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的浅笑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嘴角一抽,道:“夫人莫要多心,顾虑这么多。”
“嗯?”他是在安慰我吗?
“夫人没有美到那种天怒人怨的地步,所以不用思虑太多。”
“哦。”我不太高兴。
片刻,他安抚我:“当然,夫人样貌很得我心意。”
虽然是一句甜言蜜语,但我也没觉得特高兴。
行吧,这日子瞎几把过吧。
我嘀咕一句:“实在可惜,没想到夫君年纪轻轻就瞎了。”
“什么?”江寻语气危险。
我抬头,朝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露出皓白牙齿,道:“没啊,我说夫君美,风流倜傥美姿仪。”
他冷漠地扫我一眼,没多计较我的话。
我和他坐席间等菜,我往左侧一瞥,那里挂着江寻的玄色大氅,毛领处因湿润下陷一块,竟是冒雪而来。
许是江寻也很期待此番私会,我还这样怼他,实在愧疚。
我尽力讨好他,想点话题,与江寻谈心:“我问了白柯,她说我这白狐裘衣与你之前穿的那身是一对。”
“嗯。”江寻还在气头上,闷声不语。
这男子怎的肚量都这么小,一点小事就不开心,哄也哄不好。
“不过我知道,这是送你表妹的,恰巧她背叛了你,你就转给我了。”我轻轻道,装大度,“不过我不介意,即使我现在一身表妹味儿。”
唉,我越说越委屈。我已经如此委曲求全了,江寻还会觉得我不够好,不够识大体吗?
闻言,江寻皱眉,问我:“为何又说起表妹?”
“我都知晓的,你心上人是你表妹,你房里的画像,我也是见过的。”
江寻更不解了,他冷哼一声,道:“我看,瞎的是夫人。如何连画上的人都认不出?那是你,并非旁人。”
我啊了一声,这一棒砸下来,我有点懵。
“想来之前和夫人所说的肺腑之言,你都未曾当真过。我将一颗心捧给你看,只有你不屑一顾。”
江寻这话,我懂了个七八分。也就是说,他无聊临摹的人是我,和表妹无关。我就说,那珍珠发钗怎的如此眼熟,原来就是我旧物,而表妹酷爱模仿我。
竟然是一场乌龙,我很尴尬。
席间,江寻也没吃多少,草草尝了几口,怀有心事离席。
我自认理亏,只能和他一起上轿,伏低做小讨好他:“今日见夫君穿一身竹青色长衫,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不愧是我夫君,前朝重臣,今朝栋梁,芝兰玉树。”
我把腹中墨水都掏尽了,也没见江寻有个笑模样。不由想到“一骑绝尘妃子笑”以及“烽火戏诸侯”的典故,至少那些君王费尽心思逗美人,美人乐了。我绞尽脑汁逗江寻,他压根就不理我。
我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什么新招。
忽的记起昨晚,江寻主动索吻。
对了,这厮仿佛喜欢我亲近他。
不就是个吻吗?按照皇姑母所说的,吻他个昏天黑地不就行了。
我嘟着嘴,闭眼凑过去想亲江寻。
这时,唇间一凉,碰到了什么坚硬物。
我眯起眼睛看江寻,原来是他的手指。糟了,这次一个吻都没用了!
江寻拒绝我的吻,并朝我冷笑,道:“夫人把吻当做什么了?遇到难事,吻一下,便能迎刃而解?你这吻,是只待我如此,还是待人人都如此?”
他这又是发的什么疯?我不懂了,也有些恼了。
我依旧沉声讨好他:“你是我夫君,我自然只待你如此。”
“假使旁人是你夫君呢?”
我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不好答。假如囚禁我的是别人,因着强烈的求生欲,我大概也会同意成亲吧?既然同意了,是我夫君,我铁定是不能出轨的。
但,我深谙哄人之道,正要开口,对江寻说我只对你如此,就被他一下打断了话:“我知道了,你不必答了。若你有心,怎会想这么久?我说得没错,阿朝,你没半点心肝。”
江寻下了马车,整个人淹没在风雪里,渐行渐远,远成一道孤孑的影。
我以手掩面,娘的,怎么又闹别扭了?
