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月一边感慨一边把准考证交给监考老师查验,顺利进入考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坐下后,她快速扫视了一圈,发现周围进来考试的人,年龄层段跨越性很大,有很小的小少年小姑娘,也有三四十岁的大哥大姐。
单单一个考场的考生就分成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可想而知兰县甚至全国的考生中,除了适龄阶段的青壮年外,老老少少等或来下场试试手或不甘心想改变命运的人也不少。
看到那么多年龄偏大像是老师身份的人,江秋月心里不由有点紧张起来,那些人一看就是有真材实料的。
据后世的资料上所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录取率不高,几百万考生才录取了几十万,几十个人里面可能就只有一个人能拿到录取通知书。
要从这些人里面杀出一条血路,江秋月即使早有准备,此时到了事头上也难免心中忐忑,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坐在那里一会儿,江秋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等心情平缓了,方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考试用品。
英雄牌钢笔和墨水瓶,是彭敬业回到京都后立马给她寄来的,其他就不用什么了。
第一场考试语文,不用像后世高考那样,拉拉杂杂地需要带那么多东西。
准备好后,江秋月捂着手、缩着脖子观察着门口,分在这个考场的考生还在陆陆续续的进来。
今天太冷了,呼出一口气都带着白雾,早上起来压水井里的水都冻住了,还好她昨晚在灶头温的有热水,不然光是给压水井解冻都要好一会儿。
江秋月特意选了保暖的打底和浅灰色羽绒服,头上戴着针织帽子和狐狸围脖,来的路上坐在驴车上没吹到风。
刚才在考场外等待的时候,她看见好多人都被早晨的寒风吹得脸上起了高原红,冷哈哈地冻的鼻涕眼泪一把。
就刚才进场的几个,还有人一坐下就赶紧擤鼻涕的,显然冻的不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考试。
不到一会儿,坐在江秋月前面的人到了,是个穿着单薄的青年,刚坐到位置上就拼命的跺脚取暖,撞得她的桌子摇摇晃晃。
江秋月把考试的小桌子往后拉了一段距离,以防待会儿开始考试后被对方磕碰到。
旁边有个短头发的姑娘哈着手,羡慕地看着江秋月露出手指的短手套,戴上这种手套既能给手保暖,还不妨碍做题,真是方便。
江秋月搓了搓露在外面温凉的手指,将手搓热乎了揣在羽绒服口袋里暖着,心里庆幸她出门时武装到了耳朵和手指,不然她也是那哈手跺脚打寒颤取暖的人之一了。
经过了半小时,这个考场内几十个考生差不多来齐了,在考前十分钟,两位监考老师在讲台上拿着一份考生名单,一个一个地叫了名字点到。
江秋月应了自己的名字,听到最后发现竟然有两个没来的,不知道是没及时赶到还是报名后不想参加了。
考前五分钟,监考老师把语文试卷发了下来,让众人写上姓名和考号,但是不让做卷子,因为时间还没到。
江秋月拿到试卷,瞬间感到一股油墨味儿扑鼻而来,她拿起钢笔填好前头几栏身份信息,端正的小楷跃然纸上。
为了有个好的卷面,给阅卷老师一个好印象,江秋月考前几个月特意练了练字体,争取把印象分提一提。
个人信息写好后,她合上钢笔帽儿,把试卷翻了一遍,大致浏览了一下全部题目,心里有了数。
时间刚到九点,随着学校内的校铃打响,考试正式开始了。
考场内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沙沙的落笔声,间或能听到偶尔翻转试卷的轻微响动。
两位年纪颇大的监考老师也不闲着,一个站在讲台上双目湛湛地盯着下方几十号考生,另一个走下来在考场走道里悄默默地转悠,以防有人弄小动作。
江秋月一开始没有急着动笔,先花了一两分钟把心里有数的题目记下,然后打开钢笔,开始下笔如有神。
作为停滞了十几年的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次考试是一场对人才选拔的试验,考试的题目远没有后来那么难做。
试卷前面基本都是送分题,填词语、成语解释、句子改错等等,对于复习的很扎实的江秋月来说,看到后下一秒答案就写上了,回答的很是顺利。
其中古文翻译作为一道大题,占分比倒是挺重的,江秋月斟酌着以大白话翻译了一番,直接写了上去。
由于刚经历过那个时期,试题中难免夹杂了几道关乎思想境界的题目。
江秋月看到后心中一晒,她就吹一吹新社会好了,虽然感觉吹的挺尬的,但是如此一来分数保险呐。
又不是考政治和科学技术,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希望看在她写的一腔热血上,老师能多给几分。
