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够?”这女仔见他不回话,还挑眉,眼波流转得跟夜里霓虹下维多利亚港湾一样。
充满了世俗的诱惑。
砰砰。
杜风眼里都是那唇,那眼。
他不受控制地弯腰,想要去靠近,然后下一秒,陈敏娇变了神色,拿起文件挡在二人之间,将他推开。
“咩阿?”
陈敏娇端起咖啡杯起身,“下次少跟我玩你那套。”
杜风僵在原地。
陈敏娇明明已越过他,这时又退回来一步,冲他笑:“《迷情港》,没看过?”
好啊。杜风咬牙切齿。这丫头,拿他练戏呢。《迷情港》是当红艳星梅丽丝的出道之作。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大家闺秀堕落风尘的故事,片中裸露镜头极多。这些年一直被当作是青少年身体开发的私下教材。杜风虽然出国有些年头,但还是看过这部片子的。
这情节。杜风定神想。陈敏娇这个女孩,却是比梅丽丝演的更加娇媚些。
杜风傲慢,平生未有承认过他人几次。但是他想把天才这个词送给陈敏娇。
只是陈敏娇又哪里是天才呢?她两辈子积累下的功夫,为此付出的汗水,谁又能够知道?
当天才可好,光鲜亮丽。只是天才的努力,最不被看到。
等陈敏娇接了咖啡回来,杜风正经了起来,清咳一声,对陈敏娇的态度不再轻佻,“附赠卷的事已经办好了。”
附赠卷,是陈敏娇想出来的主意。
前几日她闲着没事去天娇现有的影院看了看,周围还有些餐厅。她就想到了一个营销手段,所谓联合刺激消费。在餐厅吃完饭的客人满一定消费额就能够获得一元代金券。但名额有限。
77年呢,这电影票价才六块出头,一元抵扣,已算不错。
陈敏娇一提出这方法,杜风的金融头脑就想明白了。他在国外也见过这种手段,只是真没想出还能因地制宜地这么用。
“那就好。”陈敏娇放下心来,“报纸那边呢?”
“安排好了。”
“ok,明天见。”陈敏娇拎着皮包走,杜风说送她一程。她答不用,她想在这香港的街道走一走。
明天过后,许是不能这般自由了。
1977年8月31日,《捉鬼靓女》将正式院线上映。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分别来自金庸和古龙的。
写艳星,我想到一部电影,想要推荐给大家。虽然是三级片,但是很美。
《蜜桃*成熟*时》,李丽珍大概是宝藏女孩。拍蜜桃的时候都28了,还满满的少女感。
第26章
二十六
1977年, 8月31日。
《捉鬼靓女》上映这一天,作为电影的重要参与人员,陈敏娇却带着杜雨去了游乐园。
再往后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了。
她在电话里答应的事,她都记得。
小孩子是不可以欺骗的,千万不要抱着小孩还小所以无所谓的态度随意允诺却不做到。这样的谎言最具有伤害力。它可以太迅猛地改变一个孩子的心了, 而改变一个孩子, 就是改变一种未来。
所以她昨天晚上同杜家拨号,特意找了杜雨,与他讲,明日出来玩。
又问他,想干嘛。杜雨说,游乐园!
陈敏娇还从没见过这时候的游乐园,她就应了下来,还说, 早点休息,明天见。
杜雨放热假呢,一听就乐上天了。第二天醒一个大早,让菲佣找来衣服, 自己挑个不停, 像个小大人。
陈敏娇乘司机的车过来,推开车门,墨镜挂在脸上,倒有种明星的派头。
杜风有事,不能来。他自己遗憾, 两个当事人却一点为他不来而惋惜的想法都没有。杜风送杜雨到车前,揪着自己小弟的肉脸,佯装凶神恶煞,叮嘱他听话。哪里需要杜风再废话?杜雨整日盼阿姊跟盼星星月亮一样,见了面岂有不乖乖听话的道理。这个大哥,笨。杜雨朝他扮鬼脸,舌头长长。
这小崽!杜风来气,撸袖子想揍,陈敏娇一把将小孩揽在身后。
“走了。”就这两个字。
好啊,一大一小,一个比一个绝情。杜风悻悻然,目送车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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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七十年代,香港的游乐设备十分匮乏,且大多都是私营。
港岛西出了个太白台乐园,那是二十年代的事。港岛东也不甘于落后,什么樟园、愉园、名园和利园层出不穷。
陈敏娇带杜雨去的是这些年新开的「桃园」,原名桃花园,简称桃园,位于桃枝角九华经,总面积达180万平方呎。
杜风说就这园子,杜雨没去过。
既然没去过,那陈敏娇就带他去。
车开了半道,陈敏娇给了前座的司机一句提醒:“车上有小,当心。”
