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海洋,山川,荒漠。
自然总是能够引起人的无尽遐想和神思。陈敏娇停止自己大脑内的混乱,并且警告自己顺其自然。
不管看多少次,依旧觉得美的惊心动魄。
维多利亚海没有温软细腻的沙滩,也没有开阔蔚蓝一望无垠的海面。她就像是被囚禁的少女,围困于城市之间,却又滋养着城市,也孕育着世世代代的香港人民。
“很美。”陈敏娇任由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她闭上眼感受。
上辈子她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海。
那种踩在沙滩上,碎石硌出得疼痛仿佛才刚刚经历完。
陈敏娇深呼吸,张开眼睛。细长而卷的睫毛下,藏着晦暗而幽深的光芒,像是从山洞的那头显现。
看来不管过了多少年,无论何时,维多利亚海的两岸都代表了香港最繁荣光鲜的样子。
陈敏娇侧头问,又指了指对面:“那是九龙吗?”
杜风手里卡着烟,烟头正星火点点,“是啊。九龙和新界。”
他看向陈敏娇,“你来的地方。”
九龙和新界连接着内陆的深圳。陈敏娇是从陆上逃港而来。
“给我根。”陈敏娇说。
杜风有些惊讶地挑眉,却还是依言从衣兜里拿出烟盒,他手腕略抖动,平整的烟里有一根滑出半截来。
陈敏娇扫了一眼盒子,是红色的万宝路。
海归还真是喜欢国外的东西。她记得这时候,国内的双喜名声也还不错。
陈敏娇拈出那根烟,夹在指尖,又把它含在双唇之间。
她给了杜风一个眼神,杜风绅士地把火机凑过来,点燃。
于是又一撮星火出现。
陈敏娇很少抽烟,准确来说,她讨厌一切容易扰乱神经的存在。烟,酒,或者毒/品。但是现在对她来说,烟雾有着海对面都不可及的乡愁。
现在的九龙和新界还没有前世半个世纪后的繁杂的工业景象,没有那些来来往往的货车和大大小小的仓库。
新界还在农业与工业的转型期,九龙更是背负着“罪恶之城”的称号。远远望过去,不过是低矮的楼,灰暗的色调。但这里有着香港的明天。
“你喜欢香港吗?”杜风突如其来的问。
喜欢吗?
陈敏娇回望了一眼身后。
岸的这边是海岛区,是繁华的尖沙咀。有双层巴士开动的声音,有各种餐厅叫卖的声音。
这是赶着七十年代尾巴的香港。
“还行吧。”
杜风剑眉轻挑,“还行就是不怎么喜欢。”
华夏城市很多。
香港虽然现在还未回归,也算不得城市,但陈敏娇还是擅自在心中比较了一番。喜欢一个城市是什么感觉?陈敏娇没有体会过。她只知道,香港的确是现在最适合她的地方。在这个商业至上的地区,野心能够被原谅。
“我适合这。”陈敏娇说。
杜风摇了摇头,“是它适合你。”
也适合我。杜风在心里补充。
“到最高点,就能看到这片海的全貌。”杜风道,“明天只是一个开始。”
搞什么啊。陈敏娇瞥了眼杜风,带她出来就是为了讲这句话?杜生这个人又把她当作什么了呢?拿后世岛国那边传来的词汇形容的话,就是中二啊。她真想告诉他,到平顶山山顶就可以俯瞰香港。
“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了。前世隐藏着在幕后的她,已经开始对荧幕跃跃欲试了呢。
“对了杜生。”陈敏娇扭头看杜风,“我可以回趟深水埗吗?”
“回去干嘛?”杜风瞧不起贫民区。香港有多少高楼大厦,就有多少的贫民区。
陈敏娇听出他语气的不屑,杜风瞧不起贫民区,她也不见多瞧得起他这样的行为。
“行还是不行?”陈敏娇问。
听出他语气的坚持,杜风妥协了。就算是给棋子出征前的礼物。“ok啦。我送你。”
陈敏娇摇了摇头,“我可以自己去。”
她想再坐一次双层巴士,想再跻身于人群中,再感受一次香港最真实的一面。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她不希望自己一脚踏进名利深渊后,忘记自己究竟来自何方。人最不能抵抗的就是诱惑,欲望也是。但她不能成为被欲望吞噬和牵引的走兽。
现在陈敏娇走在香港的街头。
她发现自己还没有认真地观察过这个城市,不知道街头的鱼蛋卖多少钱一串。
香港密密麻麻严丝合缝的建筑群远看就像是蚂蚁窝或者蜂巢,像是基因组和排列般的精致准确,但是毫无趣味。它没有江南地带建筑的多样美。然而这些方块似的基因格子里居住的人却是独来独往的生活,偶尔在互相之间勾连起善意或者利益。
这个年代香港的车流已经算多。鸣笛声不绝于耳。
陈敏娇走了很久,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她原来住处的楼下。
贩鱼的阿婆还没收摊,陈敏娇走近,同她打招呼。
“阿娇?”阿婆惊讶地从椅子上起来,走过来。
敏娇点头。
“这些时日你都去哪儿了?陈生也是,你们兄妹俩都没个踪影。”阿婆半担忧半抱怨。
陈敏娇皱眉:“大哥他不在?”