这两天,江寻都称户部事多,夜间加班,没回府过夜。
我不知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没江寻的这几天,我还是挺想他的。两个人睡习惯了,看着偌大的睡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能,人都是害怕寂寞的,一旦习惯了两个人,就再也不能独处了。
为了不让自己不开心,我决定全身心沉浸在事业里,用事业麻痹婚姻。上次戳红印的投票方式很失败,书铺又想了新招。试读选手的稿子前会分别排列几个木桶,若是喜欢,便往里丢一枚石子。
这种方法保住了告示牌的命,却要了附近老百姓的命。
不知谁传出来的,石子大有加分的机制,有人将山撬开一块巨岩,搬到了街上投票。
结果自然是……那条路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多住那条街的朝廷大臣无法按时上朝,纷纷迟到,苦不堪言。
这事惊动了圣上,一道圣旨颁下来:既然投票玩得这么开心,那就玩个大的吧。投票处有官差一天十二个时辰看守,投票者需报上户籍,实名制。若是发现异常,揪出作弊者,抓住就杖责三十。
一时间,大家都很冷静了,再无偷鸡摸狗的小动作出现,选拔赛正常进行。
我早说了,比赛这事应该公平公正公开,最恨那起子背后做手脚的小人了!
要不是前几日雪大不能出府,白柯早就帮我把黄山顶峰的巨岩给撬回来了。幸好今朝圣上有点脑子,取消了这种不公平的比赛机制,没让那些背后使刀子的奸诈之徒得逞。
我心甚慰。
俗话说,好事成双。
就在我连连走好运的这一天,江寻亦风尘仆仆回府了。
多日不见,不知他想不想我,我甚想他。
第15章
15
俗话说得好,女以悦己者容。
江寻并没有取悦我,所以我也没精心打扮见他。这样,应该能隐晦地告诉他,我也如他一般是不开心的。
所以,我赖在榻上假寐,打算让江寻见到一个愁眉不展的我。
结果假寐没维持住,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日头西落的时候了。
我有点心虚,刚想爬起来,只听得薄如蝉翼的床帘外有人道:“哦?为夫不在府中的日子,夫人似乎睡得格外安稳?”
我讪讪一笑:“夫君不知,我前几日见你不在府中,一直睡不踏实。今日得知夫君回府,喜不自胜,多日累积的困意袭来,就……嗯,晕过去了。”
“是吗?”他风轻云淡喝茶,显然是不信的。
当然,这话让我听,我也不信。为了不暴露出破绽,我打算岔开话题,曲线救国:“夫君这两日都在忙些什么?”
“莫问朝堂事。”
“哦。”没想到江寻也这么大男子主义啊,妇道人家还不能过问朝廷的事情。
两厢沉默许久,江寻问我:“夫人有没有想过,若是为夫不回这府中,你该如何?”
他不回府了?想了想还是很遗憾的,毕竟我见不到江寻了。很可能以后没吃的没穿的,饿死在这里。
我悲从心中来:“那夫君会断我粮草吗?”
江寻手间的茶碗落地,咬牙切齿:“我不仅断你粮草,还让你腹背受敌!”
“……”听这话音,他又生气了。
我颇为委屈,民以食为天,我都不顾穿不穿暖,只想吃一口饱饭了,他还刁难我。
“算了。”江寻掀开帘,端详我,问:“阿朝,若我娶了别人,你会伤心吗?”
我惊讶,这才新婚没多久吧?他就想纳妾了?!
“你想纳妾?夫君喜欢哪个,就纳哪个吧,我一定不会给她暗中使绊子,让她穿小鞋的。”
“不是,我只想问问你,”江寻抿唇,自嘲一笑,“也罢,想来你也不会伤心。”
我沉默许久,实在是不太懂如何应付江寻。
幸好,他没那么胡搅蛮缠,还算体贴。隔了一会儿,就叫人摆膳。
食不言,寝不语,他大抵也不会再问我问题。
因为入冬了,没什么新鲜果子,都是干果居多。桌上摆了几碟山楂片、核桃之类的玩意儿。我拿着小锤一面凿,一面将果肉挖出来。吃多了涩口,我就顺道喂了江寻几个。
起初,他有些排斥,似乎是没有被煨的习惯,但在我一脸期盼的表情下,江寻还是老老实实将核桃含入口中,细嚼慢咽。
这样就对了,夫妻哪有隔夜仇,老对着干算怎么回事?
在这方面,我比江寻理智。我热爱和平,讨厌争端,轻易不会和他争斗。
我娇滴滴再喂他:“啊~夫君张嘴。”
江寻斜我一眼:“夫人从哪学来的招数,怪里怪气的。”
“你不喜欢吗?”
“还是原来的你最好。”
“哦。”原来江寻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
上菜了,我吃了几口饭,突然想到一事:“三日后有灯会,夫君带我去看吗?”
