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当时没有说话,因为原匪也在洛阳,也一直在跟李承乾联系,可原匪并没有说洛阳有疫情之事。但苏妧说了,是到三天前开始有人药石无用身亡的,想来是之前一直没当回事。等到严重之时,他和李承乾已经在到洛阳的路上了。
李震看到苏妧到前面来找他,并未觉得惊讶。因为李承乾自将苏妧立为太子妃开始,许多事情都不曾避讳苏妧,当初要找原匪商量开商道之事要带着苏妧,如今到洛阳来巡视也带着苏妧,可见太子殿下从未有过要苏妧当一个寻常的后宫女子。
或许,身为未来储君的妻子,她也不能只是一个后宫女子。
李震朝苏妧微微倾身,“太子妃。”
苏妧走了过去,她不便过问李震到底在忙些什么,只是觉得李承乾回来了的话,应该首先要找的人,就是李震。不久前在祠堂里看到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苏妧心里也有些没底。
她想,这次到洛阳不会要出什么事情吧?原匪那家伙,靠得住吗?
李震对苏妧的出现虽然不惊讶,但也闹不明白苏妧是为何到前面来,可看她到了前面也没叫人做什么,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模样。
李震想了想,觉得苏妧大概是要等李承乾。
于是,李震也没打扰她在旁边发呆,只管去忙自己的事情。
李承乾回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一个御史中丞。他们这次去了洛阳县衙,了解了一下洛阳的灾情,洛阳的房屋摧毁情况和百姓的财物损失跟上报的虽然有差,但差不太远。
朝廷并未对此盲目乐观,但方才县令提到说如今洛阳城中有部分百姓因为误喝了污染的水源生病,被集中收容在县衙指定的地方,近日可能会发生药材短缺的情况。
李承乾进了自己的地方,御史中丞还在跟着他。
李承乾:“方中丞,你怎么还跟着我?”
御史中丞姓方,名易文。
方易文听了太子殿下的话,哭笑不得,“殿下,臣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李承乾脚步不停,“唔,你还有什么事?”
方易文说洛阳虽然遭逢水灾,可官府自己也是有准备的各种常用药材,若是情况不严重,又怎会发生药材短缺的情况?此事是否有隐情?
李承乾:“若当真是另有隐情,那便派人去查。当务之急,是否先让县令将短缺的药材报上来?”
方易文:“要上报朝廷吗?”
李承乾:“报回长安的话时间太长了,一来一回,还要经由中书门下各部,不知要多少时日。”
等到朝廷的药材来,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方易文心里一沉,“那该如何是好?”
洪水不仅冲毁了洛阳的房屋,也冲毁了道路,原本四通八达的洛阳水路有的地方被大树拦住需要清理,陆路有的也被冲毁需要抢修。
李承乾:“不急,若其中有隐情,也并非是你我在此猜测便能好的。先让我们带来的人四处走访一下,白天的时候太子妃说她想出去走走,她也是精通医理的,或许会有些发现。”
方易文一听太子殿下又在说太子妃,正想说太子妃是后宫女子,虽说才学出众,可这些跟百姓有关的事情她又怎会了解呢?
话到了嘴边,猛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说太子妃是不是跟来游山玩水,结果他晕马车的时候,太子殿下也不让太医给他看,直接让太子妃出来露一手。虽说能得太子妃亲自医治,是无上的殊荣,可方易文又怎会不清楚这是太子殿下少年心情,故意要将太子妃的本事在他面前显示出来呢?
前几天被打脸的场景如今想起来依然令方易文老脸一热,他选择了闭嘴。
李承乾踏进了院子,抬眼便看到苏妧正站在前方。
一袭常服的太子妃,娥眉淡扫,站在前方的树荫下朝他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李承乾见状,大步走了过去。
“怎么在这儿?”
说话的对象是太子妃,太子殿下的声音都放轻了。
跟进去的方易文也没料到会看到苏妧,愣了一下。
苏妧:“我和万泉方才在李侍卫的陪同下,出去四处转了转,发现了一些事情。”
李承乾也没让方易文回避,问道:“发现了什么事儿?”
苏妧将她遇见百里夷的事情告诉了李承乾和方易文。
李承乾没说什么。
方易文倒吸了一口气,“洛阳县令竟敢隐瞒疫情?好大的胆子!”
苏妧看了方易文一眼,然后跟李承乾说道:“一开始只是情况并没有恶化只当做是水源导致的,后来变严重了,因为涉及的人数较多,如今上报朝廷也来不及了。殿下,你还记得百里夷吗?”