阿婆点头说:“是啊,好几天没见着。我去你们那屋送汤,也说是几日没回来。”
陈敏娇有了不好的猜测,陈子豪很可能还是去找张三开算账了。可是他又能算得清几分账呢?若是他不赌/博,她和他的生活都不会有波澜。现在倒好,二人彻底失散。不比她前世,还有手机可以方便联系。大哥大她和陈子豪现在都买不起,两个人也都没有固定的住所,信件无法往来。
所以现在,一失散,就是一辈子吗?
陈敏娇有些感叹。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度过这个年代的人,才会留下那么多的遗憾,感情也才会更加真粹吧。
她和阿婆闲聊会,就离开。也没去楼上看看,那房间里就像杜风说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也没意义的。最有意义的她已经丢失了。现下只好远远地在心里道一声祝好。
祝她和他都好。
贪心点,万事胜意。
第9章
九
陈敏娇抬头仰望着面前的大厦。
她前世到香港的时候,位于香港西九龙柯士甸道西1号的icc,也就是环球贸易广场是当时的最高建筑。那时候从118层下来后,她还特意百度过,icc是仅次于迪拜哈里发塔,台北101,以机上海环球金融中心的存在。
然而现在,她面前的香港第一高楼已经易主,面前的大厦门前写着四个大字“怡和大厦”。不知道为何,这是世界上的人虽然不同前生,但一切的大体走向却又和前世贴合。比如这座怡和大厦,张伯说是前两年落成的,十六个月就修建完成,还破了所谓的记录。
整栋楼高52层,位于中环康乐广场一号。所以怡和大厦也叫康乐大厦。
真奇妙阿。不管世界的人换了多少批,该出现的发展还是会出现。大抵是因为人这种生物,整体来说,欲望和目的都相似吧。
陈敏娇同张伯告别,走入大楼,按照杜风给的单子寻找着目的地。
她进了电梯,摁下43层。在门快要缓缓合上的瞬间,一道女声闯了进来。
“wait!”
陈敏娇从缝隙中瞥见了一抹紫色,她抬手摁下电梯开关,于是门大敞开,露出了紫色的全貌。
是个脸颊有些肉的可爱女孩,留着细碎而卷的刘海,放在现代大概会被称之为港式空气刘海。她的卷发是小而细的,蓬松的散在脸庞边,紫色的贝雷帽压住了头顶。
“谢啦。”女孩麻溜地跻身入电梯,朝陈敏娇笑着道谢。
陈敏娇道了声没事,又问,“哪层?”
“43!”女孩说,又对着能反射影像的电梯镜子整理起着装。她穿了身紧身吊带裙,披了件浅薄皮草。高跟鞋细而尖,怪不得刚刚能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我叫holiday。你也可以叫我慧玲。”王惠玲朝站在电梯另一边的陈敏娇伸手。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陈敏娇也握上这双染着粉色指甲油的手。
“敏娇,陈敏娇。”她说。
她还是不太习惯讲出自己的英文名,若非必要,她或许一直会使用自己的中文名字作为代称。
王惠玲打量着这个女人,来来回回,确认了她身上的衣服不属于任何在她已知范围内的名牌。
但简单的格子衬衫与牛仔裤,配一件针织外套,倒也显得干练而清纯。她挎着一个深咖色的皮包,普通如楼下来来往往的上班白领,但通身的气质和容貌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浑身上下没有过多的单品,一条腰带就足以点缀美色。
less is more。
王惠玲忽然觉得自己脖颈的宝石和坠耳的银饰变得有些多余。
王惠玲眨了眨,问:“你也去43楼?”