“明白,小姐。”他答。
这司机是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唯一的毛病就是有时开车太猛。
平时陈敏娇不在意,她享受速度。但今天有小孩,不可与往日同语。
到桃园没花多长时间,香港就这么大,不像北京,延伸个五六七八环来。陈敏娇只当北京是零八年开了奥运会的后遗症,干脆把环涂上颜色更好,按房价高低把颜色深浅依次往外递减。
陈敏娇是见识过大名鼎鼎迪斯尼的人。所以看这桃园无太多感受,倒是杜雨,下了车就兴奋起来,该是小孩的天性。
渴望玩闹,渴望冒险。
若是长大成人也能保持这种天性就太好了,许多人的日子就是过的太乏,困在自己的舒适圈,不愿意再踏出一步。他们的大脑也是,永远固步自封。新的知识和思想稍微敲了敲门,他们就作乌龟,躲进带灰的壳,叫嚣着闭嘴吧你们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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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蓝色,绿色。
游乐园还真是个色彩斑斓的地方。
陈敏娇购票,便宜,二人入场费的价格正好同一张电影票相抵。成人与儿童入场价一样。
今天能够卖出多少张电影票呢?陈敏娇出神地想。香港现在有五百多万人口,如果……
好呀,这阿姊居然发起呆来。杜雨有些小不开心,拽了拽陈敏娇的衣角。
算了。今天一过,就知道首日票房是多少了。
陈敏娇牵住杜雨的手,这小崽的脸一下就雨过天晴了。
二人闲逛,人挺多。
杜雨在抛街砖赢取香口胶的摊位前立住了,他小小的个子,偏要去凑热闹,往里挤,陈敏娇一下来不及阻止,让这滑头少爷从手中溜走,像个泥鳅。陈敏娇也只好往里挤,戴着墨镜,一直小声地说着抱歉。
忽然,陈敏娇脚下似乎碰撞到了什么东西,金属,很硬。
陈敏娇眉心一跳,当即转身同人道歉。
“对不起。”她很诚恳。
千万不要遇到一个光是听声就能将人吓走的香港阿婆,陈敏娇最不喜同这种人打交道。她喜欢轻声说话,免得打扰别人。
嗯。陈敏娇一看。不是阿婆,是个男人。一个顶顶好看的男人,好看到什么程度呢?让搞文字的陈敏娇去夸,脑子里过了一千种修辞,也不知该挑哪个词最同他相配。
风轻云淡太飘,霁月清风太静。
他的脸上有种奇怪的沧桑在阻止着他靠近这些修辞和比喻。
陈敏娇摘下墨镜,又讲了一声对不起。
鹤庆年这才反应过来,他停顿了下,看着面前女人,或者说女孩的眼睛,讲,无事,别在意。
他是被人群挤进来的,现在却无法出去了。
是的,无法出去。陈敏娇看着他的轮椅,果然太美的事物都带着一点世人眼中的瑕疵。
梅丽尔·斯特里普说,让你的心碎变成艺术。
这个男人,就算坐在轮椅上,被挤在人群中,也像是被生活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陈敏娇刚想说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腿被抱住了,拧头看,杜雨两眼掉水的叫着姊姊。
人太多。陈敏娇把杜雨护在怀里,想领着他出去。
“这位小姐。”陈敏娇循声望去,是那个男人。
鹤庆年没有任何羞于启齿的情绪,他坦荡优雅地询问,请求帮助,“你可否也一同带我出去。”
“当然。”
陈敏娇一手牵着杜雨,一手把鹤庆年推了出去。
远离了摊位,空气终于新鲜起来。
“多谢。”鹤庆年说。
陈敏娇俏皮地笑:“只不过正好功过相抵。”
鹤庆年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远山青黛薄雾里,有阳光熹微。
“姊姊!”杜雨缓过劲儿来,指着不远处的碰碰车尖叫,“玩这个!玩这个!”
陈敏娇神情一僵。
她也算得上天不怕地不怕了,但两辈子,就怕这碰碰车。离着这样远,陈敏娇都能闻到碰碰车传来的烟火味道,浓重而压抑。
人活这一辈子,总归是要怕一点东西的。怕蛇怕鼠怕蟑螂,怕鬼怕水怕亏心。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害怕碰碰车算不得怪哉。
上辈子她玩碰碰车脑袋撞破了口,头发下藏着疤,再也没敢坐过。她宁可坐十次百次过山车,螺丝松掉就此摔个挫骨扬灰,也不愿意在碰碰车上接受凌迟的痛苦。
陈敏娇有些难办,杜雨看上去真的太期待了,大眼睛里写得全都是我们去玩吧,我超想玩这个的,好不好嘛阿姊。
阿姊,前世的妹妹叫她姐姐,撒起娇来也是一般模样。
陈敏娇蹲身同杜雨平视,说:“阿姊怕这个,我们玩别的好吗?”