李承乾点头,“自然是记得的,你的医术就是他教的。”
苏妧:“如今在指定地方医治病人的,是百里夷,他是三天前有人开始丧命后洛阳县令特别请他来的。我与李侍卫也去看了一下情况,确实比较严重,但还没到不可控制的时候。殿下,可否让随行的太医前去听百里夷指挥?”
方易文说:“那怎么行?随行的太医都是宫中尚药局的好手,怎能听从一个民间大夫的指挥?”
苏妧:“……”
李承乾默了默,回头看了方易文一眼,他本想板着脸,但想了想,便带上了一副十分好说话的神情,跟方易文说道:“方中丞有所不知,百里夷号称民间圣手,圣人当初也萌生过要将他招揽进宫的念头,不过此人性格怪异,婉拒了圣人的好意。大概此事年代久远,所以不为方中丞所知。但百里夷在长安,也是颇有名气的,当年杜相杜如晦缠绵病榻之时,他也曾为杜相治病。”
方易文闻言,脸色顿时憋得通红。他并不是没听过百里夷的名气,只是如今苏妧这么堂而皇之地跟李承乾说起这些实情,令方易文有些不太舒服。
御史中丞虽然一身儒雅气质,可却有着与气质截然不同的性格,是一板一眼的刚正不呵,并且多少有些时下古人的恶习,轻视女子。
方易文大概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这么好脾气地跟他解释,愣了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手脚都不知道该要怎么放,“那、那个,殿下提醒得极是时候,臣想起来了。”
李承乾:“那我让随行的太医前去给百里夷搭一把手,御史中丞没意见吧?”
御史中丞:“没意见!绝对没意见!”
第65章 065 章
苏妧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承乾一眼。
因为她初始时看到李承乾的神情并不是那么愉快的,只是不知为何, 忽然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李承乾迎着苏妧的视线, 趁着方易文不注意的时候朝苏妧露出一个笑颜。
苏妧:“……”
不远处的李震看见了, 也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太子殿下这见缝插针地秀恩爱,简直快要将人的眼睛闪瞎了。
苏妧低头, 抿嘴笑了笑,然后跟李承乾说:“百里夷说他们如今有药材短缺,说先前已经有告急的情况, 是原侍郎家的郎君原匪从中周旋, 争取到了一些。但杯水车薪, 眼看很快就又要用完了。”
李承乾依然只是默默地听着。
旁边的方易文听着,心中却焦虑起来。
御史台负责监督朝廷文武百官, 专业找茬。方易文这位御史中丞也已经多年不曾离开长安, 平时主持御史台各项工作, 自有下面的人将资料分门别类弄好, 他只需要去翻一翻,然后看是否需要弹劾。遭遇重大案件, 也是联合大理寺, 极少负责具体的事务。
他跟随李承乾出来巡视的时候, 也已经做好了洛阳满目疮痍的心理准备。先前在洛阳县衙听县令以及洛州刺史的陈述时,不过是出于那颗专业找茬的心,直觉其中所说的部分百姓染病是另有隐情。
如今听苏妧三言两语, 虽然没有过分说那些病人如何,却让人感觉到事态严重。
可不管是御史中丞还是太子殿下, 都是明面上的人,要来洛阳巡视,都是由洛州刺史或是洛阳县令陪同着,若是有心隐瞒,还真不好了解。
而苏妧所说的事情,跟刚才方易文特别跟李承乾说的事情,是一样的。
显然,苏妧知情的,要比他们知情的要更深入一点。
这不,太子妃连如今洛阳缺的药材是哪一样都了解清楚了。
方易文不由得看了太子妃一眼,欲言又止。
但不管是苏妧还是李承乾,都没有留意方易文的神情。
苏妧:“虽然药材短缺,但洛阳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问了,说原匪先前之所以能送去药材,是因为他在洛阳的药材商人那里有些面子,别人卖他一个面子,因此愿意将那些药材送去百里夷。但并不是人人都会有那样慷慨解囊。”
方易文一听,就听出了苏妧的言外之意,当下拍案,说道:“岂有此理,这些人明知那些是救命的药材,竟然还见死不救吗?”
苏妧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方易文一眼,“御史中丞稍安勿躁,前人也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是那些药商以此为生,如今官府也是空口赊账,也并未承诺何时能将银子付讫,他们不愿意,也是情有可原。”
方易文毫不留情地反驳:“如何情有可原?社稷有难,匹夫有责!更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苏妧承认方易文说的都有道理,人命关天,非常时候非常手段也未尝不可。只是洛阳县令都迟迟不愿非常手段,可见洛阳官府和商人之间彼此是有利益往来的,若是得罪太过,日后谁还敢给县衙方便?
