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势力若是要重新洗牌,那么定然会引起反扑。
可他想好了,必须要这么做。
方易文代表御史台,御史台监督文武百官,位置超然。如果他这趟洛阳之行,能争取到方易文的支持,就相当于得到了以方易文为代表的一股势力的支持。
李承乾是一直都想争取方易文的支持的,毕竟,方易文及其门生,比起六部的势力而言,更像是走纯臣路线的。
纯臣,就意味着为国君尽忠,为万民请命。
李承乾凑过去,将苏妧的手握在手里,“你分析的都对,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方易文会怎么做。”
苏妧:“他会写奏折回去跟圣人告状吗?”
“告状倒不至于,如今他还以为洛阳的药材短缺火烧眉毛了,哪有心思去告状?估计是要去找他在洛阳的熟人,看人家是否愿意在社稷有难之时,略尽绵薄之力了。”
至于告状说太子殿下简直是将体统踩在脚下,怎么能想出那样败坏朝廷风气的点子来呢?这样的事情,李承乾觉得至少是在方易文找到了金主愿意替洛阳的百姓出那一笔钱将药商手中的药材买下后,才会做的。
不然到最后,方易文还是会妥协。
只是妥协得不情不愿,李承乾虽然和药商承诺了,回朝之后将这事情禀告李世民时,方易文会不会趁机拖后腿,李承乾就不知道了。
太子殿下从前跟御史中丞并不怎么打交道,如今是生平头一遭。
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御史中丞,对彼此的行事风格都有些适应不良。
显而易见的是,方易文已经不是一般的适应不良了。
此时的方易文回到了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想到不久前太子殿下所谓的对策,他是真的恨不得一棒槌将太子殿下敲醒,或者是朝着太子殿下的耳朵大吼殿下在想些什么呢?!
御史中丞长吁短叹,明天大早还得要跟洛阳县令了解疫情的事情。
疫情的事情已经包不住了,御史中丞决定明天不管以何种方式,都要让洛阳县令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洛阳人力物力不够,自有朝廷协助调派。
只是药材短缺一事……想到这个,方易文就愁死了。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就干脆躺着吧。
翻来覆去,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最后竟然是做了个噩梦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在梦中惊醒的时候,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月上中天,才是午夜。
方易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失神。
他方才梦到了洛阳的疫情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洪灾的缘故洛阳的水路交通都有堵塞,物资调配速度缓慢。他无计可施,去找洛阳当地的熟人,名门世族,经历几百年,才能在一方扎根成为当地势力。熟人一看到御史中丞前来,乐呵呵的,问这问那,好不亲热的态度。
只是当方易文说起疫情一事,希望熟人能在社稷有难之时,挺身而出。
不需要多做些什么,不过是联合当地世家,救一救那些染病的百姓而已。
谁知熟人一听他的话,便已变脸。
方易文没忍住,说道:“若是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如今洛阳有难,若是疫情无法控制,说不定便是焚城了。”
熟人闻言,冷笑道:“御史中丞慷他人之慨倒是不腰疼,若是疫情无法控制,我便举家迁离洛阳。那些不过是寻常佃农百姓,身份不高,贱命一条,为何要我相助?”
“中丞大人既然如此心系百姓,何不以身作则,先自散家中财产田地,许诺药商他日若是官府还不上钱,便让药商去找中丞?”
对方话糙理不糙,方易文气得胸口都发疼,可又无能为力。
走出熟人家中,便遇见成群的病人在外面等着,他们形若枯槁,身上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那些别人朝他伸出像是鸡爪一样的双手,说道:“若是中丞同意太子殿下的提议,我等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我们病入膏肓,即使有药吃也治不好了,这都是中丞害的。就请中陪我们一起走吧!”
说着,那些人的手全部都朝他的头部伸过来,那指甲在接近他的瞬间陡然变长变硬,若是他不能及时躲开,他们的手能伸进他的脑袋,将他的脑浆都搅成浆糊。
方易文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醒了之后再也没有了睡意,又想起了李承乾所谓的对策。
其实太子殿下话是那样说,最后到中书省以及圣人那里能否通过,都是要商议的。此时若是能给那些药商许些好处,能解了洛阳的燃眉之急,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御史中丞心中明白,所谓为民请命为万世开太平,确实有人是那样想的,但只是少数人而已。大多数人,不过是随波逐流。如今圣人英明,宏才大略,对前朝旧臣都能唯才是举,或许是他过于拘泥于世俗之见了。
可想到那些商人唯利是图的模样,方易文又忍不住皱眉。
不学无术,难登大雅之堂。
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在朝廷为官呢?
