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里的军人——非拆
时间:2018-08-24 08:55:38

  房子一楼,宽敞的客厅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报道缅甸政府军与地方独立民族军的交战与和谈的进展情况:“上午九点一刻,克钦独立军与政府军再度交战,停战和谈终止,缅甸东北山林一带再度陷入紧张局面。”
  大门开着,在思躲在院子外面,拿着一根树枝,悄悄地记下了这场战事的死伤人数。
  康嫂正忙着在后院里洗衣服,她捧着一盆新洗好的衣服路过在思,看见她,笑了笑。“俞小姐,你可真有意思,你明明都听不懂缅甸语,怎么还能连男人打仗的新闻都看得这么起劲儿呢。”
  这种新闻,连当地的缅甸年轻人都很少看了,战争持续了几十年,让老百姓对打仗这事儿都变得麻木了。
  “缅甸现在最火的节目是真人秀综艺,每天演明星们吃吃喝喝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康嫂这人总是乐呵呵的。
  在思低下头。
  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没回应,假装完全听不懂似的。
  康嫂心大,说过就忘,她瞅瞅四周,灿笑,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巧克力。“瞧,我其实是来给你送这个的。你早饭没吃饱吧?你看你这么瘦,必须得多吃点好吃的东西补补身体才行啊。”
  缅甸的饭菜口味单调,辣味浓、油腻大,她知道,很多外国人都吃不惯的。
  在思微怔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眼前这熟悉的紫红色多莫瑞包装纸,犹豫了半晌,没好意思接。
  康嫂硬塞到她手里,“吃吧,别客气,这是军区里的战备补给,我牙齿不好,吃不了这么甜的。”
  在南掸邦军区里接触的这半个多月,康嫂一直都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照顾,在思知道,眼前的这位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虽然没有什么高等文化和内涵,但对她却是一心一意,挑不出地好。
  在思思索一会儿……
  她接过巧克力,拢开一袭乌黑如瀑的长发,将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银制项链摘了下来。
  初来时,她的钱包、手机、手表、证件……都被士兵们拿走了,只有这一个小巧贴身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这是她小时候,她母亲送给她的,也是遗物,项链材质看似普通,但其实是上世纪初一名海外设计师的绝版之作,类似饰品都有价无市。
  “这个给你,算是谢礼。”
  自从在思的母亲在几年前过世,她身边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关心关切了。
  康嫂一愣,看着在思伸手递来的项链,吓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在缅甸的穷乡僻壤,很少能看到项链首饰这种东西,她虽然听不懂在思说话,但也看得懂她的意思……
  “不不不,小姐,你别这样!我就是个负责洗衣服做饭的佣人。你这东西太贵重了,你快收起来吧!!”
  在思莞尔。
  目光暖暖的,很温柔。
  “康嫂,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收着就是了。”
  康嫂还是不敢,她使劲儿地摇头,抱着一盆湿衣服跑了。刚走了几步,正对上一道高大的身影,洗衣盆“砰”的一声落地,康嫂趴在了地上,吓得抖成了个筛子。
  在思转头,稍晚一步看清。
  ……周觉山就站在门口。
  他漠然地望着院子里的二人,手臂正交叠在胸前,戴着一副黑手套,腰里别着枪,穿着一身硬挺的漆黑军装,笔直挺拔的身形犹如一棵矗立在断崖山巅的雪松。
  在思僵住。
  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她知道刚才的场面像极了一场并未成功的贿赂。她很想扭头就走,可是康嫂还趴在地上,她没办法置之不管……
  “我、我只是想谢谢她,没别的……”
  一把银钢色的枪正严丝合缝地插在男人腰间纯黑的枪套里。
  极少在白天时见到他,在思很不适应,她低垂着眼睫,紧握住拳头,昂贵的巧克力被她用力地捏碎成几块。
  周觉山没理她,整了整军装的袖口,目光幽沉沉的,领着身后的两个陌生军人,径直走进了屋里。
  康嫂还趴在地上。周觉山没说让她起来,她便一直趴着。
  在思扶她,她也不肯。
  .
