝星萤在医院楼下散散步,偶尔和住院部的人唠嗑几句。
每当有人问起他们的关系时,他都会灿灿的笑着,说这是我老婆。
他突然想起几年前,自己站在国旗下庄严的宣誓。
烈日当头,他穿着象征着光荣的警服,目光严肃坚定,朗诵着郑地有声、铿锵有力的铮铮誓言。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
那时,他在心里默默加上一条。
爱祖国爱人民爱囡囡。
第38章 陪伴
时光翩然轻擦, 到了姜眠出院那天, 医生说他恢复的很好,加上住院期间多有注意,创伤后遗症的几率不大。
祝星萤轻轻推开门,男人背对着站在床前,有条不紊地折叠衣物,黑色束口休闲裤勾勒出修长遒劲的双腿。
他稍稍偏头, 下颌骨线条完美流畅,阳光给他镀了一层柔光。
她突然想起以前, 他们患肺结核住院, 出院前整理行李,姜眠把衣服裹成一团, 折得一塌糊涂。
时隔七年,再见面时,他折的衣服已经能够媲美服装店店员。
祝星萤有些感概, 走过来帮他折。
姜眠却拿过她手里的衣服, 指了指一旁的果盘, “那边有洗好的水果, 先去吃着, 我马上就好了。”
她确实赶不上他,于是乖乖地点了下头, 走到一旁坐下。
她挑了颗圆润可爱的红苹果, 咔嚓咔嚓咬了几口,满口溢满清甜的味道, “迟凛呢?”
他漫不经心地回,“下去开车了。”
姜眠整理好行李,回过头就看见祝星萤鼓着两边腮帮子咀嚼苹果,模样像极了叶嘉嘉养的小仓鼠,整个人又软又萌。
她今天穿了件靛蓝染料扎染的纯棉上衣,干净又利落,像是生活在森林里的精灵,如井水般澄澈。
他心下一动,走过来摸摸她搭在肩上的头发,“怎么不扎上去?”
她鼓着腮帮子,理所当然地说,“麻烦。”
“懒猪。”他笑骂了句,站到她身后,取过桌上的一次性梳子,撕开外包装纸。
他动作轻柔地将那把长发挽到脑后,“带头绳了吗?”
“带了。”她乖乖地坐好,将手腕上的头绳递给他。
姜眠接过,那圈头绳很是眼熟。
黑色头绳上绑着两颗红色豆子,奇怪的是绳子很新,可红豆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岁。
他心下一动,用指尖拨了拨红豆,指腹反复摩挲,“这是我送你那个吗?”
她背对他点了下头,“这几年断过几次,换了好几条黑绳子。”
他垂下眸,将头绳戴在手腕上。
她的发质细而软质,他握住梳柄从发顶疏到发尾。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下。
“笑什么?”
她歪着头说,“你现在特别像给新娘疏头的媒婆。”
他从鼻间哼笑一声,果真按照剧本来演,“一梳梳到尾。”
再疏,“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他的声音突然柔了下去。
此生的愿望皆在这三梳里了。
梳通后,他将秀发轻挽,神情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不一会,他放下了梳子,“好了。”
祝星萤不慌着照镜子,颔着颌,注视他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
他又笑了一声,弯下腰,嘴唇轻碰了碰她的脸,“我们囡囡真好看。”
两人搭乘电梯到了停车场,迟凛早就在那儿等着了,姜眠将行李放进后备箱,替她开了后车门,自己从另一边上去。
迟凛透过后视镜看来,“尘哥,我们先去哪儿?”
姜眠与他对视,“我的住所。”
十几分钟的车程后,停在郊外的一所小别墅门口。
迟凛抬起眼尖看他,随手点了根烟,“尘哥,你有空回去一趟,上次那件事还没查清楚,老大那边不好交代啊。”
姜眠面色如常,甩上后车门,“知道了。”
他住在一栋郊外的小别墅里,离白首山不远,依山而建,恍如远离了所有的都市尘嚣。
这还是祝星萤第一次来他家。
他将行李靠放在玄关处,从鞋柜里找了双一次性棉拖,撕开包装放到她脚下,“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也没准备多的。”
她换上棉拖,哒哒哒地踩在黑色大理石上,跟在姜眠身后东张西望。
他随手从冰箱里取了一瓶纯净水,拧开递给她。迟凛每周都会按时来这儿补给食物,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好几年。
祝星萤喝了口水,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姜眠开了电视,将遥控器递给她,“你看会电视,一会就吃饭了。”
话音一落,她惊奇地抬起头,“你还会做饭啊?”
“独自在外边,该会的不该会的,多多少少都学了点。”他淡淡地说。
祝星萤一愣,胸口突然酸涩起来。
他本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姜家小少爷,饮过神仙水,吃过仙蟠桃,这辈子本是无忧无虑,却在七年前,毅然决然地选择丢掉这个身份。
这些年,他独自一人应该过得很辛苦。祝星萤默默地想。
姜眠从冰箱里取了好几样菜,娴熟地处理起来,微微垂下眸,神情认真。
不一会,香气四溢,新鲜出锅。
祝星萤趴在门框上偷看他。
他以为她馋了,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喂给她。
两人吃过午饭,姜眠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揽着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让她印象深刻。
“于是,我似乎看到多年以后,你站在一扇蓝色的大门前,下午三点的阳光,你仍有几颗青春痘。你笑着,我跑向你问你好不好,你点点头。三年、五年以后,甚至更久更久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是体育老师,还是我妈。虽然我闭着眼睛,也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可以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