可转念一想,不学无术之人大概也无法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啊?他到底是纠结什么劲儿呢?即使太子殿下非要将体统踩在脚下,非要抬举那些商人的身份地位,也得要对方不是烂泥,扶得上墙才是。
难道这些商人个顶个的聪明,堪比户部侍郎吗?
即使户部侍郎,参加科举也未必能成,他不过是在朝廷选拔官员的制度尚未完善之时钻了空子,才能在当地当一个小官,靠着一身左右逢源以及花钱管账的好本领,才有机会出头的。
太子殿下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该让他知道并非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尽如人愿。
若是他这样不赞成,那也不赞成,太子殿下还以为他的主意是有多高明,只是因为他从中阻挠而无法实行呢。
这么一想,方易文心中便又释然了。
在方易文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李承乾正在跟原匪、李震商量事情。
商会之事,主要是原匪在洛阳筹办,当地有名有财的商人,其实原匪已经联系得差不多。包括药商之事,原匪也在其中周旋。
如果不是原匪从中周旋,药商也不会用只比平时高出两成的价格赊账给县府。
要知道,所谓官府赊账,有时不过是个空头支票,即使县府真的不给钱,药商也不能说些什么。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脚踏在这一方土地,就不得不屈服。
但至少,即使县府有拖无欠,他们也能安慰自己说,我虽然如今收不到银子,或许将来的将来,我能收到比平时多出两成的银子。
可即使是那样,洛阳县府依旧在犹豫。
李震跟李承乾混的日子多了,人看着十分正经,骨子里的接受度却比方易文这些老顽固高得多。
李震:“药商也是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殿下不能奢望他们将钱财视为身外物。县府在犹豫,也并非是不将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或许他们并无欠账不还的意思,因此才会犹豫。”
李承乾闻言,笑瞥了李震一眼,“哎呀,果然还是景阳兄懂我心思。”
李震面无表情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原匪确实笑着拿出一本册子双手递给李承乾,“这是我在洛阳这些时日做的记录,上面是我挑选的商人花名册,他们从事些什么,性格如何,家底如何,都有记载,请殿下过目。”
李承乾接过那本册子在手中掂量了下,笑叹着说道:“小小一本花名册,却令竹猗花费了不少心血,我回去之后会认真翻阅。既然你已经定下人选,成立商会一事也不可再耽误。唔,你成立商会后,若是洛阳疫情得到控制,我会趁机让洛阳县府在平时多给他们力所能及的方便,并且会将他们在这次疫情中的表现上报朝廷。”
“人人都说商人重利,可我觉得,即使是商人,也是有着一颗报国之心的。”
这个世道,人人都想要一个两全法。
既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他人。
李承乾想,如果是商会能顺利成立,对他而言,对主动加入商会的这些人而言,或许是有两全法的。
既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大唐。
第68章 068 章
屋内,李承乾靠在床头上, 苏妧眼睛微闭着蜷缩在床上, 头枕在李承乾的腿上。
因为时间紧迫, 洛阳洪水虽然退去,可灾后重建以及如今尚未明朗的疫情, 都是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事情。
太子殿下刚刚才结束跟原匪的见面,借由原匪,将洛阳的情况了解个大概。回来才换下衣服, 苏妧就又醒了。
李承乾的大掌无意识地抚着她的青丝, 说道:“其实药材暂时不是问题, 关键是怎么将疫情控制住。如今第一批染病的人情况已经加重,若是百里夷和两位太医对此都束手无策, 那么里面的人或许永远也出不来。”
苏妧没想到李承乾第一次出来巡视, 就遇上了这种棘手的事情, 也是有些无奈。
民生多艰, 有时候并不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李承乾:“明日看看那洛阳县令会如何交代疫情一事。若只是没有及时发现,并无刻意隐瞒之心, 也是情有可原。但若是蓄意隐瞒, 便是罪无可恕。”
苏妧枕在他的腿上, 一只手将他原本轻抚她秀发的手拿下,男子的手干燥、温暖。
“在那祠堂中安置的病人问题不是最大的,我担心的是若是有人也发生了类似的症状, 因为害怕进了祠堂有去无回被关起来,便不敢前去医治。若是这样, 问题就会变得很严重。”
李承乾听到苏妧的话,愣了下。
苏妧:“其实这些人是最大的危险。他们无异于是一个传染源,跟他们接触的人都有可能会染病。”
李承乾反握住苏妧的手,问道:“那我的瑶奴,是不是有什么好想法?”