  一楼客厅里,电视机还开着,门窗都被关严,周觉山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其余两个军人分坐在一左一右。
  两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都很好奇门外的女人是从哪儿来的。
  周觉山没给他们机会,沉着脸,从抽屉里扔出一份文件。
  “进展。”
  思绪被截断,左边的人抿抿嘴巴,先说话了,“政府军违约在先,克钦独立军抽调了两个连的军力,控制住了交界地带的80个普通村民,其中,有两位刚好是属于我们南掸邦地区休假探亲的士官,一位是二级军士长,另外一位没有军衔,是胡一德将军小老婆家的堂三表弟。”
  呵。
  小老婆家的堂三表弟。
  周觉山挑眉,捏起了桌上的茶杯,“这关系倒挺近呐。”
  右边的军人眼色极快,端起水壶,客客气气地给他倒水,“团长,人虽然没什么分量,但将军的面子重要。部长也发话了,让咱们带兵去看一看,意思很明白,能带回来就带回来。”
  去克钦邦地带找两个从政府地区控制过去的掸邦人,还是胡一德他小老婆家的亲戚……
  周觉山不动声色,眯眼,呷了一口茶水,忽地,五指使劲儿一捏,手里的茶杯顿时粉碎。
  “……”
  左右的两名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面面相觑。
  他们俩是南掸邦当地的首席部长吴四民新派来给周觉山当副手的,左边的叫李斌,右边的叫邱毅。跟周觉山的关系不算熟,对待周觉山的敬畏程度就像军区里大多数的士官一样,避如蛇蝎,躲还来不及呢……
  至于刚刚提到的胡一德,那是南掸邦军区的一位老将军,十四岁参军,参与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现年五十多岁了,一直是邦内首席部长的左膀右臂。
  这人年轻的时候打仗挺厉害,拿过很多勋章,掸邦地区的百姓也都很敬佩他。只不巧大约七年前,在一次小规模撤离行动中,榴弹不长眼,弄伤了他的命-根子。结果从那以后他就性情大变,日渐消沉……整个人也废了。现在的胡一德是整日沉迷酒肉,夜夜流连于声色场所,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据说上个月新娶的小老婆都能给他当孙女了。
  首席部长念旧,考虑他年轻时立功无数,便没有将他提前劝退,而是给他保留了一定的指挥小范围军事行动的权利。半个月前,雷临镇那场错误的轰-炸行动就是胡一德借用周觉山的名义指挥的。
  整个军区的人都知道周觉山这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公事公办,他对胡一德那一套生活作风本来就诸多不满,再加上现在他冒用他的名义指挥轰-炸行动一事整整半个月了还没个说法……
  周觉山摘掉手套,扔进了垃圾桶里,“你们俩跟吴部长回个话,这次救援工作我不参加。”
  李斌瞬间站了起来。
  “团长,公归公,私归私,不管怎么说,那两个士官也是我们南掸邦的人啊!”
  邱毅也跟着起立。“团长,救人要紧,胡一德将军的事情回头我会跟部长进一步反馈,您放心,一定会讨一个说法回来!”
  李斌和邱毅虽然是周觉山名义上的手下,但脑袋上顶着的依旧是首席部长的命令,首席部长对他们俩下达的文件清晰无比,务必劝说周觉山上校参加此次的救援工作。
  周觉山歪头扫了二人一眼。
  “头挺铁啊?”
  “……”二人默了,不吭声。
  周觉山哂笑,起身,阔步走到了竹屋的窗下。
  客厅里电视机没关,正赶上军区里面整体电磁信号干扰,电视机的杂音滋滋啦啦。
  “想让我去,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二人连连点头。
  “团长您说!”
  周觉山不急,抱手倚在竹墙边,眼睛斜睨着窗外,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眯眼,用舌尖顶了一下上牙膛。扬了扬下巴,指着在思的背影,道。
  “那个女人,不老实。”
  光天化日还敢贿赂他们家佣人。
  李斌和邱毅了然。
  “团长您的意思是说……”二人顿时严肃,同时发出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声音。
  周觉山回头,笑了,“艹,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打算把她一个人留在军区里面。明天,我要带她一起去克钦。”
  “……”
  作者有话要说:  人品保佑……
  人品保佑……
  小剧场:
  周团长(安静地喝口茶):什么人都敢动,什么人都想动?