最后是重中之重的作文了,江秋月结合试卷上给的作文题目和生活中遇到的实事,一边叙事一边响应题目主题,顺便表达一下自己对祖国的满腔热忱,结尾再照例吹吹领导和社会建设等等。
江秋月拿出写论文的架势,一时写的兴起,钢笔刷刷地在卷面上写的飞快,直到感觉上头落下一片阴影,才把她从写作文的兴致中拉出来。
光线被遮挡,江秋月下意识抬头,看到下场走动的那个监考老师站在自己旁边,眼睛正盯着她的试卷瞧呢。
江秋月不安地动了动,想把快写完的作文遮起来,她正在写到最后拍马屁的段落呢,感觉有点小羞耻。
虽然她遮了一下,但是监考老师早就瞄到了她写的那些话,好笑地摇摇头,看她磨磨蹭蹭地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了,监考老师踱着步子走开,不再打扰她。
江秋月擦了把汗,接着几行迅速把作文结尾,然后自己前后阅读一遍,没写什么敏感的词汇和事件,想着即使拿不到好分数,也能打一个中等吧。
在江秋月检查试卷的过程中,考场突然来了一群领导,进来看了一圈,带头的人还说了下考场内主要是哪些考生之类的事情,应是上头专门派下来监察的人。
江秋月把试卷检查了两遍,自认为没什么遗漏或者低级错误的地方了,她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几分钟交卷。
这时,教室外面一阵喧哗,吵到了教室内还在争分夺秒答卷的考生,有的沉浸在答题之中,根本不管外界如何,有的就忍不住纷纷往外看了。
即使是大冬天,教室的窗户仍然是开着的,窗户上的玻璃早就不知被打破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发黑的木框子,透过窗格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况。
一个男考生被那群监察的领导扭着胳膊带走了,正好路过他们考场外。
“我没作弊,冤枉啊,我没有……”男考生凄厉地叫喊着,被人快速地带走,声音很快就听不到了。
江秋月皱了皱眉,转回头拉了一下帽檐,不敢再东张西望,开始盯着试卷发呆。
一直站在讲台上虎视眈眈的那位监考老师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严肃地警告他们拿出真本事安分考试,考多少是多少,千万不要想着走歪路作弊。
不然一旦被逮住了,就等着到派出所吃牢饭吧。
下方的考生们顿时安静如鸡,临到这科考试最后,那些蠢蠢欲动想左右瞄点答案抄上的人立马不敢轻举妄动了。
江秋月耐着性子趁最后几分钟又检查了一回,到最后铃声响起,她把试卷交给监考老师,立即收拾东西走出考场,压抑的心情方才缓了缓。
下场后,考生们陆陆续续的出来,有的脸上笑容满面,显然考的不错,有的沮丧不已,和人对了答案说是写错了一题,有的神情麻木,有的激动振奋……
江秋月考后就不管了,已然恢复了平静。
她随着人流赶往之前说好的地点,学校外一棵大白杨树下,刚到达,转头碰上同样赶到的刘爱英,只是对方脸色十分难看。
江秋月心里立时咯噔了一下,难道出事了?
第129章
刘爱英下了考场时难看的脸色,让江秋月以为出了什么事,试探地问过后才得知对方差点被人连累。
原来快结束时被逮住作弊的那个考生和刘爱英同一个考场,且正好坐在她后面的位置。
语文考试到最后的时候,那人偷看她的考卷被监考老师发现,却不知悔改说是刘爱英让他看的,还把刘爱英的考生信息说的一字不差。
显然对方早有准备,不知何时把刘爱英的准考证上的信息看全记去了,留了一手。
刘爱英当时都快吓懵了,百口莫辩,眼看着就要遭受无妄之灾。
好在监考老师没有轻易下定论,喊来监察的领导后直接搜查作弊还不认账的那人,从他身上搜出了几张小抄,证据确凿。
而刘爱英一直在监考老师眼皮子底下安静答题,连回头和左右看的动作都没有过,坐姿始终端正,根本没有同人合谋作弊的倾向。
所以,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作弊的考生被监察领导扭送走,后续处分应该很严厉,以达到上头敲山震虎的目的。
毕竟刚开始考第一场就想作弊,当上头发布的考场准则是空话吗?不杀鸡儆猴一番,恐怕后面几场考试都要乱了。
而刘爱英,虽然在监考老师的作证下,暂时洗清了同人作弊的嫌疑,但是之后的考试中她会在监考老师和监察领导们的重点关注范围内。
一旦发现有作弊的苗头,下场不会比扭送走的那个作弊男生多好。
刘爱英无辜被牵连,心情当然不会有多好,想到给领导们留下了坏印象,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下几场考试,脸色不由十分难看。
即使考试的还算顺利,语文试卷都写满了,自认为把能做的题都做上了,也不能消去她心头的愤懑。
江秋月听了后同样很气愤,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自己不学好想走歪路子,败露了还想拉个无辜之人当垫背!