她倒是不需要直接问出对方是否参赛,只要二者的目的地相同,那么上一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陈敏娇点头,“是啊,凑巧。”
其实哪里又是凑巧呢?今天这怡和大厦的美女十有八九都是冲着43楼的港姐一轮面试来的。说是下午两点开始,许多人该是提前都到了。只有她俩,卡着时间来。只剩下十五分钟的准备时间。
陈敏娇是毫不着急,只要能在面试正式开始前到场就好。而王惠玲全然是在家打扮久了,这才稍微迟了一些。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陈敏娇和王惠玲互看一眼,相视而笑。敏娇后退一步,王惠玲率先出了电梯。
“你紧张咩?”王惠玲问。
陈敏娇轻轻摇了摇头,这女孩年纪轻轻,该市没见过什么风浪。又对自己的容貌格外在意。
“冇事啰,命数看老天。”陈敏娇劝慰她。在她看来,这女孩生的不错,只要脑子灵光点,进二轮面试是毫无问题的。
王惠玲刻意俏皮地用英文回答:“thank you的啦!”
两个人找了工作人员,在指引下拿了号牌进了面试厅。陈敏娇在二十来位,王惠玲却要比她更前面些。
在陌生的环境里,人总是习惯于同自己熟知的对象交谈。比如现在,周围或站或坐的几十位佳丽,王惠玲头疼,于是只和陈敏娇坐在边沿地带聊天。
女人聊天也不外乎美妆服饰这些话题,她们从不谈政治,也不谈经济。若是再熟悉,还能同你讲上几句八卦。
生在购物天堂,香港女人的话题就不可避免地从消费开始入手。比如最近哪个大牌出了新款,在哪家商店可以买到,或者这个季节流行什么,有哪些东西又已经out。陈敏娇面对着王惠玲的侃侃而谈,一直充当着倾听的对象。偶尔回应两句,让这个女人能够更加热情高涨。
这样的聊天似乎削弱了王惠玲的紧张,她的五官很快放松下来。
话题从化妆品衣物转到了明星八卦。
这时代的无线依旧是香港数得上名号的电视台。从无线走出的明星更是红火。
王惠玲讲到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花,谈她同某个大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勾连。
见陈敏娇不大信,王惠玲一拍自己的大腿说:“珍珠都冇这真啦!坚过石坚,你信我啰。”
这个年代同往后半个世纪不同,互联网还没有疯狂发展,舆论还处于依靠人和人或者报纸媒介传播的阶段。这其实是有利有弊的,但对于八卦来说,这种古老的口头讲述的八卦所带来的交流感和刺激感,其实是甚过网络的。
看着王惠玲激动的脸 ,陈敏娇笑出声,“阿玲,再过二三号该你了。”
她听到喊号都到了十几,这女孩倒是讲八卦讲得上了头,忘了正事。
“哎呀。”王惠玲惊讶,“下次聊,那下次聊。”
陈敏娇笑着说好。
只是谁又知道走出这道门还能有多少再见的机会呢?
陈敏娇目送着王惠玲进面试间,这丫头还半路转身同她龇牙咧嘴,又抬手做出加油的姿势。还真是小孩,陈敏娇感叹。却忘了自己现在才是最小的那个女孩。
女人是怎么一种奇怪的生物呢?
她们天性热爱抱团,能够在一个群聚的空间里敏锐地找到共同的敌人和与之比肩的战友。
现在王惠玲的离开,让陈敏娇处于孤身一人的状态。因而那些还留在这候场的女人都或多或少对她加以了关注。
陈敏娇对于这种关注习以为常,并且朝着打量过来又正好同她目光相撞的人回以善良的微笑。
无能的女人依靠男人。普通的女人混迹二者之间。有能力的女人征服女人。
这种征服并不是谈及爱情的征服,而是更多的其他方面的。只有傻子才会利用异性去攻击同性,懂得生存道理的人都知道,能把女人伤的最狠也捧得最高的,都是女人本身。
尽管大家都是在利益链里竞争的对手,但在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之前,陈敏娇愿意同她们交好,至少保有一个还算ok的初印象。
她的美貌已经足以引起众人的敌意了,如果她的性格不再表露的和善有礼些,只怕到时候真的竞争起来,她只会处于群起而攻之的状态。也不说面对这样的境地她反击不了,但是能够有更加轻松的处境,她为什么不选择后者呢?非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她很懒的。
懒得不想提真情实感。
“27号。陈敏娇。”
有人叫道她的名字。
“在。”陈敏娇从座位上起身。
她礼貌地同过路的女孩说着请让,谢谢。在穿过人群后终于抵达了门前。工作人员替她拉开门,陈敏娇颔首表示感谢,拎包走入。
“评委好。”陈敏娇礼貌地打招呼,笑意温柔而不乏暖意。
她扫了一眼,对面坐了三个人。
中间那女士率先讲话,让她落座。
“陈敏娇?”女士翻看着资料,讲到。
陈敏娇点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