  李斌&邱毅(抱头求饶):对对对……对不起……
 
 
第四章 
  周觉山一声令下,李斌和邱毅就怂成了兔子。几分钟,二人带着直属长官的命令先后从竹屋里走出来,坐进车里,一脸的难色。
  带个女人去克钦谈判……
  多少会有点不方便……
  “我担心军区里的其他长官事后会为这事找我们麻烦。”
  “不管了,先完成部长交代的任务再说。”
  平心而论,邱毅和李斌心知肚明,这次的谈判绝不简单。首先,克钦那边不太配合,停机坪一律也都不开放,只能走陆路开汽车过去。
  其次,今明两天不巧正赶上全国范围内的点灯节,全国上下都在参与节庆游-行,公路寸步难行,这一趟单程的耗时大概都会拖到一到两天。
  “行吧,不就多带个女人嘛,就当是给团长打发时间用,免得他有空打电话回来教训我们。”
  李斌和邱毅对视一眼。
  心思暗涌。
  忽地轻笑,脑子里缓缓地涌进刚刚在院外瞧见的在思与周觉山说话时的模样……
  邱毅摸摸嘴巴,先转了话题。“其实,那女人长得是真不错啊……”
  李斌挑眉。
  “身材也好啊。”
  “是中国人吧?真漂亮,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看得人心痒痒……”
  “我猜是前不久雷临镇那次给劫回来的。上次任务还没看见呢,再说咱们手底下的人,也就苗伦那小子干得出来给长官送女人的事儿。”
  汽车启动,渐行渐远。
  ……
  .
  翌日。
  拂晓的日光清亮浅淡,山林间飘着缕缕青烟,一群猕猴穿梭在树枝的顶端,嬉戏打闹,很快,树枝被晃动起来,空气中也弥漫出了一层轻纱似的薄雾。
  时隔半月,在思终于离开了南掸邦军区,她坐在军用车里,挑着车窗上挂着的绿帆布,眺望着远处山林里的猕猴,心里面满是羡慕。
  自由。
  原本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成了痴心妄想……
  旁边的男人正在审阅草拟的公函,他身板笔直,手里捏着一支黑色的钢笔。
  ……
  “放下。”
  不一会儿,周觉山忽地拢眉看在思,他语气阴沉沉的,金属材质的钢笔尖被一抹刺眼的阳光晃得闪闪发光。
  “……”
  在思抿唇,怯怯地放下了车窗上的绿帆布。
  周觉山收回目光,检查了一遍手里的公函,确认书写无误,将公函塞进了手边的牛皮纸袋里。
  在思她虽然听得懂缅甸语,但她不会说也不会写,缅甸的文字她连最基础的人名和数字都不认识,周觉山或许也看得出来,所以他跟军中往来的文件也从不背着她写。
  军用车里空间宽绰,正前方,副驾驶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周觉山前倾着身子,将牛皮纸袋扔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汤文,你一会儿把这几个意见录到电脑里,传回军部。”
  “是。”
  汤文立刻恭敬地颔首。这人是周觉山在军区里的随行文书,正规军校毕业,文化程度很高,在思几日前在军区里偶然见过他一回,印象中,他对周觉山的命令一向言听计从。
  公事办妥,周觉山坐稳。
  眼角余光一瞥,发现女人的视线还停留在汤文的身上。
  周觉山不怒自威,将黑色的钢笔收回了口袋,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我警告你,克钦地区比掸邦更危险,你最好安分一点别想着逃走,不然,我能好心地救你第一次,却绝不会多管闲事地救你第二次。”
  “……”
  在思缓缓地抬起了脸。
  她知道,在周觉山的视角里,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让她免受凌辱的活菩萨。
  在思虽然刚来缅甸不久,但对克钦地区也早有耳闻……
  这个位于缅甸东北部的克钦邦是缅甸的北大门,古时是中国领土[1],近现代以来,由于地形复杂,山峦峡谷数不胜数,所以陆路交通极不便利,在整整占地近九万平方公里的克钦地区内,最高级的公路还是沥青路面,乡镇间的道路更都是最原始的土路,狭窄、坎坷,雨季寸步难行,干季也只能勉强通行底盘较高的吉普车而已。
  汽车,在那里甚至都难以成为一种常用的运输工具……据她了解,近些年,克钦的运输主要还是依靠骡子和马来驮运。
  她点头,小声地道。“好,知道了。”
  她这次只是跟周觉山一起去夹在克钦邦与掸邦地区之间的一座小镇——位于克钦邦最南端的曼西镇。那里离掸邦的军事控制区域很近,离克钦邦的首府反倒有十万八千里。身处在一座偏远的小镇,陆路交通又极其不便利的情况下,在思可还没傻到打算用骡子和马车去跟周觉山的军用吉普车拼命或赛跑……
  逃跑的机会只有一次,在她没有找到万全的逃离方法之前,她是不会铤而走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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