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即使考上了,毕业后参加工作也八成会成为社会的害群之马,除了不能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很可能还会搞内斗拖后腿。
幸好监考老师火眼金睛,当场把人逮住了,后面也没有让他诬陷成功。
稍后,陈中华他们出来集合到了一块,大家均是默契地没有谈起考试内容的话题,大都说一些考场见闻。
当男知青们听说刘爱英差点被人诬陷时,气的要去找作弊的那人算账,好歹要打他一顿出出气。
陈中华赶紧把几人安抚下来,那人早就被监察领导扭送派出所关起来了,他们是见不到人的,打什么打。
既然敢在考场上公然作弊,当堂被逮住,那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不会多好了,根本不用他们去为刘同志出气,那人会自食恶果。
陈中华安抚住众人,领着大家开始往国营饭店走,他们得去吃顿热乎乎的饭菜,为下午的考试积蓄热量。
下午的考试是在两点,他们明显没有回村吃饭再回来的时间,有那个来回折腾的空闲,还不如去国营饭店抢个位置,点上几个热菜热汤好好吃一顿,坐在里面暖暖和和地等着下场考试呢。
这些都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安排,大家没有反对的,掏出准备好的粮票凑上就赶紧去吃饭。
外面太冷了,待一会就受不了,浑身被风吹的冷飕飕的。
林文清带着方卫东先跑去国营饭店点菜占座,剩余的知青们嘻嘻哈哈满脸兴奋地跟在后边,相对于那些只能找个背风的角落啃干粮的考生来说,他们已经好上太多。
所以等到了国营饭店坐下,浑身暖和了,刘爱英郁闷的脸色终于缓了缓,不再耿耿于怀那点子糟心事儿。
大冬天的国营饭店里没有什么好菜色供应,他们点了几道量足有点油水的素菜,外加一锅林文清抢到的炖鸡,和着红薯稀饭玉米馍馍,西里呼噜吞下肚,吃完感觉浑身都有了劲儿,还能再做它个几张十几张试卷。
他们一边吃一边坐在饭店里磨蹭,在室外等太冷,不如在暖和的饭店里等着舒服。
等着收盘子的服务员期间翻了几个白眼,或许是看在他们是考生,将来万一有什么大前途的份上,人家没往外赶他们,几人就厚脸皮地待到快要入场的时间才离开。
吃饱喝足,又休息够了,下午的数学考试,大家精神抖擞地进入考场,开始了又一番无形的征战。
数学考试自然比上午的语文考试难得多,更考查考生的数学基础和知识了,一场下来酸甜苦辣咸,下考场那阵哭的笑的人都有,甚至有刚出考场就直接晕过去的。
江秋月下场后照常和其他人集合,一块回临河村休息,等休整一晚以便迎接明天的考试。
回去的时候,高云梅和柳和平在车尾叽叽喳喳很是兴奋地讨论着考试题目和答案,一副显摆他们做得好的样子,却不知他俩说的那些基本都是错的,徒惹大家伙憋着笑不屑提醒罢了。
由于他们两个的影响,有忍不住的村里考生想跟知青们对一对答案,被陈中华按下,劝说等全部考完再对,端正心态,别影响到其他几场考试。
接下来两天,他们连续参加了政治、物理、化学等考试科目,终于度过了充实又难熬的高考!
最后一场考试下场出来时,好多人都哭了,拥抱着欢呼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有的是高兴的,自觉考的不差有把握鲤鱼跃龙门,有的是悲痛的,可能考试内容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江秋月走出考场时只感觉浑身一轻,趁着回去前逛街买东西的空挡,跑去邮政局给彭敬业写了一封信,述说一下此时高考完的轻松和想念。
考完了,大家伙像是脱缰的野马,不管考的好与不好,先去供销社和食品店买上一堆东西,吃的喝的拿回去做庆祝。
当晚,他们在知青院拾掇出一桌子好酒好菜,吃的红光满面,喝的兴致高昂,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更像是坚持许久渡过了一道关卡。
酒醒后,几人没对什么答案,反正是分数出来后才会填报志愿,努力是努力过了,至于结果如何就等分数下来再看吧。
紧接着到了冬红薯收获的时间,大家伙一起忙了起来,也没时间再纠结忐忑考试的结果,忙忙碌碌地挣工分挣口粮。
江秋月这次有上工过,多少分了点红薯,被她直接放进了地窖里,作为平时的口粮。
她没再额外买粮,因为等到高考成绩下来,填报了志愿,明天春天她应该就要回去了,不用再另外买那么多粮食。
刘爱英养猪有贡献,挣到的工分挺多的,相应的分到的粮食也多,她已经在考虑如果真考上了,就要把手上的粮食卖掉换成粮票。
毕竟,粮食带着走很难,换成粮票去学校里方便好使。
好在,江秋月没有这个方面的顾虑,她手上基本都是粮票和钱,粮食留在外面的将将够她自己吃的。
等到过年那会儿,国家局势渐渐稳定,政策放开,知青们时隔两年终于可以回去探亲了。