世上竟然有人怕碰碰车。
杜雨有些不开心,但他是懂事的孩子,不哭不闹,失落和委屈明晃晃写在脸上。
誒。
“不介意的话,我带他玩吧。”鹤庆年出声打破僵局。
杜雨好奇地看着这个坐在椅子上的陌生人。
“好,麻烦了。”陈敏娇没有客气。
如果对方提出来,那么一定就是力所能及的事。没有必要因为对方身体状况而提出质疑,那显得太过于冒犯。
“阿雨,给哥哥道谢。”
“谢谢……”杜雨的一张小脸因为思索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姓鹤。”鹤庆年体贴地补充道,“鹤庆年。”
“谢谢鹤哥哥!”
-
陈敏娇站在围栏外,看着鹤生叫来工作人员帮忙,艰难地将他从轮椅上挪移进车内。所有人都把这当奇观,都在看戏,但鹤庆年的表情却还是初见的那副模样,说不出什么感觉,淡而浓郁的矛盾。
杜雨一上车就激动地不得了。
鹤庆年教他:“一会我让你刹掉,你就踩这个。”
杜雨乖乖地点头。
“安全带系好了?”鹤庆年问。
杜雨抬起双手把安全带展示给鹤庆年看。
“好。”鹤庆年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想撞哪个?”
碰碰车的本质就是一个残杀游戏,说的再残酷的点,就是为了满足人破坏的基本欲望。直接对撞,击灭对手。
陈敏娇看到鹤庆年眼底的寒光,他不说话的时候很沉默,现在开车的时候也很沉默。杜雨在尖叫,快乐的那种。而鹤庆年只是熟稔地掌控着方向盘。别人的沉默是能点成金的石,他的沉默是可以化为剑的雪。
干净利落,刃不牵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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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庆年是被工作人员推着出来的,杜雨跟在他的身边,俨然一副小粉丝的模样了。
阿姊很好,但阿姊不敢玩碰碰车。这鹤哥哥很好,玩碰碰车很厉害。
好,鹤哥哥胜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我说了吧,鹤生就是男主。以后会站起来,他现在有点懒。
桃园原型荔园。
第27章
二十七
“阿雨, 和鹤先生道谢。”陈敏娇拍了拍杜雨的小脑袋。
这个穿着背带裤一本正经的小男孩忸怩了下,仰着头看着这位坐在椅子上的大哥哥,言语糯糯地说了句谢谢。
鹤庆年浅笑,只道没事。
“多谢。”陈敏娇再次表示谢意。
鹤庆年略微摇首。
“姊姊,我想去玩那个!”杜雨手所指的方向是那永恒不变的旋转木马, 起起伏伏, 在永恒的时间洪流中旋转着。
“好。”旋转木马陈敏娇当然是不怕的了,于是一口作下承诺。
“鹤先生。”陈敏娇看着这个清俊的男子,“再会。”
人世熙熙攘攘,萍水相逢太多。
除了一声再会,陈敏娇给不出别的答案。
鹤庆年的手腕上套了串细佛珠,光泽暗艳。他把珠子置于手中,摩梭了两下,答:“几时?”
陈敏娇愣了愣, 她的双唇没有张开,但是茶色的眼底清楚地写着疑惑。
鹤庆年不傻,当然看得出来。
于是他略带笑意的补充:“我说,几时再会。”
无数的人相遇又分别, 你好之后就是再见, 然后再也不见。于是也同人生中无数的可能再见。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有一千一万句再会被说出口。
但只有一个鹤庆年,只有鹤庆年会笑着回答她,几时再会。
陈敏娇太明白这个回答的意义了,她虽然没有爱过, 但她见别人爱过很多次,也拒绝过别人的爱很多次。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就从这里开始,从相遇就期盼下一次再遇开始。
鹤庆年在意她。
或者在意所有女人。
陈敏娇是个纯粹的人性本恶主义者,对于爱,更是个是个现实又理想的悲观主义者。
杜雨以孩童小兽般敏锐的直觉清查出了二人氛围中的异样,所以他只是乖乖站着一边,牵着陈敏娇的手,没有出声。
他是个很乖的小孩。
“鹤先生,人会跟每个萍水相逢的人都再会吗?”陈敏娇问。
鹤庆年那转动佛珠的手停了下,他看向陈敏娇的双眸,诚挚地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