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觉山抿唇微笑,淡淡地附和了几句。
既然是有人给胡一德出了主意,能想到这个层面的人,应该是赵骏无疑。“那你这批货还是要过中缅边防,用客车运吗?”
按照警方以前提供的线索,这些走私毒-品和军火的走私犯的惯用伎俩,便是将货物藏在客车的各个角落和缝隙,混杂在乘客们的行李之间,但这一次,既然赵骏有插手,他猜这次过边境的运货方式也会改动。
“不,不用客车。”
果然,胡一德的答案与周觉山想得如出一辙。
他接着说道,“我这次借了两个大油罐车,把毒-品和枪压在油罐车底下,边防站可没有能吊起油罐车的大型设备,所以他们怎么也查不到车底。再加上油罐车的油味特重,能盖住冰-毒的味道,普通的缉毒犬压根儿就闻不出来。”
他这一次准备得漂亮,简直是天衣无缝。
胡一德很有自信,一旦这一次的运输路线被成功开发,那前方等着他的就是冰-毒帝国。整个中国市场都将被他所占领,届时,那涉及到的是多少人口供需,他成为缅甸头号毒枭的日子,更是指日可待。
“厉害,很完美的筹备。”
“是啊,中途能遇到的问题我也都打点好了。”
胡一德已经想好,例如中途换车、联系当地的租车行、应付中国那边的边警和刑警,这都不是小事儿,他需要有一个中文好、脑筋快的人在路上帮他打点应付。胡一德以前常用的那些人,不是被警察抓了,就是被警察盯上了,所以,他这回务必得寻觅个新的帮手。
思忖间,他搂住了周觉山的肩膀,将他带到一旁,低声地道,“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替我到中国走一趟?”
“我?”
“对啊。”
周觉山瞥他一眼,沉着地道,“我在这方面没有经验。”
他不是不能做,而是暂时还不清楚胡一德的目的,他还没找到在思,如果真的替胡一德跑完这一趟,接着广州的仓库被缴,胡一德很快便会发现到周觉山的头上,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应该在胡一德被捕之前,先找到在思,将她送出缅甸。
胡一德不置可否,“你帮我,我就帮你。”
说话间,他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一晃,周觉山看到了一张照片。
他立即正色,伸手去夺,被胡一德瞬间用胳膊挡住。身后,十几把重火力的枪支也同时对准了他。
胡一德挑眉,又问了一遍,“帮不帮忙?”
周觉山嗤笑一声,他并不畏惧那些骇人的枪口,怪只怪胡一德太笨,他应该早告诉他在思其实在他手上。
……条件,他哪还有什么条件。
他眯眼,骤然变脸,沉声道,“帮!”
“这就对了。”
……
第六十九章
雨势愈来愈大, 电闪雷鸣, 风一阵紧似一阵, 天幕中瓢泼大雨倾泻而来。
整个村寨的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忙活,处理四辆大型的油罐车,胡一德事先交代他们, 枪支要拆分成零件藏在车底和车轮的缝隙之间,冰-毒必须注意防潮,将一百公斤冰-毒均分成一千份,每份再进一步装进独立包装的透明小塑料袋里。
风声、雨声, 一片嘈杂。
在思在一片迷蒙中醒来, 她睁眼时, 头脑很沉, 神智也不大清醒, 但依稀间, 似乎能听到周觉山说话的声音。
周觉山站在院子里, 已经伪装成货车司机的样子。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脏旧工装,耳朵上挂着口罩, 正低头戴一副白色的粗布手套,“我下午就走,五点半过边境,你什么时候放人。”
“不急,你放心,我们是合作伙伴。等货安全抵达广州,再分到当地的毒-贩手里, 收到第一笔货款,我肯定就立刻放人。”
周觉山不以为然,冷冷地向后扫了一眼,“是你的货重要还是我的人重要?”
“当然是你的人重要。”
胡一德挑眉微笑,货没了还可以再做,但如果人没了,那可就是一条人命啊。
周觉山嗤笑一声,往头上扣上一顶鸭舌帽,他将黑色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自己英挺的鼻梁和深郁的眼睛。
他很清楚胡一德这是自以为摸到了他的软肋,没关系,哪怕这批货追丢了也还有下批,警察破案的前提是要保证环境内所有人质的人身安全,只要能保证在思安全,他可以接受再在南掸继续潜伏一段时间。
院外的人们都在忙着装车,周觉山走远,登上汽车的驾驶位,尝试着启动引擎,接着重复三遍,分别测试了一下前后几辆油罐车的发动机。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一个马仔悄咪咪地凑到了胡一德的旁边,“老大,我们真的要放了周觉山的女人?”