“好想法倒是没有,但这些事情让百姓了解好过让他们自己猜测引起恐慌。我白天与万泉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外面的道路已经没什么人在行走了。”
苏妧想起自己白天走在路上时心中的疑惑,之所以路上行人稀少,是因为猝不及防爆发的疾病令人心生恐惧。
李承乾另一只自由的手将苏妧额前的秀发拨弄开,温暖的指腹顺着她的太阳穴而下,滑过她的侧颊,然后停在她的下巴。
他令她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带着几分鼓励般的笑意,问道:“然后呢?”
苏妧一对上他那双多情的眼睛,就几乎要走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继续说道:“我觉得这跟洛阳县令处理疫情的方法上可能有关系。无知会造成恐慌,甚至会造成以讹传讹的后果,与其隐瞒,不如将如今的情况跟百姓交代清楚。”
苏妧从后世而来,见识过无知之人散布谣言一张嘴,造成恐慌,不止是市面上的日用品被抢购一空,还有今天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昨天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弄得人心惶惶,人人都活在自己可能下一刻就染上不可救药的传染病死翘翘了。
“殿下明日不妨看看洛阳县令在疫情上到底有何应对措施。”
李承乾闻言,微微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有的事情不宜隐瞒,应以公开引导为主。你通晓医理,在这些事情上你和百里夷是行家,不如明日我让百里夷以及随行的两位太医到来此地见你,看他们有何想法。”
随行的两位太医早就知道苏妧算是东方樾的半个徒弟,又知道她在调香和针灸上的天赋,因此对她也是十分尊敬。并不仅仅是出于身份的尊敬,而是对苏妧之能也十分认同。
苏妧抬眼,笑着说道:“如今非常情况,我还是过去找百里伯伯吧。”
虽然她已经是太子妃,但是在她心中,百里夷永远是那个可敬可爱的长辈。身为晚辈,又是如今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也没必要说什么礼数不礼数。
李承乾有些犹豫,因为那个地方,毕竟都是病人。苏妧要是因此而又什么事情,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李承乾犹豫的神色落在苏妧的眼里,这让她十分感动。
在李承乾心中,她是重要的。
至少在面临百姓众生和她的时候,他在犹豫。
苏妧觉得有的事情不能强求太多,这样已经可以,她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
于是,一只手勾住李承乾的脖子,主动探起身送上香吻。
李承乾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含住她的唇,然后加深那个吻。
两人交换了一个情意绵绵的吻,苏妧趴在李承乾的怀里,思绪未免又放在了疫情上。
这次到洛阳,什么灾后重建这些事情跟苏妧都没什么关系,李承乾当初带她出来的时候,本意虽不是让她游山玩水,除了旅途舟车劳顿,其他时候太子殿下也并不想让太子妃劳累,他只是觉得苏妧会愿意出宫,并且愿意在大唐的土地上到处走走,开拓眼界。
谁知洛阳今年也知道是不是倒霉,洪水冲毁房屋无数之后,如今还爆发了疫情。
苏妧知道一些疫情发生时的应急手段,以及如今古代医疗条件各方面都十分落后,稍一耽误,或许便是丧命无数。
苏妧跟李承乾说:“明日我和两位太医一起去祠堂找百里伯伯,治病这些事情上我本是半桶水,不敢班门弄斧。我去将这种病前期的症状到底是什么样的弄清楚,然后抄出来让洛阳县令贴在城门的公告榜,让百姓们知道满足多少个症状之后,才算是染上了这种病。有任何疑似的症状,让他们别害怕,主动去祠堂找大夫,要给他们一种只要主动配合,痊愈的可能会大很多的感觉。”
李承乾低笑,“行,都听你的。”
两人一路赶到洛阳,马车才到李承乾就和御史中丞去了洛阳县府,回来之后又是跟御史中丞商量事情,又是见原匪,李承乾折腾了一整天,居然精神还好。
他的指腹在苏妧雪白的肌肤上流连,跟她说起所谓的药材短缺之事:“原匪此举,颇有些趁火打劫之意。可他手段拿捏得好,洛阳县令虽魄力不足但总体也是顾全大局之人,你若不是恰好在祠堂遇见了百里夷,或许你也不会知道药材短缺之事。”
言下之意,是洛阳如今虽然笼罩在疫情的白色恐怖之中,但县府在一些容易引起百姓恐慌的事情上,处理得还令李承乾满意。
苏妧听了,微闭着眼睛。
大婚近半年,青年太子的体魄在太子妃和东方樾的照顾下强健不少,精力也十分充沛。反而是苏妧最近几天精神状态虽然不错,可体力却有些不支。
她听着李承乾说这些事情,大概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声音太过迷人,令她不自觉地放松。一旦放松,声音也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