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那是某种她的家传术法——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没错——但具体是什么,就难说了。
有的时候,那血咒能让她力大无比,面对以力著称的妖怪也不落丝毫下风;有的时候,血咒让她可以控风控火,乘风破浪,宛若披着战甲的空之战神……
但更多的时候,他看不懂那血咒,看不懂那血咒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之后的几百年,白发少女一直在他身边。
厉初篁的身体化灰后的第一个百年里,他知道了这个人有看穿命格的能力。
名为义骸的身躯需要保养的第二个百年里,他知道了这世间有一种人,可以将“命”视作猎物狩猎,驯服使用,乃至重塑;
换掉第三个义骸后的那个百年时光中,他知道了临溪偶尔的消失,是被拉入了一个叫圣杯战争的游戏;
在乌蒙灵谷里找到焚寂、求回半魂后被煞气折磨的百年中,最熟悉的光景便是煞气退去、他醒来时,熄灭的篝火边一袭蓝裙的白发少女,还有那只窝在他胸口睡得呼呼的灰猫;
百年又百年,百年再百年,时光一点点地流逝,可那个白发少女依然如当年青玉坛中见面一般,不见丝毫改变。
年轻稚气的面容,清亮的眼眸,雪白的长发……
或许唯一的变化,就是那双越发沉静的眼眸了吧。
分离了太久时光的半魂终于合二为一,但站在此间的人,却早已不是太子长琴。
在终于消磨掉所有煞气、从魂魄融合的沉眠中醒来的那天,他看到临溪坐在他床边,定定地看着他。
或许是还没有从沉眠中完全清醒,否则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毫无反应呢?
明明,看出来她的异样了……
“还记得最初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她看着他,笑了起来,“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明明笑着,可她看上去却像是……哭都哭不出来。
明明之前还一切安好,醒来却看到她这副模样……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善恶有报……”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最终下定了决心,“善恶有报,天不报,我来报。”
临溪的手搭在了他的眉心,忽冷忽热的诡异劲后,有什么东西,被她擒在了手里,转手送进了灰猫体内。
“我该走了。”她拍了拍手,“这么多年来,你的功德抵过了业报,我也已经拿走了你身上的孤煞之命,便是再入轮回,天帝敕令也不会应在你身上了。”
“再见。”
然后她就消失了。
寻遍了三界,都没有名为临溪的白发少女的踪迹。
在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之后,他遇到了那个人。
他给自己以古琴第六弦名取名少恭,又加了“欧阳”二字,作为那个所谓游戏的ID,加入到了那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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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从过往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正看到那个人在不远处的山岗上。
“你怎在此?”他带着好似不会改变的温柔笑容,走了过去,与那个人并肩而立,“在看什么?”
“夜空。”
说话的人有着一头及地的黑发,身披黑袍,瘦削却极具压迫力,脸是尚未脱离儿童时期雌雄莫辩的精致,一眼看过去,让人无法分辨这人是男是女。
和临溪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的不同,或许是这个人白皙的脸颊、面额上,还有数道血红色的纹路。
像干涸的血迹一样。
这就是被整个未来的救世军视作【魔王】,【灭世主】,ID为姜临溪的人。
“我刚刚,做梦了。”这个人说,“‘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发,如果你驯养我,那该有多么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欧阳少恭想了一下,笑道:“这似乎是一本叫《小王子》的书里的话。”
“嗯,我听到她在念这段。”这个人说,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晚上的天空和她的眼睛一样是黑色的,可看着这样的天空,并不能给我她注视我时的感觉。”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每一样都让我想到她,可每一样都不是她。”
杏黄衣衫的青年闭了闭眼,嘴角依然带着那一缕微笑:“所以你才放过了那群人啊——你想见她?”
这个人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才有了回复:“不,我不是为了这个理由放过那群人的。”
“但我的确想见她。”
欧阳少恭上前一步,温和地摸了摸这个人的头,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快了,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对方顺从地让他抚摸头顶,安静乖巧的模样让人根本无法与【灭世主】、【魔王】之类的称呼联系起来。
等到欧阳少恭收回了手,这个人才再次开口:“你不去?”
“你想我去?”
这似乎再次难倒了这个人,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但是,她觉得,你要是孤身一个人,会很难过,你一难过,就会让别人也不好过。”
欧阳少恭:“……原来她是这么看我的吗?”他努力压下冒青筋的冲动,却不知怎么的,嘴角的笑是怎么都藏不住,“虽然也确实没说错。”
“所以?”他询问地看着欧阳少恭。
杏黄衣衫的青年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已经不会难过了。”
能让他难过的那个人,已经逝去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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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的偶尔,欧阳少恭会怀疑当初临溪是骗了他吧,他身上的孤煞之命其实并没有被取走吧?
如果真的被取走了,那为什么,临溪走了,他视作孩子抚养的那个人也走了……到了最后,依然只剩下他一个人呢?
第293章 番外:热闹的假期(八
不想拖累宫崎耀司他们,临溪就在圣地翡冷翠呆着了:好歹这里也算是安全区吧, 要是对方在这里动手……
临溪眨了眨眼睛:“老师, 要是他们和系统联手了怎么办?”
和系统联手?
“你是说, 他们把那个未来告诉系统,从而取得系统方面的支持?”见临溪点头, 林夏毫不犹豫地一个栗子敲了下去,“你把系统想的太智能了。”
“就算是世界种子也没这等层面的意识,就算你未来毁灭的是阿赖耶和盖亚意识, 它们也无法拥有人一样的思考。”林夏想了想, “正相反, 它们一旦发现那些不属于这个时间线的生物时,会将它们如驱赶病毒一样驱赶出自己的世界——你当初能在千年前的平安京和魔界安全呆着, 一方面是你身上有圣战系统的普适性帮助你掩盖异常, 另一方面, 你本来就不是那个世界的后世时间线上的人。”
“那如果一个未来的人到了现在的圣杯战争游戏里, 不会被发现吗?”