迟迟不动,必有顾忌。
更何况,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李承乾看了老脸气得通红的方易文一眼,忽然一笑,说道:“好了,方中丞,哪来那么大的脾气?事情该要怎么做,总得了解清楚。原侍郎府中的郎君,我在长安曾与他喝过几次酒,恰好如今他也在洛阳,等会儿叫李震将他喊来问问情况便是。”
方易文依然板着脸。
李承乾:“不管是太子妃所言,还是方中丞听了洛阳县令的陈述后心中的疑虑,不过只是我们所见而已。我们才到洛阳多久?晌午才到,傍晚便想将此地所有的情况都能摸清楚了么?”
方易文:“……”
李承乾站了起来,朝苏妧伸出手去。
苏妧一怔,随即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一握一拉,她被人拉了起来。
李承乾与她一同往后面的院子走,一边走还一边跟方易文说:“离晚膳时间不长,方中丞便在此用过晚膳再回去吧。等会儿原匪会来见我,到底情况如何,不妨先听他一言。”
原本陪着太子妃往后面走的太子殿下忽然回头,看向站在原地恭送他的方易文,笑得十分彬彬有礼,问道:“方中丞觉得呢?”
方易文连忙作揖,说道:“太子殿下说的极是。”
太子殿下笑了笑,然后陪着太子妃走了。
御史中丞看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离去的那扇垂花门,忍不住叹息。洛阳受灾,满目疮痍,太子殿下说代替圣人前来巡视,慰问百姓,可他怎么觉得太子殿下此行心情十分轻松?
若不是外面的大路上尚且有着淤泥留下的土黄色,他真的要以为他们是到洛阳来游山玩水的。
御史中丞不由得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李震,问道:“李侍卫,平常殿下都是这样的么?”
方易文的话没头没脑的,可李震却是听懂了。
李震朝方易文笑,说道:“此行虽然是巡视,但心情沉重于事无补,心系百姓是理应如此,但也不必天天哭丧着脸。太子殿下心有沟壑,许多事情他心中明白的。”
方易文叹息,但愿如此吧。
苏妧与李承乾一起往后面走,离开了方易文的视线,李承乾就笑着搂上苏妧的腰身。
“方易文此人虽然古板了些,但有着一颗为民请命的心。方才虽然言辞有些急躁,但也在情理之中。我打算这趟洛阳之行,要拉拢他站赞成民间成立商会之事。”
苏妧想起刚才方易文那模样,不由得好笑:“可他看着十分顽固,你要怎么拉拢?”
李承乾:“没想好,正在想办法。”
真是个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的太子殿下,可苏妧喜欢的,就是他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朝气蓬勃的模样,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即使目前没有办法解决,但总归是能解决的,大概心里也没底,可摆出来的姿态却是气定神闲的。
苏妧又将刚才所说的疫情之事详细地跟李承乾说了一遍。
李承乾带着她进屋,藿香便迎上来倒茶。
苏妧跪坐在靠窗的席子上,李承乾坐在她对面,太子殿下坐姿不怎么讲究,一只手搭在了旁边的案上,说道:“既然原匪已经出面,那么他肯定还有后招。又或者说,他在等着我来部署些什么。不着急,等晚膳的时候,我听他怎么说。也让方易文听一听这商贾出身的原侍郎之子,对这次的药材短缺,到底有何对策。”
苏妧默了默,然后笑着跟李承乾说道:“不是我要泼你们冷水,我总觉得不管原匪有什么好的对策,方易文都不会同意的。”
李承乾闻言,笑着说了一声那个老顽固,然后直接坐到苏妧身侧,将人抱进了怀里。
“你方才说的那两个太医,我让他们明日一早就去帮百里夷。有他们帮忙,大概百里夷能喘口气。你尽量别往那地方跑了,还有万泉,万泉那家伙从小便是底子不好,我有些担心。”
苏妧靠在李承乾的怀里,点头,“我会尽量不去,放心,一定不会给太子殿下此行添乱。”
说道最后,那语气一波三折,好似是带着几分揶揄之意似的。
李承乾一听,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胆子不小,在取笑我?”
苏妧笑意盈盈的,主动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李承乾被她一招,反客为主,将人抱在怀里亲了个够本,正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忽然外面有人拍门。
“苏妧,我们什么时候用晚膳啊,我都饿了。”
那是杨宜歆的声音。
正要将苏妧往席子上压的李承乾动作一顿,然后翻了个身平躺在席子上,抬手捂着额头,痛苦地叹息道:“我决定要带万泉到洛阳的时候,是脑子进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