胡一德横他一眼,“你说呢?”
糊弄警察的话,他也信?
这段时间,胡一德可是被周觉山可骗苦了,直到他昨晚去营地看吴四民,一切开诚布公,说起到他与周觉山的合作,吴四民狂骂他傻。
——“我早就知道你跟周觉山唱双簧戏,但你知道周觉山是什么身份?他tm是个条子!”
吴四民一直有所准备,先前更始终在派人暗中调查周觉山和胡一德的关系,只是一次调查中,无意间,倒让他发现其实周觉山一直在跟柴坤手下的二当家赵骏保持着某种秘密联系。
赵骏这条线远比周觉山的好查,吴四民动用几个手下,很快就得出结论——这俩人都是警察。
胡一德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周觉山的背影,从腰里摸出一把枪,递到马仔的手里,“你跟着这次运货,等周觉山把货安全带到中国,我们赚了这笔,你在回程的路上就解决了他。”
“好,老大放心。”
那马仔贼兮兮地笑了出来,这半年,周觉山一直在南掸耀武扬威纵横捭阖,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在思一直躺在竹屋里床上,听到了窗外的这番谈话。
她惶惶无措,瞪大了眼睛,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挣扎着打算撑坐起来。
她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白布,忽地,一处冰冷的刀尖抵在了她的喉口。
她僵住,用眼角余光悄悄地向自己的左侧看去。
白静屏住呼吸,正攥着她那把泰国军刀,她用两只手紧握着,手腕不停地颤抖。
在思紧张地吞吞口水,坐看她什么意图。
“刚刚,刚刚又有人过来,想喂你吃安眠药,我趁他不注意,就捂住他的嘴巴,从背后捅了他一道。”
白静嗓音颤抖,说话间,连忙放下军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道身影。
在思往后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她手里的军刀刀刃上沾满了血,屋子角落的地上也还躺着一个男人,但对方倒在地上,身下形成了一片鲜红的血泊,一动不动,血液还没凝固,应该是刚断气不久。
“唔……唔……”
在思将脖子稍微往后挪动一点,远离白静的刀尖,又扬起头看向白静。
白静犹豫了一下,知道她想说话,“我可以让你说话,但你不能乱喊。”
在思用力地点头。
白静抿唇,小心翼翼地替她揪出了塞在嘴里的白布。
“你怎么会跟我困在一起?”在思粗喘着呼吸,又甩了甩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长发。
白静大致地回忆了一下,“昨晚赵骏离开之后,家里又来了一批人,我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你已经被捆在床上,那些人问我谁是俞在思,还没等我回答,他们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一起给抓来了。”
好在白静不笨,事先捡了地上的刀,她刚刚还从窗缝里赵骏,“你放心,我一会儿去找赵骏,赵骏肯定会救我们的。”
在思目光快速地转动,欲言又止,她心忖道赵骏已经叛变,又跟胡一德串通一气,哪怕事后真知道白静和在思都被抓了,应该也不会放过她的。
思及此,“你拿刀,把我的绳子割开。”
白静问她,“你要干嘛?”