“不进圣地,基本不会被发现——那两个人也只敢在其他世界里动手, 进了圣地, 他们会第一个被排异。”林夏笃定道, “假若那个所谓的救世军已经送来了其他人,那他们也只敢出现在任务世界和许愿卡世界里,绝对不敢来圣地。”
临溪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 不太确定地问:“……人不行的话,物品呢?”
林夏:“……理论上来说,可以。”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老师,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吗?”
“大概吧。”
“……你接生意都不检查包裹内容的吗?顺丰都要开箱检验啊!”
“……客户隐私懂不懂?你老师我是有职业道德的!而且这里又没ZF要求!”
“……”
屁嘞,一个情报贩子和她说隐私?
再说了,真问心无愧,那诡异的停顿是怎么回事?
晃了晃头,临溪受不了地站了起来:“我去找他谈谈吧。”
“一如既往的直球风格啊。”林夏说了一句,“他不承认呢?”
“派克诺亚的念能力还没消失呢。”
“……”想得真是周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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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的维托疑惑地走进了白熊咖啡厅——在这里约谈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默契。
临溪找他有事?
白发的少女已经在少人的角落里等着了,身边坐着的是她的老师,那个圣地有名的情报贩子。
老板白熊送上了两杯咖啡之后就离开了,这个绿植遮盖的角落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然后,林夏抬了抬手,维托就感觉周围空间骤然一变:虽然看着依然在白熊咖啡厅的角落里,但是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样也行?”临溪转头看向林夏。
“暂时性的侵蚀代替而已,虽然能够维持的不被发现的时间不长,不过三个小时,应该够你们谈话了吧?”林夏站起身来,“你们聊吧,我去隔壁等着——只要不出这个范围,就是我的领域,【它】察觉不到的。”
维托皱起了眉头,超直感告诉他,有什么在他料想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等到林夏离开,临溪把一个MP3递了过去:“在谈话之前,你先听一听这个吧。”
维托不明所以地接过,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听了起来。
没过十秒,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他按掉了开关。
“不继续听了吗?”
“嗯,没有必要了。”明知故问啊。
“也行吧。”临溪说着,停顿了一下,“我该怎么叫你,平行世界的纳兹,还是未来的纳兹?”
“……”成年后的泽田纲吉苦笑起来,“准确地说,折中吧。这具身体是某个平行世界已经成年的我,但是目前作为主导精神力的我,是来自于你的未来。”
“我和现在这个平行世界的自己做了交易,我给他未来‘我解决白兰’的办法,他暂时将身体借给我使用一段时间。”
临溪若有所思:“他会进入这个游戏,也是你动的手脚,包括那个寄放在老师那的包裹?”
“嗯,本来这个时间线上,应该只有过去的我,也就是现在的纳兹在游戏里,但是这个时间线上的我……不方便和我接触。”泽田纲吉想到白兰,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还没有在未来战里成长的自己不适合了解到那样的未来,所以必须隐瞒,另找宿主。
也就是说,在猎人世界里和她相处的,是平行世界的纳兹本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是未来的纳兹。
……为什么会忽然想到那个叫欧阳少恭的家伙呢?
嗯,仔细想想这和渡魂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临溪放飞了一会思路,想到目前的情况,连忙收束心神:“所以未来的救世军里,那个代号【青空】一脉的势力代表,就是你?”
泽田纲吉苦笑了一下:“差不多吧。”
严格来说,只有他和其他一些跟临溪朝夕相处过的伙伴而已。
从他的表情里,临溪读出了更多的东西:“看来未来想我死的还真不是一个两个啊。”
提到这个,维托的脸色严肃起来了:“他们弄错了,你不应该死的!”
哦?这听着似乎有隐情?
临溪好奇起来了:“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人说我变成了毁灭世界的大魔王——嗯,虽然我确实中二过一段时间,不过我再中二的时候也没有想着毁灭世界啊!”
而且还是毁灭不止一个世界!
“不,你没有毁灭世界!”唯有这一点,泽田纲吉容不得人误解。
“未来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停顿了一会,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临溪你……有个哥哥,是吧?”
临溪缓缓地眨了下眼睛:“……你连这个都知道?”
泽田纲吉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但他必须说:“未来……有一次,我和你接到了一个任务,任务要求是……净化厉鬼。”
他看到对面的白发女孩神色整个凝滞了,顿时就感觉到心口疼了起来:“临溪……”
临溪一眼不错地盯着泽田纲吉,开口:“……那个厉鬼,是我哥哥,对不对?”
后者闭了闭眼,舌尖上的音节重逾千斤,却还是吐露出来了:“……是的。”
临溪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晕眩,视野就开始模糊了——若不是一把撑在桌子上,她恐怕已经倒下了。
她杀了自己的哥哥,第二次。
“临溪!”泽田纲吉慌了,即使是成年后经历了那么多、成熟了那么多的他,面对从少年时代就并肩作战生死之交的好友那副模样,也依然忍不住惊慌起来,就像……
就像是会第二次失去她一样。
“……我没事!”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痛楚压过了头脑的空懵,临溪喘了口气,“但是不对……我哥哥已经死了,第二次经由我自己的手杀了他,虽然会让我……让我无比痛苦,但我不会为此去毁灭世界。”
即使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和痛苦中,她的头脑依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