江寻愣了一瞬,垂下眼睫,道:“户部繁忙,抽不开身。”
“那我自己去了?”
他皱眉,道:“夫人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为甚?”我不是很理解,不过想想也知道,万一有人真的认识我怎么办?
“夫人的身世……”
“知道了,那我在家里等你。”
“嗯。”
我去灯会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想去参加晋级赛的签售会。投票名单已出,我是前十名之一,之后还会举办一些晋级赛,需要写新的话本,再进行淘汰制度,定下前三名获奖者。据举办方说,我的处子作《鲛人心,吾之泪》立意新奇,一发售就热销各大书铺,为了增加销量,特邀我前去签售,顺道拉拉票。当然,并不只是我一人,还有其他几名才华横溢的话本先生为了二百两也纷纷赴约。
那天晚上,江寻不在府中,甚好。
我摩拳擦掌,盼星星盼月亮,连盼了好几天,终于等到那一日的到来。
那夜,我没敢走前门,也没敢走后门,由白柯带我飞出府外。
白柯已经完全成了我的人,具体怎么成为我的人,实际上我也不知情。我只知道她这个人其实胸无大志,之前跟江寻的原因也很简单——府中的榻比较软,和客栈里的胭脂俗粉睡榻格外不同。于是,她决定为江寻出生入死,长期留在府中。
话就说到这里,我换上江寻的长衫,束发束胸,还买了面具,全副武装。白柯说,别说认出我现在是男是女了,连我是不是个人,她都瞧不出来。
这样很隐蔽,我很放心。
时候尚早,我牵着白柯的手,绕着石桥看花灯。这些花灯形状各异,有兔子、狐狸,还有老虎。有些小贩别出心裁,还搞出了吃食灯笼,譬如糖葫芦形状的。两岸灯火煌煌,人潮络绎不绝。万家灯火,在夜间齐齐燃起,照得河溪五光十色,颇为艳丽。
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雪。
我伸出手,去触探那些雪花。见米粒大的雪粒子在指尖融化,总有种人心炙热的温暖错觉。
我哈了一口白气,朝前眺望。
这时,我如遭惊雷,愣在原地。
就在那花灯遮蔽的暗处,我见一双人朝我缓缓走来。我认识其中一人,正是江寻,而他身旁站着一名娇笑嫣然的女子。那女子的衣着华丽非凡,一看就知非富即贵。
江寻虽没笑意,可他眉间的温软柔情却瞒不过我。我知他性格,这样的眼神与我而言,并不陌生。
他说心悦我时,也是这般温柔看我。
这一日,雪很大。我站在漫天飞扬的雪里,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我应该是正室,此时却有种羞愧难当的感觉。我害怕撞上他们,害怕江寻一脸冷漠,装素不相识。
他之前问我纳妾的事情,应该是为了现在迎面看到的这一出吧?
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惊讶。我绞着手指,垂眼,即使隔着面具,也生怕被他认出来。
原来,我也没江寻所说的那般满不在乎。
第16章
16
白柯没看到那一幕,她眼中只有我,她说:“夫人,你眼睛有点红,是哭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哭,是雪刮眼睛里了。”
我的确没哭,这一晚,雪着实大,冰冷刺骨。
我叹了一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夫要纳妾,这三件事没一件是我能拦得住的。
母后说过,假使我喜欢上一个男人,对方负了我,那么千万别要死要活。
蜜汁猪肉片好吃吗?好吃。
芋头扣肉好吃吗?好吃。
竹筒蒸饭好吃吗?好吃。
这世间享用不尽的珍馐美味,消受不够的滔天富贵,为了一个男人尽数抛弃了,那怎么行?
所以,男人嘛,都这样,图新鲜。他爱贪嘴就让他贪嘴,咱们在家依旧吃两碗饭。
母后的话很糙,但理不糙。基本用普普通通的例子,我也就懂了全部。
罢了,随他去吧。
如今江寻心中有意中人,我也放心一些。他下半辈子不会老无所依,我也不会被他的甜言蜜语所蛊惑,我攒点钱,还是得走的。
我不是一个太纠结的人,事情想明白了也就忘了。
时辰差不多,我跟着白柯到了一间茶楼。不是我傻,忘记茶楼名字,而是这间茶楼就叫“一间”。
如此有个性,我很喜欢。
进了茶楼,我和小二报了一声:“我是风华绝代的江公子。”
小二一听,急忙跑回柜台后,掏出一本话本,道:“您给我签个名,中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