“周觉山有危险,我现在逃不掉,只能找一部电话,立即通知他。”
这村寨全都是人,胡一德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他绝对不能替胡一德跑这趟货,哪怕真的身不由己,完成了这次走私和贩-毒的工作,她也绝对不能再让他为了她回到缅甸。
他是个警察,进行卧底工作的前提是不能暴-露身份的,一旦身份被识破,不要说胡一德要将他杀人灭口,就连冯力和汤文那一支一直追随着他的军方势力也不会轻饶了他,再加上曾被他利用过的柴坤和丹拓,他在缅甸遍地是敌人,时至今日,最正确的选择是他应该直接留在中国,寻求中国警方的保护,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理会缅甸的这些是是非非。
白静摸摸脑袋,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具体谁是周觉山,她又看看在思,摇头,没帮她解开绳索,反倒是放下军刀,自己跑到地上那具尸体的身上,左摸摸,右摸摸,翻出了一部电话。
“电话号码,我帮你打。”
在思皱眉,伸长了双腿,用鞋尖夹住军刀,她将刀立在墙角的缝隙里面,凑上去,转过身,自己一点一点儿地割破绳索。
“099……”
白静逐一按下数字,拨完,她又确认了一遍,按下拨通的按钮,刹那间,手里的手机骤然爆-炸。
——谁也没想到,那手机被改装过,里面装了□□,相当于小型炸-弹。
强烈的火光骤然袭来,在思猛地躲避,下意识地将头压进了墙角,整座竹屋都在为之震颤,再抬头看回去时……
白静被炸断了一条手,她胸口也被炸出了一个深红色的窟窿,脸上全都是血,五官扭曲,半张脸的五官都粘黏在了一起。
窗外雨声不断,同时,一道雷声响起,掩盖住了轰鸣的爆-炸声与白静撕心裂肺的叫声。
在思瞠目,强行拽开了最后剩下的一点绳索,跑过去,用白布紧紧地捂住了白静的嘴。
“啊……啊……”
在思死死地扣住她的肩膀,“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别怕,没事儿的啊……”
白静躺在在思的怀里,歇斯底里地挣扎,她好疼,胸口的血在不停地往外涌出,“我,难受……好疼……”
在思咬牙,强忍着泪水,“不疼,没事儿的,你等我,我马上去找赵骏,他一定会救你的,他一定会救你的!”
“我要……回……中国……”
“你说什么?”
她声音好小。
在思将耳朵凑近一点儿,白静抱住了她的脖子,她一点一点地说道,“我要回中国。”
在思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连连地点头,“好,我带你回去,你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她没用,她救不了她,她得去找赵骏,她得去找周觉山,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她不知道白静这样还有没有救。
白静放开了她,软软地躺在地上。
在思看准了竹屋的后门,一时间,什么都管不上了,他拔下地上那个男人的外套,冒着大雨,冲出了房门。
后门这边,倒是没有什么人,在思像疯了似的往前冲着,忽地,撞进了一道结实的胸膛。
周觉山看到她,一把搂住,他顾不上许多,连忙将她带进了隔壁的屋子里。
这屋子是间闲置的仓库,很少有人出入。
“在思……”
“哥……”
在思难以置信,不停地掉泪,她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还能再见到他。
周觉山如获至宝,紧紧地搂住她,死死地钳在怀里,“你是从哪儿逃出来的?”
“我,哥,白静……”在思瞬间想起,“她,你救救她,我们得救救她,她快不行了,她刚刚遇到了炸-弹,她快撑不下去了……”
在思话音刚落,有几个马仔循着喊叫的声音,提着枪,冲进了她刚刚才逃出来的竹屋。
几秒后,竹屋里传来“砰砰”两道响亮的枪声。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在思僵在了原地。
周觉山也不禁低头,闭了一下眼睛。
那群马仔走了之后,喊叫声也再不见了……
第七十章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永世的天堂, 那么那些曾在人世间遭遇过苦难的人们, 是否就不会深感如此绝望?
……又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黄泉地狱, 那么那些凭借以践踏他人生命为代价而得以苟延残喘的人,他们的罪行,在数十年后, 又是否终将能够得到一丝丝公正无私的审判?
在思泪奔,无力地瘫软了下去,周觉山抱紧了她,两个人倚门坐下。
他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巴, 张着掌弧, 五指紧紧地用力, 捏住了她脸颊两侧的颧骨。在思哭到颤栗, 她不停地抽泣, 胸口快闷到无法呼吸。
她不能哭出声。
门外还人来人往。
大雨倾盆, 一道红色的闪电劈开了深青色的天空, 那一瞬间迸发出的耀眼强光甚至将天地万物都照得通亮,周觉山紧盯着门外的那群人, 将薄唇贴在她耳畔轻声地劝慰道,“在思,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下午就要走了。
胡一德这桩案子还没有解决。
在思忽地想起一事,连忙擦了一下眼泪,抬头说道,“刚刚,我藏在那间屋子里, 听到了胡一德和一个马仔说话。他们已经从吴四民那里发现了你的身份,你不能再留在南掸,你得走,你现在的处境比任何人都危险。”
进出这座寨子里的人,已经不单单是军人,他们更像是黑-社会势力,罪大恶极,杀人不眨眼。在这样一个不受法律管控的地方,军队掌控着警方,一旦几方势力对周觉山围追堵截,南掸的警察也不会帮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